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倚清秋
第五十六章倚清秋
濕潤的淚滋養不了幹涸的土地，更喚不回化為白骨的人，卻可以重新改寫世界的布局。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失去家人的鳳仙五衰之相盡顯，壽元将盡。
盟主為了救鳳仙求助自己的朋友醫聖，哪知醫聖只是看了一眼就擺擺手讓他準備後事，他不甘心，在他苦苦糾纏下醫聖不耐煩地說:“知道你愛才心切，但這個真的沒法子，你見過哪個五衰之兆顯露後還有救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盟主一把抓住醫聖的衣領，大聲道:“鳳仙一定會是例外！鳳仙他拔出了浮黎？鳳仙他是神，只是神的靈魂受困在了凡人的肉身！”
醫聖拍了拍盟主的臉：“怎麽一段時間不見，你變得神神叨叨的？”
盟主一臉熱切：“只要你見過鳳仙的劍，你也會這樣認為的！”
醫聖搖了搖頭，将盟主扒拉一邊。
“他現在也拿不起劍了啊！你先別鳳仙鳳仙的了，鳳仙已經沒救了，你還可以勉強搶救一下，老兄弟，我這就給你開兩副藥，你拿回去喝！”
盟主瞪大眼睛，反駁道：“我沒病，救鳳仙！你是醫聖，一定有辦法！”
醫聖扯了扯嘴角：“老兄弟，你這有點蠻不講理了啊！你都說了這小夥子是神，神怎麽會死呢？”
盟主撲通一聲跪下：“認識這麽多年，我們求過你什麽，兄弟，求你，救救鳳仙。”
醫聖也給盟主跪下了：“就算你會死，死了就再也碰不了劍了，你也要救他？”
盟主重重地點了點頭，堅定地回答：“救！”
醫聖一把抓住盟主的衣領，氣急道：“你這個劍瘋子，都說了死了就再也碰不了你最愛的劍了！”
盟主笑了笑：“在鳳仙身上，我看到了我這輩子都沒有達到的劍，他是當之無愧的劍神。”
醫聖洩了氣，癱坐在地上，嘟囔道：“真是劍瘋子。”
天人級別的高手顯露五衰的征兆後一定會步入死亡，因為沒有另一個同樣級別的高手願意獻祭，鳳仙，他很幸運。
醫聖知道這個名字，或者說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的主人是一個活着的傳奇，人們将他奉若神明，尊稱他為劍神。
拔出浮黎神劍，甚至改寫了天下布局，由九分天下變成七分天下。但在他眼前的鳳仙比起所向披靡的劍神卻更像一個懵懂的稚童，或許比起征服世界他更想要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可現在就連他的師父也要離開他了。
盟主犧牲了自己勉強換回鳳一條命，但鳳仙那一身神一樣的修為卻消失無蹤，身體也脆弱如孩童，終究二者境界差距太大了，這樣脆弱的鳳仙決不能回到劍盟面對江湖的腥風血雨，人們擁戴神，也更享受亵渎神的快感，他決定保護這個用摯友性命換回來的孩子。
這一年，鳳仙二十歲，在失去父母之後，失去了一名關心他的人，也失去了他的劍，可以說，二十歲的鳳仙，一無所有，一夜白頭，像是一顆衰敗的植物，醫聖分不清他和鳳仙誰才是那個老年人。
醫聖相信只要有肥沃的土壤，适宜的陽光和水，在衰敗的植物也會重獲生機，除了每天推着鳳仙的輪椅出門感受自然，他還調配多種藥方，但鳳仙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沙漏，無論怎樣都填補不了內裏的虛空，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
陽光明媚的清晨，醫聖推着鳳仙出來曬太陽，醫聖已經習慣了身邊的沉默，卻喜歡自己說個不停，或許是因為自己太寂寞。
自從照顧鳳仙後，考慮到鳳仙的敏感身份，他斷絕了外部聯系，開始了退隐生活，每日面對的除了山裏的小動物，就是各種藥草，唯一可以看到的大活人就是這個植物一樣沉默的青年。
而今天，青年終于開口說了來這裏後的第一句話：“你這裏沒有鳳仙。”
醫聖覺得新鮮：“原來你會說話啊！也是，你叫鳳仙，一定很喜歡鳳仙花，我也喜歡鳳仙，既美觀又實用，你知道吧，鳳仙也可以入藥！”
鳳仙：“知道。”
醫聖：“你竟然知道!我還以為你們這些用劍的只會關注劍呢，小子，你很有前途嘛，要不要和我一起學醫！”鳳仙：“好。”
醫聖：“哇！答應的這麽爽快！”
鳳仙：“不痛。”
醫聖：“小子你雖然話少了點，但很會抓重點嘛，大夫嘛，就是要一直和病痛作鬥争。既然你要和我學醫，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沒想到我會和老司徒那個老小子收一個徒弟！”
鳳仙：“不是。”
醫聖：“你的意思是不想要做我的徒弟？也可以，我不是那種注重名分的人！你放心，就算你不是我徒弟我華春華也會好好教你的！”
鳳仙：“不是。”
華春華：“那個鳳仙啊。咱可不可以多說兩個字，咱迷糊了，不懂你這說的都是什麽意思。”
鳳仙：“我不是盟主徒弟。”
華春華：“什麽！老司徒竟然沒有收你為徒！等等，也就是你不是不願意當我徒弟！”
鳳仙：“嗯。”
華春華：“我就說嘛！我是誰啊！我可是妙手回春的醫聖，怎麽可能會有人不想當我的徒弟！鳳仙啊，你不要感到難過，老司徒啊，也就是你口中的盟主，他不是不欣賞你，他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鳳仙：“我知道。”
華春華：“鳳仙啊，這外面下雨了，咱們就先回去吧。”
微風徐徐，細雨點滴，潤物無聲。
鳳仙不僅劍法通神，學醫也是一日千裏，短短五年就已經将他的本事學了個□□成，華春華很欣慰，他這一生著書傳世，從未正式收徒，沒成想一收徒就收了個天才。
雖然作為大夫和患者溝通很重要，鳳仙話少了點，但鳳仙氣質沉穩可靠反而可以贏得患者的信賴，不過要是行醫就不能用鳳仙這個名字了，還要起一個适合行醫的名字……
華春華帶着鳳仙栽下了一顆楓樹，倚清秋，秋風蕭瑟，黃花凋敝，楓葉墜紅點人間。倚清秋，丹楓如火映世情，總是豔陽天。
“鳳仙啊，楓樹是一種很獨特的樹，秋天其他的樹葉都變黃凋零的時候，楓樹的葉子卻是一片火紅，火紅的楓葉是秋天獨特的風采，鳳仙，我希望你在今後的人生裏也能夠活出自己獨特的風采，為師用盡了肚子裏的墨水給你起了個用來行醫的名字，為師的本事你也學的差不多了，是時候進行實戰了，我給你取了個行醫用的名字，叫做倚清秋。”
鳳仙經過多年調養，雖然沒有恢複當初的修為，卻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容貌氣質也有了變化，如果說以前的鳳仙是天真的花，是鋒芒的劍，現在的鳳仙是人，最重要的是世人比想象中的還要來得健忘。
華春華帶着他四處行醫，人人都知道從未收徒的醫聖有了一名優秀的傳人，叫倚清秋，無一人認出這名他們大加贊賞的醫聖傳人便是他們曾經追捧的劍神鳳仙。
一種叫做化屍的瘟疫在各地蔓延，傳染上這種瘟疫的人，皮膚會逐漸潰爛，皮肉會變成藍色，血液會漸漸幹涸，心髒會漸漸停止跳動，就連精神也變得癫狂，他們甚至會互相撕咬，而且只有同類才會殺死同類，不幸的是，華春華在治療的過程中不幸感染；幸運的是，倚清秋最終找到了治療的方法，制止了這場詭異殘酷的瘟疫，但終究他沒能拯救自己最親近的人，這一年，倚清秋二十八歲，這一年的他，深恩盡負，死生師友，伶仃飄零，也是這一年，他得到了醫仙的稱號。
倚清秋将華春華葬在了喬山，因為盟主葬在哪裏，回想華春華的話：“清秋，我知道你是一個重情的好孩子，你不必為師父傷心，師父我啊，只不過去了所有人最終都會到達的地方，自然都它自己的規律，就像是秋天的落葉一樣。”
“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老司徒，這個老小子是不是在那邊也看個劍客就想要去挑戰。我認識他那會兒，這小子每天都是鼻青臉腫的，我都不知道他究竟長得個什麽阿貓阿狗樣，舊傷還沒好，又填新傷，一天天的淨給我這個大夫找事幹，後來他聚集了一群和他一樣愛劍成癡的劍瘋子，實力也越來越強，也也不怎麽受傷了，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白衣料峭身嶙峋，心凄凄，影飄零，獨對死別心自傷，獨此時的倚清秋不是什麽劍神，不是什麽醫仙，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他向空中灑下鳳仙的種子，就像師父希望的那樣，來年，群芳燦爛，又是一片生機勃勃。
他回到了好久沒有回到的家，院子裏的鳳仙熾盛的開着，家好像什麽都沒變，卻不是那個家了，沒有了溫暖熱切的關懷，有的只是一座孤墳，那是鳳修，虞夏的墳墓，是一直牽着他手的爹娘的墓，他靠在墓碑上，就像兒時無數次依偎在爹娘身旁一樣。
他的爹娘，盟主，師父都變成了黃土，不久之後，他也會化為黃土，這樣他們就會一直在一起了吧……
他重游那些師父帶着他行醫的故地，他聽到了關于鲛人的傳說，起死回生，那他可以再次見到他的爹娘，盟主還有師父嗎？
帶着疑問，他追随着鲛人的傳說，來到了浪漁島，他曾經和師父來過的地方，也是師父死去的地方，在這裏，他如願見到了鲛人，鲛人的外表在他的心中浮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殘忍聯想，或許化屍不是化為屍體，而是化變為鲛人……他想，他不應該再繼續接觸鲛人了。
三十歲這一年，倚清秋成了親，有了愛人，又失去了愛人，卻又從此多了一個仇人。這一切只因最初殘酷的聯想最終還是化為了現實，原來傳說的鲛人竟是殘酷試驗下人為的造物。
那個一直說着喜歡他的鲛人也化作了泡沫，但他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用鲛人留下的淚珠和他的心頭血鑄造成劍，大海的眼淚是奇跡，他會用這奇跡斬斷肆意玩弄他人命運的僞神的頭顱。
再後來，他找了其他的鲛人，他想要改變他們的命運，他們的終點不該是虛幻的泡沫……
大海的眼淚是永恒的奇跡，海淚，是鳳仙的奇跡，亦是清秋的永恒。
一邊行醫，一邊阻止衣青玄，他們之間注定倒下一人。
他厭惡不珍惜生命的人，因為他讨厭死亡，所以他最讨厭的人就是衣青玄，他不會重新拿起浮黎，他已經有了仙淚，他和她會一起打敗他，阻止他。
衣青玄挑起了戰争，他可以一劍辟滄浪，一劍平山岳，可他卻不能平複這無止息的戰争，他曾經隐藏身份出劍制止戰争，可沒過幾天，戰争又複發了。究竟要死多少人戰争才會停止，這個答案不知曉，或者無論死多少人戰争都不會停止才是正解，但他不認同。
衣青玄固然是戰争的誘因，卻不是根本原因，殺了他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應該消除的究竟是什麽？
萬裏夕陽垂地，景深深，人自囚。藍橋雲深鎖清秋，心切切，曲不休。世路飄零蒼生泣，何人咎？遠山空明大江流，簫聲遠，倚清秋。落英逝水不東流，物外求。
這時神君将昏迷的夕夜來送到他這醫治的時候，那熟悉的淚痣，熟悉的氣息，他便認出了他的身份，他是衣青玄和夕顏的孩子。
那幾年衣青玄意外的安靜，他感到奇怪，于是循着他的蹤跡找到了他，卻看見了一家三口和樂的場景，他一度認為那個肆意玩弄生命的惡劣的人已經不存在了，只可惜……
神君認為這個孩子的身上有巨大的潛力，他想讓他成為下一任神君，這個孩子的力量或許可以幫助他阻止衣青玄，他決定幫助神君。
而他也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紫晶靈瞳可以淡化人的情感……
後來，在微生皇朝他找到真正可以阻止戰争的方法。
在皇朝，他經常可以看見遍體鱗傷的女人被拖到亂葬坑裏扔掉，他試圖對她們救治，男人們罵他多管閑事，說他們買一個女人的錢還不夠付醫藥費的，而女人們個個眼神空洞麻木，靜靜等待死亡，他不喜歡這樣。
皇朝是一個與外界隔絕，封閉扭曲的地方，自成一片扭曲的世界，可這種扭曲在此地卻是正常，壓迫別人的人，被壓迫的人，人人麻木的習以為常，在這樣一個封閉扭曲的世界，作為外來者的他才是格格不入的那個人，他才是那個異常。
他駁斥那些壓迫人的人，試圖拯救那些被壓迫的人，無論哪一方對他的行為都是排斥。
原來除了戰争，還有讓他無能為力的存在，為了找到這種問題的根源，他選擇在皇朝停留。他發現那些年齡小的孩子在面對大人的習以為常時會産生疑問，而大人會用他們的常識來回答他們的疑問，一旦孩子進行了反駁，做出與大人心目中的常識相悖的行為，就會遭受到懲罰。
而在皇朝之中，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只要有人做出與日常不符的言行，就會遭受到法律的懲罰，社會輿論的譴責，甚至孤立，為了合群，人們不得不改造自己，讓自己成為符合社會規範的人，人們扭曲了自己的樣貌只為迎合這個扭曲的社會。
讓他無能為力的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卻又是那樣難以動搖的存在。
他行醫有自己的規則，各方勢力也有自己的規則，皇朝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規則，而他所要做的便是要改變這個規則，這個規則有很多名字，制度，法律，風俗……要怎樣才能改變，重要的是如何變？
如果他可以改變這個扭曲的皇朝，那麽他也能改變這個戰火不熄的世間。
夕陽垂地人自囚，藍橋雲深鎖清秋。景深心切曲不休。萬民苦兮淚自流。森森白骨堆野丘，紅沙腥風何人咎。遠山空明說千秋，落英逝水不東流。
孩子們或許是一個突破口，社會的規則就像一個釘子被牢牢地釘在了人們的心中，而孩子們因為年齡小，接觸這個社會還不深，這顆釘子應該還算可以輕易拔出，這扭曲的皇朝需要一場徹底地變革，這場變革的實行者必須是女人，這個皇朝最低賤的存在。
在皇朝醫治的期間，他發現國師，将軍其實是女扮男裝，他答應為他們保守秘密，并說服她們與他一同改變這個皇朝，借由她們的權力使他得以順利進行他的計劃。她們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建造學校，開辟土地，對一些年齡小的女孩進行教導，他聯絡之前醫治過的适合當老師的人隐秘來到這裏充當孩子們的老師。
在得知皇朝有一名公主降生的時候他很開心，他讓國師降下預言“公主将會成為皇朝第一位女皇”，但國師的預言卻被皇朝主篡改為“公主将是毀滅皇朝的災星”。
公主遭到了流放，國師感到愧疚，于是她決定陪在公主身邊，照顧公主，教導公主。
衣青玄在太白城的異常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似乎在針對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因此受到了孤立，他來到太白城，城主熱切接待了他。
他也如願受邀診治了那個飽受衣青玄針對的孩子，他發現孩子的心髒潛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這份力量應就是衣青玄針對他的原因。
既然如此，他決定将明月夜送到太白城，因為明月夜是衣青玄重要之人的孩子，他希望明月可以和這個孤零零的孩子成為朋友。
他與太白玄一同對戰衣青玄，最終太白玄舍身封印了衣青玄，随着太白玄和衣青玄的消失，太白城與白玉京封閉，戰火止息，一片生機盎然。
但那股能量還獨立于這片天地，這始終是一個隐患，他需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元瀾滄帶來了他的朋友白天清，還有他的侄女元封雅，一起幫忙解決問題。
白天清，在微生皇朝的時候他們有過短暫的交流，如今銀月帝國一片和樂，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而元封雅年齡雖小，但卻是成功與他一同解決了鲛人互相攻擊這個問題，而她本人也和鲛人們相處的很和睦。
他們三人想到了解決那股能量的辦法，宜疏不宜堵，他們決定設計一個法陣，将那股能量用于改變世界，多次試驗，多次失敗，屢敗屢戰，最終得到了成果。
曾經扭曲的微生皇朝煥然成為了一輪銀月，他們通過這場變革制定了一個完善的制度，自古以來制度是為鞏固統治而成，更為上位者的私欲所扭曲，這一次完善的制度将由完善的人來執行。
他們發現這股能量對定山戟有所反應，定山戟可以微弱導引這股能量，于是他找到明月夜，用太白玄的線索得到了明月夜的幫助，擁有神霄玉加持的牧天雲杖比定山戟效果更好，所以想要完整引導這股力量，改變這個世界需要浮黎神劍……
于是他和明月夜來到天水村，用天水村衆人的性命解開了封印，可是卻不見衣青玄的蹤影，他手中的那把浮黎也不見蹤影，他找遍了天水村每一寸地方，最終在一名少年身上感受到了衣青玄的氣息。
他将少年交給季林照顧，并告知他每天向他說明少年的情況，明月夜憑借太白玄手上的那把浮黎作為籌碼，将牧天雲宗作為解決那股力量的最終地點，微生玉桂則提出不允許太白玄解開太白城和白玉京的禁制……季林的任務又多了一個，那就是将衣與塵帶往牧天雲宗，而其他人，也會适當引領。
藍橋雲深，除了師父當年留下的那顆楓樹外，每當有一個人因他而死，他就會栽下一顆楓樹，如今楓樹成林，他救不了所有人，甚至還有那麽多人因他而死，從天水村回來後，藍橋雲深的楓樹更多了……但這是最後了，以後，這個世界會是一個河晏海清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