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那晚回去後,半夜時分,徐清枝發起了高燒,住進了醫院。

這場高燒持續了整整三天,中途他還曾陷入過長達幾個小時的昏迷。

退燒後,他的病情徹底惡化,四肢麻木無力,五指無法抓握,不能像常人一般行動。

這一次住院後,便再也沒能回家。

五一那晚他勸說陸言廷無果,在那之後,他們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

但偶爾,陸言廷會發現徐清枝眼神很難過。

又是短暫的一周過去後,陸言廷去打熱水時,徐清枝幫他接了他導師的一個電話。

等到陸言廷回來,徐清枝将導師的話轉述給他。

“他說,下一個項目快開始了,問你什麽時候回研究所。”

陸言廷抿着唇沒說話。

他們都清楚,陸言廷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徐清枝輕笑了聲,又問:“你造的無人機是軍用的吧?可以問問,是哪所研究所嗎?”

陸言廷一怔,擡眼看向他:“你知道?”

“嗯。”徐清枝點點頭,“我知道你保研去的是國防科技大學,所以在聽到你說你是做無人機的之後,就猜你是不是已經進了哪所軍工研究所了。”

在接到導師的電話後,他就更加确定了這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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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枝彎着嘴角,道:“好厲害啊。”

陸言廷笑了笑,替他順了順有些長的頭發。

徐清枝偏過頭蹭了蹭他的手,猶豫了會兒,還是問道:“真的不回去嗎?”

陸言廷的手一頓,沒有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要下去曬太陽嗎?”

徐清枝掩下眼中的悲傷,點了點頭:“好啊。”

*

這一次住院後,林函音總會在徐清枝睡着之後來看望他,然後在他醒之前離開。

她學會了如何照顧徐清枝,在他睡得身上冒汗時,輕柔地給他擦汗、翻身。

她還學會了制作徐清枝這個時候能吃的食物,也學會了不再打擾他。

徐清枝一直都不知道她來過。

這天早上,徐清枝醒的很早。

他睜開眼睛,視線清晰後,發現林函音坐在病床邊發呆,手上的水果刀已經削到了手指,流出汩汩鮮血,流到削了一半的甜瓜上。

徐清枝抿緊唇,抖着手按了床頭呼叫器叫護士過來處理傷口,然後從床頭櫃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林函音。

“等護士來,處理一下吧。”

他說話不太利索,但已經盡力說得清楚。

林函音猛地回過神來,慌忙扔了甜瓜站起身。

“我沒事,剛剛只是沒注意……我自己去護士站處理吧。”

“擦一擦吧。”徐清枝說。

林函音僵立在原地,伸手接過了那張紙巾。

護士很快來給她處理了傷口,然後又出去,VIP病房裏又只剩下母子二人。

林函音有些局促:“陸言廷回去換洗衣服了,一會兒就回來。我……我去門外,你要是有事叫我我也能聽見……”

她以為徐清枝不想看見她,說完便要往外走。

徐清枝卻輕輕叫住了她:“媽媽。”

林函音的身體猛地一震。

這麽多年,徐清枝一直都沒叫過她“媽媽”。

徐清枝緩緩說:“你不要難過了,不要再痛苦。”

“哥哥死後,這麽多年,你一直都活在對哥哥的愧疚裏,活得很痛苦。”

“而現在,我也快死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我希望,你不要活在對我的愧疚裏,我希望你也能自由地做你自己。”

他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說一會兒便要停下來,但好歹還是将自己的意思清楚明白地表達出來了。

林函音早已泣不成聲。

她捂着嘴,不敢回過頭,哭得雙肩顫抖。

身後,徐清枝深吸了口氣,語氣聽起來比剛才虛弱。

他說:“你們往前的腳步,不應該因為我而停下來。我也不想,成為困住你們的枷鎖。”

話音落下,林函音只能不住點頭,哽咽着道:“好,好,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病房門外,陸言廷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他聽見了母子二人的談話,一直沒進去。

片刻後,林函音哭着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看見他後,她腳步微頓,但什麽也沒說,抹着眼淚離開了。

陸言廷又站了一會兒,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病房。

午後,陸言廷用輪椅推着徐清枝下樓去散心。

在樓下小花園裏待了沒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

徐清枝說想在回廊上賞會兒雨。

擔心他被凍着後又要發燒,陸言廷囑咐兩句後便快速上樓去拿外套。

等他再下來時,遠遠的,他看見徐清枝操控着輪椅到了角落,擡頭仰望着天空。

那道身影正好在回廊兩根柱子中間,仿佛被牢籠困住,一如過往十六載。

陸言廷倏然間想起了早上徐清枝說的那句話。

“我也不想成為困住你們的枷鎖。”

他們這些人裏,沒有人比徐清枝更能理解被“枷鎖”困住的滋味。

所以,現在的徐清枝願意反過來開解他們,希望他們自由。

那麽善良。

陸言廷喉嚨發緊,說不出什麽滋味,只覺得心髒抽疼。

他抿緊唇,一步一步走向坐在回廊間的徐清枝。

兩天後,天氣多雲,溫度适宜。

在例行下樓散心之前,陸言廷蹲在床邊給徐清枝穿鞋,突然沉聲道:“再過一周,我就要走了。”

徐清枝一愣,沒反應過來:“去哪兒啊?”

陸言廷仔細地打好鞋帶結,道:“三零七研究所。”

他擡起頭笑了笑,在徐清枝訝然的眼神中,柔聲道:“我要去實現你的第一個願望了。”

……

陸言廷願意回研究所,徐清枝很開心,狀态也好了不少。

這一周裏,陸言廷給他聘請了一名護工,将照顧他的任務慢慢地交給了護工和林函音。

一周後,陸言廷收拾好了行李,臨走前,還是到了醫院一趟。

他只是看着徐清枝,什麽也沒說。

訂的飛機票是下午三點起飛的,中午十二點,陸言廷就得出發了。

在盯着徐清枝喝了一點粥後,陸言廷拉着行李箱起身。

徐清枝突然也跟着站了起來,說:“我送送你吧。”

陸言廷沉默許久,握着拉杆的手漸漸收緊,才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好。”

徐清枝沒有用輪椅,他的狀态不錯,拄着拐杖,由陸言廷扶着另一只手,就能以正常速度行走。

一路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住院部到醫院大門的路不長,一晃眼的工夫,路就到了盡頭。

陸言廷還攙扶着徐清枝,垂着眸一言不發。

護工走到路邊攔了車、放好行李。

回頭看向兩人,卻發現他們誰都沒有動。

一直又等了十分鐘,久到司機感到疑惑,探頭出去問:“還走不走了?”

陸言廷握着徐清枝手臂的那只手微微收緊,又逐漸放開。

徐清枝輕聲催促道:“快走吧,不然該趕不上飛機了。”

陸言廷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又頓住。

他轉過身,大步跨過去,緊緊抱住了徐清枝。

他的手臂顫抖着,聲音也在不停顫抖:“清枝,我愛你。”

“我愛你,徐清枝。”

如果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那他就将一遍又一遍的愛語低聲說給他聽。

徐清枝咬緊牙關,眼眶濕潤。

他攥緊了陸言廷的襯衫下擺,“我也……”

攥緊的手松開,轉而變成輕推,“走吧,司機等急了。”

良久,陸言廷才沉沉應了一聲“嗯”。

他轉過身,這一次片刻也不敢回頭,快步上了車。

出租車發動,緩緩彙入車流。

徐清枝看着車子離開的方向,推開了護工想要來攙扶的手,順着出租車的方向走了幾步。

可才走幾步,他就頭暈目眩,無力地靠在圍牆上。

陸言廷坐的車子還在往前。

他卻不得不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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