第26章 白天清

第二十六章白天清

琴韻絕，金屋暖，玉爐香，卷珠簾，人如畫。

“好友，汝步調急促，是迫不及待來見吾了嗎？”

元瀾滄向來鎮定的面容帶上急切：“陛下下旨要公主殿下去祈福，天清，你……”

“停，停，停，原來汝見吾是因為別人，好友，你将凡塵帶入虛室生白了！”

如畫的人依舊如畫，寧靜深遠，不起波瀾。

元瀾滄頓了許久才繼續說道：“抱歉，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你知道的，公主她不是別人……”

“因為公主是汝心上人！瀾滄，吾厭惡汝這幅不知羞的模樣。”

如畫的人語氣依然平靜無波，所說的內容卻帶有厲色。

元瀾滄怔了一下：“抱歉，天清，是我失态了。”

“失态，失态，恢複常态便好。”

琴音悠然，語态自然，面目含笑，如畫的人終于有了一絲波瀾，此刻，他不再試一副畫了。

元瀾滄依舊沒有放棄地繼續說道：“天清，我知道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你可不可以想想辦法，救救公主！”“莫急，莫急，飲杯茶先。”

茶香清淡，飲茶的人卻是心內如焚。

瞬間茶杯已是見底，元瀾滄也馬上開口。

“殿下她”

“噓！冷靜，冷靜，細細道來。”

煙霧彌漫間，聲音也變得空靈渺漫，急切的人也漸漸恢複了冷靜，他将事情娓娓道來。

“趣味，趣味。”

“好友，看來吾要讓汝失望了。”

元瀾滄心下一驚：“竟然連你都沒有辦法嗎？”

“殿下不日将離開皇都，好友不為殿下準備些臨別贈禮嗎？”

元瀾滄沉吟道：“臨別贈禮？對了，我可以跟随公主一起離開，護衛殿下安全。”

“吾之好友啊，好好想一想，除了你還有什麽可以保護殿下？”

元浪潮：“我可以準備一把匕首送給公主，這樣公主就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

“授人予魚不如授之以漁。”

清韻悠長，清雅的人語調悠然，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究竟有多麽驚世駭俗。

元瀾滄：“你是說讓公主學會修煉的方法？可是皇朝女子禁武……”

“這就要看在好友心中，汝之公主與那陳腐規矩哪個更為重要？”

元瀾滄堅定道：“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我會傳授公主修煉的方法。”

“君子者,口不言文藝,而先植其本，蹈仁義而弘大德，瀾滄，汝不愧是吾所欣賞之人。”

元瀾滄贊嘆道：“天清不為世俗所限，清風碧落，能有幸和你成為朋友是我元瀾滄一生最幸運的事。”

“榮幸，榮幸，吾還以為，能和公主殿下訂婚才是汝一生最幸運的事。”

聽到好友提起公主，元瀾滄冷硬的臉變得柔和，多情。

“看來殿下才是最幸運的人，汝便回去好好思索汝的公主适合修煉什麽功法。”

元瀾滄與好友告別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謝你，天清。”

“多言，多言，汝與吾何須言謝。”

一曲過後，爐煙慢慢，玉壺冰瑩獸爐灰，人起珠簾開。

“能讓吾那如此重視禮數的好友破了規矩，微生玉桂，真是幸運。”

“會導致皇朝覆滅的公主嗎……”

“便讓吾一觀，插上羽翼的絲雀要如何翻覆籠中。”

雲濃雲淡，窗明窗暗，等閑休擘骊龍颔。正尴九鹹，莫貪婪，惡風波吃閃的都着淹，流則盈科止則坎。行，也在俺；藏，也在俺。

歲月如煙，太白城內起波瀾，那只插上羽翼的雀鳥也重新回到了籠中，甚至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滄海橫流元瀾滄，清風碧落白天清。滄海橫流人蕩覆，清風碧落世升平。現在正值國家危難，還請先生出山。”

白天清看了看這位預言中會傾覆皇朝的公主，他想要知道，如今這位公主是否真的擁有這份力量。

“公主相信預言嗎？”

想起那可惱的預言，微生玉桂頓時血氣上湧，不由握緊拳頭，但她心知，現在的她比起憤怒更需要平靜，她不能被情緒牽着走，她才是情緒的主人。

于是她咬破舌尖，口中血腥的味道彌漫，人也恢複了冷靜。

“先生是聰明人，難道先生會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嗎？”

白天清悠然道：“公主啊，公主，重要的不是吾是否相信，而是皇朝內的衆人是否相信。”

微生玉桂反而笑了：“先生相信嗎？玉桂可以讓所有人不僅不相信這個預言，甚至還可以讓他們認為我是皇朝的救星。”

爐煙慢慢，曲已停，如畫的人微笑道：“靜候公主佳音。”

微生玉桂的身影在煙霧間變得渺茫，一雙白皙如玉的手徐徐展開一副畫像，畫中人遺世獨立，奇絕冷絕之風姿，風之清、花之魂、雪之魄，月之潔，不外如是。

這個人曾經轟動天下，卻莫名失蹤，如今還記得他的人寥寥可數，他知道他，他還見過他。

他的好友元瀾滄，喜歡着那位公主，公主因為被預言為災星，離開皇都，好友也因此與公主分離，期間因為太過思念公主，看到适合她的東西就買下，于是家裏有很多女子衣物，因為太過想念，于是他穿上了女子的裙裝，他還是他，可周圍人卻是變了。

他的家人認為他生了病，恰逢醫仙倚清秋停留在皇朝，便将人送入那裏，以求得到救治，而他也因為擔心好友，走出虛室生白，見到了倚清秋。

這個世界上會有人生的一模一樣嗎？答案是肯定的，但與生而來的氣質卻不是容易改變的，他敢肯定，他是畫中人，他是鳳仙，他是那名消失的劍神。

之後，他便對倚清秋多加留心，他發現他私下裏竟然收養了許多被丢棄的女嬰，還辦起了女子學堂，天下無敵的劍神原來還會使用武力以外的方法改變這座人間，他還發現了，皇朝的國師原來也是他的同謀，那國師的預言就變得趣味了。

關于公主的預言究竟是天意，還是有心人操縱下的故意……

現在的皇朝，比起他，他才是有能力改變的人，于是他緩緩收起畫卷，起身，去見這畫中人。

在倚清秋處，他見到了他的好友，元瀾滄。

一身女子打扮，相貌清麗，但他知道，他仍然是他，他唯一的好友。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癡兒不解榮枯事。儹家私，寵花枝，黃金壯起荒淫志，千百錠買張招狀紙。身，已至此；心，猶未死。

小時候，他很崇拜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滿腹經綸，端方持正，直到那一天在他的房裏，他見到了滿是狼藉，花白的肉纏綿糾纏，其中一塊肉是他一直尊敬的父親，另一塊肉是他的侍女，從此他的父親在他眼裏，不再是尊敬的對象，而是一塊腐爛的肉。

在去除尊敬的濾鏡後，他的父親，不過是一個□□好色，貪污腐敗的生蛆的腐肉，他向皇帝檢舉了父親的罪行，也因此獲得了清風碧落的美名。

人人贊頌清風碧落的美名，卻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至親都可以背叛，他還有什麽人不可以背叛。

于是雖然被人歌功頌德，實則被人孤立，在這個時候只有元瀾滄待他如常。

鵬抟九萬，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事間關，景闌珊，黃金不富英雄漢，一片世情天地間。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不是他被孤立，而是他孤立了他們。于是他隐于山間，虛室生白。

清風閑坐，白雲高卧，面皮不受時人唾。樂跎跎，笑呵呵，看別人搭套項推沉磨，蓋下一枚安樂窩。東，也在我。西，也在我。

他時常思考人與獸有何分別？人之所以為人，人擁有比獸更高的智能，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最可貴的人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那些沉溺于欲海中的人，他們的身心會逐漸腐爛，生蛆，最終成為一塊生蛆的腐肉。

在與好友閑聊幾句後，他見到了倚清秋，開門見山，這一次，他希望倚清秋可以用他的劍，改變這個腐爛的皇朝。

現任皇帝，自登位以來便再無人見過其真面目，為了改變這個腐爛的國度，他曾經詳盡地研究了皇朝的歷史，他有了驚人的發現，皇朝建立幾千年，每一任皇帝的執政風格都相似的可怕，就算是血脈的繼承，這可能嗎？

牧天雲宗的牧天雲杖是通過血繼的方式将力量傳承，皇朝歷代傳承的定山戟怕是恰恰與之相反……

因此，他只需要鳳仙做一件事，當今天下，也只有鳳仙能做，那就是除掉皇帝。

而公主和皇子們需要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太白玄那裏最是合适。

鳳仙答應了，劍神仍是劍神，雖然他現今手上的劍并不是浮黎，但皇帝仍然不是他的對手。

而且對決中，還有一名有着金銀重瞳的人在一旁觀視，他和他們都認識，但最終他只是就那麽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他們将皇帝的死，解釋為初代皇帝違背天道，觸怒神明，神明降下天罰，而公主是皇朝救星。

要想徹底改變這個腐爛的皇朝，就一定要讓皇朝最卑賤的女子來親手推翻，再親手建立。

無論是太子，還是二皇子，還是那些反對的朝臣、子民，他們都是一堆腐爛的肉。

句閑吟,琴悠沉,白雲夢繞青山枕,看遍皇都花似錦。榮,也在恁枯,也在恁。

凡是腐朽都将成為腐朽，這時候太白玄向皇朝開戰。

他的好友盡管被家人舍棄，被民衆背叛，竟然還是毅然捍衛這個皇朝，他說：“他要保護的不是這個皇朝，他只是想讓戰争盡快結束。”

他總是這樣，這樣高潔……

他們被迫參與了戰争，戰場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所有的腐肉都變成了肉泥，再也不能阻擋他分毫。

但還不夠，太子，二皇子，還活着。

太子和公主身邊的那個女孩成了親，女孩懷了孕，女孩死了，公主很傷心，因為女孩時公主那段孤獨歲月的依靠，公主和太子決裂，但公主還是下不了手。

他給女孩留下的雙胞胎下了毒，公主很生氣，二人發生了争執，打鬥，太子受了傷，在太子養傷期間傷情惡化，終至死亡，二皇子為此與公主決戰，不敵，死亡。

公主曾經為了能讓女孩複活，為了能讓太子恢複，去找過太白玄，那個曾經的質子，現今的“神”，回來後只是冷冷地說了句“世間無神，也不該有神”。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但他知道太白玄死而複生的神跡應是一場騙局。

他的好友很傷心，因為太子也是他的朋友，他離開了……

後來，太白玄也與人同歸于盡，公主順利即位，從此世間不再有微生皇朝，有的只有銀月帝國。

百代繁華雲煙空，千古興亡幾更疊。人間許多事，盡付一筆春秋。待來年柳綠花紅，又是一朝柳暗花明，銀月泠然觀世情，皎潔依舊。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那輪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