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生

今生

洛停山知道自己是個很不讨喜的小孩，大人們總是稱贊他為天才，卻更願意摸摸光秀的頭，用黏糊糊的語氣和甜的過頭的糖果引誘光秀叫他們叔叔阿姨。

光秀一定會長蛀牙的，洛停山這麽想到。

他不需要別人的喜愛，也不需要朋友，他會進入軍隊，成為最優秀的軍人，最後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就像他的父母一樣。

但光秀不一樣，她嬌氣又浮誇，在鮮花與掌聲中長大，死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為她哭泣。

你也會為她哭泣嗎？洛停山問自己，他有些苦惱，因為他發現自己甚至無法想象生機勃勃的光秀有一天會死。

洛停山讨厭小孩，他最讨厭光秀。

光秀很煩，總是在自己安靜呆着時湊上來，叽叽喳喳的講着并不有趣的故事。

總是占用他的節假日，拖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走過爛熟于心的街道。

總是說着他不能挑食，挑食的孩子長不高，然後把自己不喜歡吃的瓜果蔬菜全部丢給他。

開心的時候有她，難過的時候有她，無聊的時候有她，生病的時候有她，下雨的時候有她。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他的世界被光秀占領了，而光秀的世界裏，有着更多更多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

這不公平，他想，我的世界裏只有光秀，光秀卻有整個世界。

那時他們的世界很小，只要伸手，風也會為他停下。

光秀跟着洛停山進入了軍校，他依舊疏離冷淡，光秀照例在軍校混的如魚得水，老師誇他是難得一見的将才，而光秀是千年一遇的帥才，和執政官一樣是珍稀物種。

當別人誇獎光秀時，他心裏會像魚吐泡泡一樣，破裂時發出噗嗤噗嗤的響聲，沒錯，他想，我的光秀确實很好。

但是光秀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了。

她像以前一樣笑着，眼神卻如化不開的冰山，她變得陰郁張狂，戰術狠絕毒辣，讓敵人聞風喪膽，她開始記不清以前的事情，當他談起往日時，她總是苦惱的摁摁太陽穴，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是嗎？我記不太清了。”

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見面都是無休止的争吵，他不認同她與執政官的無限制戰争态度，她也不願意向主和派退讓。這樣的争吵持續到他知道巨像計劃的那一天，他難以置信的登上第三艦隊的旗艦，光秀回頭看到他時，笑的像五月的花。

“你要用巨像？”

她的笑容褪去，冰冷的像一臺機器。

“是。”

“為什麽？”

“很難理解嗎？我們稱之為高效。”

洛停山有些絕望，他走向她，拔出她腰間的佩刀，這是很多年前洛停山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四周的士兵擡起槍，将兩人圍住，光秀沒有動。

他将刀放在光秀脖子上，卻像是在為自己行刑，“停下巨像。”

“不可能。”光秀毫不猶豫的吐出三個字，“巨像按計劃啓動。”

士兵們有些動搖，他們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指揮官的性命似乎也很重要。

接下來發生的事，洛停山有些記不清了，一切發生的太快，又太慢，總之當人們從混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時，光秀捂着鮮血淋漓的左眼，表情陰冷地向下屬發出指令，“巨像，啓動。”

他丢下那把沾血的刀，用力摁住光秀的左眼止血，“讓醫生過來！”

“已經在呼叫醫務室了！”士兵們亂作一團，醫護人員匆匆趕來，誰也沒想到指揮官會在旗艦上受傷。

巨像啓動了，綠色的光在星球上擴散開來，這是許多人一輩子都未曾見過的景象，數億生命消亡在這溫柔的光中。

他身上全是光秀的血，手還在微微顫抖，光秀躺在擔架上，對她的下屬們說到，“把洛将軍帶去我的辦公室，沒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醫護人員急忙把她摁下去，說指揮官你別操心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洛停山在光秀的辦公室呆了十個小時，沒有等來光秀，來接他離開的是執政官。

林延德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揮了揮手，對他說，“走吧。”

“光秀呢？”

“床上躺着呢，有醫生看着她，不用擔心。”

洛停山點點頭，跟着執政官上了旗艦，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光秀，直到半年後的戰術例會上，他才再次見到她。

光秀似乎在跟旁邊的老将軍講什麽笑話，老将軍笑的前仰後合，氣氛很好。

她察覺到洛停山的目光，轉過頭來望向他，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楚的看見她左眼的眼罩，和如古井般平靜的右眼。洛停山看不懂她的情緒，如今她從骨子裏散發出陰郁的氣息，比起光秀，她更像是傳說中的地獄指揮官。

表白失敗的概率是70%，

異地戀分手的概率是90%，

分手後複合的概率是83％，

最後能走到一起的，

只有3％。

他向光秀伸出手，風卻不會為他停下了。

更讓人難過的是，光秀甚至不會向他伸出手，問問他願不願意為她停下。

很久以後，洛停山才明白，光秀比自己更深谙概率學。

人會死的概率，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