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天亮後,二人按照寫好的規劃,第一站去了當地的寺院。

他們跟着信衆一起繞着梵鐘祈福,聽師父們念經,然後去挂了經幡。

徐清枝身體不适,經幡是由陸言廷去挂的。

挂好後,陸言廷回到徐清枝的身邊,兩人擡頭一齊看去。

五種顏色的經幡在風吹動下獵獵作響,仿佛吟唱起了上面刻好的經文。

風吹一遍,經便誦了一遍。

陸言廷聽人說過,經幡的每一次随風舞動都是在向天神傳達自己的願望。

他握了握拳,眼神無比虔誠。

假如真的有天神,那他希望徐清枝來生可以快樂、幸福、自由。

第一站結束,兩人回了民宿。

徐清枝很難受,回去後還昏迷了一次。

原本計劃一天半就可以結束的游玩,卻不得已花了三天。

前兩天都是去體驗了當地的一些文化,最後一站才是草原。

這裏的草原并沒有過度開發,沒有那些花式多樣的游玩項目,只有當地的人在進行騎馬活動,還有一些牧民在放羊。

徐清枝與陸言廷先是觀看了一下騎馬表演,然後不知不覺走到了放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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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枝聽着此起彼伏的“咩咩”聲,按耐不住,經得了一位牧民的同意後,如願摸到一只小羊羔身上暖洋洋的毛。

而後,他和陸言廷離開,手牽着手在草地上散步。

草原上風大,及膝高的草被吹彎了腰,形成一片綠油油的草浪。

草浪中,徐清枝與陸言廷腳下速度加快,逐漸跑了起來。

陸言廷落後一步,眼含笑意看着徐清枝的白色T恤被風吹動,看到徐清枝半長的頭發淩亂卻自由。

倏地,徐清枝轉過身看向他,朝他揮了揮手,突然向後倒去。

陸言廷瞳孔一縮,快步上前環住徐清枝的腰,在倒地之前翻身,自己墊在了下面。

他顧不上其他,低頭焦急詢問:“怎麽了,頭又暈了嗎?”

入目的卻是徐清枝燦爛的笑容。

“沒有,只是覺得草地肯定很軟,想躺下來感受感受。”

陸言廷一怔,片刻後,無奈地笑出聲來,懸着的那顆心也慢慢歸回原位。

兩人沒再說話,并肩躺着,眯着眼看天上的雲。

看了會兒後,徐清枝閉上眼假寐。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最開心最放松的一段時光。

不用為疾病憂愁,不用看見讨厭的人。

遠處有軟綿綿的“咩咩”聲,耳畔有風吹拂而過的聲音,愛的人又陪在身旁,一切都是那麽的惬意。

……

兩天後,徐清枝的病情再度惡化,他們不得不回了江市。

因為病情嚴重,醫生建議一邊化療一邊繼續吃中藥。

徐清枝接受了,不過拒絕了住院。

在林函音擔憂的目光中,他拉着陸言廷的手,只虛弱地道:“我們回家吧。”

回他們的家。

之後,上午他由陸言廷帶着去醫院化療,下午便回家休息。

期間,林函音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醫院裏,似乎親眼看着他化療,才能稍微放心。

有時徐父也在,夫妻倆看着難受得緊閉雙眼的徐清枝,最終也什麽都沒說。

這一天,徐清枝的精神好了一些。

化療結束後,他在家裏坐着,看着窗外正好的陽光發呆。

許久後,他主動打電話聯系了林函音,約她和徐父下午五點到一家餐廳一起吃飯,說有話想跟她們談談。

林函音欣喜同意。

挂斷電話後,徐清枝看向一旁的陸言廷。

他正想說什麽,陸言廷卻握住他的手,道:“我明白,我陪着你。”

徐清枝輕笑,點了點頭。

還不到五點,林函音便早早地在包廂裏等着。

徐清枝到的時候,她已經點好了一些菜,全都是清淡易消化的。

徐清枝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眼林函音,發現她兩鬓多了好多白頭發,臉上的皺紋也明顯了些,眼神帶着憂郁。

“清枝你來啦,快坐吧。”

“我沒讓你爸爸來,免得他又控制不住脾氣,說些難聽的話。”

她小心地打量着徐清枝臉上的表情,遞過菜單,道:“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愛吃的,再點一些。”

徐清枝沉默坐下,沒去看手邊的菜單,而是道:“不用了,太多也吃不完。”

“也對。”林函音悻悻坐下。

她看向徐清枝,眼含期待地又問:“清枝,你今天找我,是決定要做手術了嗎?”

“你放心,你爸爸找到了很有名的開顱手術專家,一定可以……”

“做手術是唯一的治病手段嗎?”徐清枝淡淡地打斷了她。

他直視着林函音的眼睛,平靜地道:“為什麽您認為做手術就一定會痊愈呢?外婆當初……不就是這樣走的嗎?”

林函音怔了怔,“清枝,你是因為當初外婆手術失敗,所以才害怕做手術嗎?可是現在醫療水平比以前好得多,一定可以……”

徐清枝收回視線,“您很有勇氣,可也請您能允許我懦弱一些,不要逼迫我、替我做決定。”

“這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林函音沉默了下來。

她局促地看着徐清枝,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先不說這些了,吃飯吧,不然待會兒菜都要涼了。”

可徐清枝并沒有動筷,林函音見狀有些驚慌:“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徐清枝回道:“開始化療後就一直都沒什麽胃口,您吃就好。”

林函音:“這……那你喝點這個湯吧,什麽都不吃,怎麽受得了。這個湯很好的……”

徐清枝看着她着急地去盛湯,垂下眸,道:“您和父親一直都是這樣,總是将一些自以為好的東西強加給我。”

林函音動作一頓。

徐清枝擡頭看着她:“有些話,我一直都沒有跟您說起過,也從來沒有這樣和您聊過天。接下來的話,我希望您能聽我說完。”

“被你們接到江市後,可能是因為缺少了八年的相處時間,一開始,我對你們很陌生,但也心懷期待……”

徐清枝将這十六年來的生活訴說了一遍,語速平緩,不悲不喜。

他說到了林函音對他的恨和忽視,說了徐父愛面子和對他的高要求,說了他們無數次對他的誤會。

他說他其實很讨厭宋潇。

在成年後,宋潇總是端着一副“哥哥”的架子。

在徐父和林函音因為徐清枝而難過時,宋潇就會替他們管教他。

這讓徐清枝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而自己面對他們時,從來不是平等的地位。

“你們總是用我不知情的事來懲罰我。在九歲生日之前,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和哥哥的死是同一天。”

“在被你們看到U盤內容那天之前,我不知道小時候那個老師對我做的事究竟意味着什麽。”

“但你們卻在心裏假定了我必須知道。”

徐清枝說完,緩緩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潤潤幹澀的嗓子。

飯桌對面,林函音盛湯的勺子早已掉到了湯底。

桌上,一口未動的飯菜逐漸變涼。

她茫然坐着,聽着徐清枝平淡的講述,有些回不過神來。

“被周寧桐霸淩一年,我從來沒想過告訴你們,是因為我知道你們的第一反應一定是指責我。”

“指責我沖動為同學出頭、我先惹事,亦或是我無能?我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個遍,不知不覺間,連我自己都開始責怪我自己了。”

林函音眼眶含淚,張了張唇,想要解釋:“不,我……我們……”

不會指責你?

她猛地停了下來。

因為她突然發現,那時的她對徐清枝不聞不問,而徐父又是那麽嚴厲,他們或許真的會如徐清枝所說,去指責他……

徐清枝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他握了握拳,不着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小時候,我們寫作文歌頌父愛、母愛,這樣的愛好像是我們天生就擁有的,但好像并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擁有這樣的愛。”

“有些父母,他們愛自己的面子、名聲,大過于愛他們的孩子。”

徐清枝停頓了很久,看着餐桌桌布的花紋,緩緩道: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也接受你們不愛我的事實。”

林函音已經淚流滿面。

她顫抖着手,搖頭哽咽:“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清枝,爸爸媽媽是愛你的……”

徐清枝輕輕搖頭,不留情面地揭穿了林函音與徐父作為父母的不合格:

“你們以為的愛,就是打着‘為我好’的幌子,強行替我決定了我的人生。”

“這樣的愛,像枷鎖一樣困着我。”

他扶着餐桌慢慢站起身來,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最後的日子,讓我自己決定如何活着吧。”

林函音也跟着站起身,來到他身邊,伸手想要拉住他:

“對不起,清枝……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原諒我們吧……”

徐清枝抿緊唇,卻無法說出“原諒”二字來。

他不再說話,輕輕掙脫林函音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廂。

夜幕已然降臨,街上霓虹閃爍。

陸言廷靠在路邊的車外,見徐清枝出來,上前将手上的薄外套披在他身上。

兩人一同上了車,徐清枝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以前還沒成年的時候,我曾做過一個夢,在夢裏,我歇斯底裏地哭着控訴他們,訴說我的委屈。”

“但在現實裏,這樣的事,我是不敢做的。”

他頓了頓,眼神迷茫,喃喃道:“沒想到,我還是做到了。”

只不過并沒有歇斯底裏。

開了頭後,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很平靜。

陸言廷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清枝,你做的很好。”

徐清枝回握住他,道:“謝謝你,陸言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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