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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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就像做了一場夢,少年睜開眼睛,只看見慘白的天花板。

他摸着身下柔軟的床鋪,迷蒙地坐起來,慢慢地動作着,像個上了發條的木頭,最後赤着腳愣愣地站到地上—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

少年看見阿撒茲勒的長袍被放在緊挨着床榻的矮櫃上,邊上疊放的是自己的衣服,都還沒有幹透,水分被重力擠出來,彙聚成一股一股,沿着矮櫃斑駁發鈍的邊角向地面滴落。

不是夢,少年緩緩走過去,用手指挑起長袍濕漉漉的邊角:“騙子。”

少年有一種預感——阿撒茲勒不會再回來了。

界限?

少年笑起來,手指深深嵌進長袍的褶皺中,他低着頭,睜大眼睛妄圖看清倒映在黑暗中的影子,卻只能看見無數拼湊不起卻個個都鋒利至極的碎片—是瘋子,是破碎的自己。

那又如何?

少年笑起來,心腹發麻,淚水出湧。

阿撒茲勒在自己病中昏睡之時以口渡藥,他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滿心懷抱的卻是對這撫育自己長大的人生出的愛意——大逆不道。

可界限——他從不願堅守界限,他寧願脫離那些是是非非的人世,也不願放棄追尋阿撒茲勒的影子,他一定、一定要至死跟着他的足跡,哪怕終會踏進連自己的影子也看不清晰的濃霧裏。

他為那亡靈雕刻出造像,阿撒茲勒遞來的一朵黑色鳶尾就能讓自己滿心歡喜——

“我不是你的寶物嗎.….”

“你要離開你的寶物嗎?”

“騙子!”

少年換上自己未幹的衣物,咬着牙奪門而出。

金色的長發是日光賜予的造化,狂妄的淚水将一切恩賜都滌去。

他不是天使,不是魔鬼,也不是人類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在何處睜眼,從未擁有過屬于自己的名字。

少年知道阿撒茲勒是個怪物,他從不讓自己看見他的身軀—哪怕是在一張床上睡覺,他也要裹緊他那長袍。

他唯一敢暴露在少年眼前的,也就只有右手手心裏那只藍色的眼睛。

少年不怪他不給自己取個名字,不怪他不悲不喜像個木頭,也不怪他用言語對過往遮遮掩掩。

少年從來不怪他,如果沒有他,自己怕是早就葬身于某個悲哀的角落裏了。

可少年又喜歡他,十七年來,少年跟着阿撒茲勒四處漂泊,看過不少路邊擺着的童話與傳說—那裏面寫着長着山羊眼睛的惡魔,寫着守着寶藏的怪物,有持劍屠龍的勇士,有親吻玫瑰的惡魔……

少年對自己的存在做過無數次假想,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扮演着一個什麽樣的角色——阿撒茲勒将他從那些書籍前拉開,帶着他逆着人流往遠處走。

少年擡頭看的時候,總能看到一輪血紅的太陽要落下去,迷蒙的黑夜從大地深處破土生出。

少年看着阿撒茲勒蒼白的側臉,随他拉着自己走:“我們要去哪兒呀?”

“去遠方。”

少年跑到河邊,在漫天的日光中,他笑着站在伊利亞河的河岸上:“親愛的阿撒茲勒,現在,好好看着———你的寶物決定為你去死!”

阿撒茲勒會來挽救他嗎?

那可憐的少年投入伊利亞河,一個人影不知從哪裏跑出來,跟着他跳入水中。

深藍色的眼眸在水底張開,他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少年,卻在水底與少年身側一雙深黑的眼眸對視。

少年被從水中救出,阿撒茲勒仰起頭,看見透明的漣漪在金色的光影中泛濫。

“真是個小瘋子。”

代達羅斯抱着昏迷的阿撒茲勒坐在河岸上,擡起一只手,輕輕地拭去他眼下的水痕。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少年的頭發還濕着,他裹着毯子坐在椅子上,右手握着的刻刀抵在一塊尚未顯出形狀的白色的大理石上。

代達羅斯站在他旁邊,轉着刀削一個紅色的蘋果。

“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少年捏着刻刀的手頓了一下,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又繼續顧着去修手裏的大理石。

代達羅斯擡起手中被除去了果核的蘋果,将自己的眼睛放在蘋果中間被他捅出來的空洞上,他通過這種方式去看窗外火紅的夕陽,遙遠的光亮停歇于他漆黑的眼眸之中:“不如就叫伊卡洛斯怎麽樣。”

代達羅斯将削好的蘋果遞到少年眼前,遮住他只雕了一點兒的“雕塑”:“好歹說句話,這個名字怎麽樣?”

“行,”伊卡洛斯接過他的蘋果,放在嘴邊咬了一大口,“聽起來不賴。”

“不過這名字有什麽含義嗎?”

伊卡洛斯咬住蘋果盯着石頭表面轉動刻刀,代達羅斯在他身邊坐下來,他轉頭看向擺在木櫃上的雕塑,感受到那些出自于自己手筆的造像正以撲朔迷離的形态呼喚着他,像是在海底吐息時于視野中不斷湧現又轉瞬消匿的泡泡。

“沒什麽含義,”代達羅斯輕飄飄地說着,“就像消匿的泡沫和散去的亮光。”

伊卡洛斯停下手中的動作,他轉頭看代達羅斯,發現對方正閉着眼睛,像是在回想什麽,淡紅色的光亮打在自己看不見的另一半側臉上。

黃昏中,代達羅斯察覺到他的視線,于是便轉頭看向他:“它是獨一無二的,不代表蘋果,不代表黃昏,也不代表給你取名字的我—它是你的名字,該由你來賦予它應有的意義。”

那一天,伊卡洛斯聽見這句話後愣了許久,他在黃昏中大笑起來,刻刀劃破手掌,純白的大理石染上血色。

他将毯子從身上掀起來,赤身裸體地抱着手中的石頭跳到地上,半幹的金發微微打着卷,像花藤一樣落在他的肩上。

“代達羅斯,我要死在伊利亞河裏!”

代達羅斯看着他,什麽也沒說,只是輕輕地笑起來。

而對于寶物三番五次跨越界限的行為,阿撒茲勒感到非常無奈。

他推開門走到屋子裏,看見塵沙如淺灰色的薄布附在地面上——他的心中滿是不解與疑惑,附身撚起塵灰,也只為自己的寶物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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