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學校有校廣播站,每天中午都會有廣播員播講新聞,放歌曲或朗誦一篇英語散文。
陳小北普通話說的好,聲音又好聽,受到語文老師的推薦被選為了廣播站的播音員。
廣播站播音員有一共有五位,周一到周五輪流廣播,今天是周五,輪到陳小北主持,他提前一天準備好了稿子,等到中午午休鈴一響就拿着演講稿去校廣播站。
今天陳小北念的是莎士比亞寫的十四行詩中的一首。
溫和清澈的男聲通過廣播的喇叭如同湍湍的水流一樣流遍校園的每個角落: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
盡管你比夏日更可愛溫和,
狂風将五月的花蕾搖撼,
夏天的足跡匆匆而去,
毫不停頓......”
陳南樹正在去食堂的路上,路過廣播喇叭聽見陳小北的聲音他忍不住駐足認真聆聽。
“每一種美終将流逝,
但你的仲夏将永遠繁茂,
連同你的所有美好都不會褪色,
死神不忍逼近,
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時間長,
只要人類能呼吸,能看見,
這詩将長存,并賜予你生命。”
陳小北在朗誦這首詩時眉眼溫柔,語氣柔軟,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那個人總是笨笨的,笑起來也傻乎乎的,可是一舉一動落在他的眼中都無比的讓人歡喜。
陳小北的嘴角無意識地揚起,睜開眼時眼底盈着溫柔的水波,飄飄蕩蕩仿佛要溢出來一般。
結束時陳小北用了一首周傑倫的《七裏香》做結尾,他正在整理稿子,廣播站的門就被人敲響,門被人推開,陳南樹從門後探出腦袋,朝陳小北招手傻笑。
看着陳南樹的傻樣,陳小北也跟着一起笑,他把麥克風關了,說:“你來啦。”
“我在食堂打了飯。”陳南樹揚了揚手裏的飯盒。
廣播站這會兒只有他們兩個人,陳小北搬了把椅子給陳南樹坐,兩個人就着一個飯盒吃飯。
陳南樹今天還難得打了個雞腿,他把雞腿夾到陳小北的碗裏。
“你也吃。”陳小北要把雞腿往陳南樹那邊送,被陳南樹攔了下來。
“你先吃,吃剩了再給我。”
從來都是這樣,有什麽好吃的陳南樹都會可着陳小北先吃,陳小北咬了一口雞腿,心裏美滋滋的,兩只小腳歡快的來回擺動。
吃過午飯,午休也快結束了,兩人将東西收拾好,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
路上碰到了上次和陳南樹表白的女生,陳小北早把女生的信息摸清了,女生叫曲清,高一三班的,還是學習委員,據說學習很好,人品也不錯,無論從外表還是內在,和陳南樹都有種莫名的般配感。
曲清見到陳南樹有些害羞,怯生生地朝他打了個招呼,陳南樹很有禮貌的也回了一個。
“你吃飯了嗎?”曲清問道,她從口袋裏掏出了一袋未開封的小餅幹遞了過去,“我這裏有餅幹。”
陳南樹推拒道:“不用了,我吃過了,你留着吃吧。”
曲清讪讪地将舉着餅幹的手收回來,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陳南樹是個心軟的人,見到曲清這個表情有點于心不忍,“要不你給我一塊餅幹我嘗嘗吧,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吃。”
曲清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她拆開餅幹包裝,拿出一塊兒餅幹遞給陳南樹,陳南樹很有禮貌地雙手接過遞來的餅幹,咬了一口誇道:“好吃。”
“那這一袋都給你吃。”曲清開心地說道。
陳南樹剛想拒絕,一旁的陳小北忽然冷冷開口:“馬上要上課了,陳南樹你還回不回去了?”
陳南樹經這麽一提醒,想起下午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不能遲到,立刻跟着陳小北走了,臨走還不忘和曲清說再見。
陳小北陰陽怪氣地說道:“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啊,一步三回頭的都舍不得走。”
陳南樹:“我哪有?”
陳小北哼了一聲,“還說什麽學習為重,我看你心思都跑到別人身上了,還說不喜歡,騙子。”
陳小北越說越來勁,最後都上升到了人格,陳南樹莫名其妙被數落了一頓,完全摸不着頭腦自己到底是哪裏又惹到了陳小北。
“我怎麽就是騙子了?”
“不告訴你。”
“不行,你快點告訴我,你忽然生什麽氣?”
陳小北甩開陳南樹拉着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教室拐,走前還留了一句:“你自己想去。”
陳南樹愣是琢磨了一下午沒琢磨明白,他發現陳小北有時候就跟個姑娘似的,不,比姑娘還難懂,說不準哪句就不樂意了,讓人猜來猜去猜不明白,還自己在那生悶氣。
因為不在一個樓層,除非主動去找對方,不然他們可能一天除了飯點都見不着面,平時都是陳小北去找陳南樹,偶爾也會有陳南樹下來找他的時候,不過這種情況極少,基本都是陳南樹橡皮找不到了或者筆沒油了才會來找他借東西。
陳小北今天有意不去找陳南樹,想看看陳南樹會不會主動來找他,等了一節課,兩節課......晚自習都結束了也沒等來陳南樹,陳小北氣的在本子上用力寫道:陳南樹是死木頭,臭木頭,笨木頭。
他在最後還加了三個感嘆號,每個感嘆號都加粗加重。
身邊的同學已經開始收拾書包了,陳小北還坐在椅子上不動地方,同學都走了大半,值日生看見陳小北坐着不動便走過來問道:“你怎麽還不走啊?”
未等陳小北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我知道了,你在等你哥吧?”
陳小北還是不吭聲,值日生都走了,他還保持着用筆戳本子的姿勢。
“陳小北,你又偷偷罵我是不是?”陳南樹忽然出現在陳小北身後,指着陳小北本子上加粗加重的字跡說道。
陳小北有一瞬的不好意思,但轉而又心安理得,明明就是陳南樹先惹的他,他幹嘛要不好意思。
陳小北:“哼。”
“你還哼。”陳南樹捏着陳小北的臉,這兩年陳小北被他養的很好,瘦削的臉頰上都長了點肉。
陳小北不正眼看他,還故意又哼了兩聲,面對陳小北的無理取鬧陳南樹也不生氣,他脾氣好,又願意寵着陳小北,所以不管陳小北怎麽“作”,他都沒生過氣。
他松開陳小北的臉頰,開始幫他收拾起書包來,也不知道陳小北能用到哪本書,桌面上擺着的書就都一塊兒收進了書包裏。
陳小北餘光瞥見,指點道:“書桌裏的卷紙也要帶回去,還有那個紅皮的練習冊。”
“好,知道了。”
陳南樹愛幹淨,不管是書桌還是他的小屋都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條,陳小北就不一樣了,他的書桌被他弄的亂糟糟的,書包也是,卷紙練習冊都胡亂的塞在裏面,要不是他和陳南樹住一個屋,有陳南樹打理房間,小屋都得讓他造成豬窩。
陳南樹看不過眼,幫陳小北整理書桌,卷子一張張捋好,用摞好的課本壓在上面,他邊整理邊數落:“書桌這麽亂,你能找到你要用的東西?”
“當然能了。”
“那收拾一下是不是能找的更快。”
陳小北小嘴一撇,說的理所當然:“不想收拾,不是有你麽,你幫我收拾呗。”
陳南樹随口回道:“我還能一輩子跟在你後屁股幫你收拾啊?”
這句話也不知道戳中陳小北那根神經,他登時跳了起來,扭頭就往外走。
陳南樹蒙在鼓裏,顧不得其他,趕忙拎起書包追了上去。
“你又生什麽氣?”陳南樹一路小跑追上在前面走的飛快的陳小北,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攔了下來,“我是木頭腦袋你也知道,你不跟我說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生氣呢?”
陳小北停下腳步,望着一頭霧水的陳南樹,他嗫嚅着嘴唇,想說的話就挂在嘴邊。
“到底怎麽了?你跟哥說說好不好?”
陳小北張了張嘴,剛要鼓起勇氣将心裏憋着的話說出來,忽然陳南樹兜裏的手機響了。
因着放學晚,陳老漢給他們買了個舊手機,只能接打電話,平時都放在陳南樹手裏。
陳小北到嘴邊的話被這一通電話打斷,他只能生生将話咽了下去。
“喂,媽,怎麽了?”
陳南樹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聲音也帶着顫抖,“好,我們馬上回來。”
“哥,怎麽了?”陳小北也跟着緊張起來。
“爸出事了,現在在醫院。”陳南樹說完拉着陳小北的手往車站趕,他們要趕上最近一班客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他們看見一向堅強的林秀芬癱坐在地,眼睛都哭腫了,見到陳南樹他們回來,她從地上爬起來朝他們走去,她拉着陳南樹的手說:“怎麽辦啊,你爸爸他可怎麽辦啊?”
林秀芬已經完全慌了神,陳南樹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媽,你有醫院地址嗎?”
林秀芬:“有,剛打電話那人給我留了地址。”
陳南樹:“那咱們趕緊先去醫院,到了才能知道爸現在是什麽情況。”
當晚他們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就坐上了最近一趟去往江市的火車。
火車要開一宿,他們只買到了一張卧鋪,卧鋪留給了林秀芬,陳南樹帶着陳小北去過道的空地鋪了舊床單坐着。
怕陳小北不舒服,陳南樹從後面摟着他,又解開自己的大衣扣子将他包住,陳小北窩在陳南樹溫暖的懷抱中,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陳小北:“哥,我睡不着。”
陳南樹聲音沙啞:“我也睡不着。”
“你說秀芬姨睡着了嗎?”
“...應該沒有吧。”
陳小北從衣服裏伸出手,握住陳南樹露在外面的大手,常年熱乎的手心此刻冰涼,陳小北知道,陳老漢是陳南樹的父親,血緣的紐帶自然會讓陳南樹比他更擔心,更焦急。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陳南樹,最後只能學着陳南樹常對他做的那樣,将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搓着,試圖将手搓熱乎,可搓了好一會兒,那雙手還是冰涼,甚至溫度變得更低了。
“哥......”陳小北終于忍不住,掉了眼淚,“陳叔會沒事的吧?”
他害怕,怕發生變故,怕一切都因變故改變,這種擔心從他被陳家接受的那天起就一直存在,終于他擔心的還是在這一天發生了,讓他惶惶無措起來。
其實陳南樹此刻應當遠比他還難過,但他卻仍語氣溫柔地安慰陳小北:“爸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陳小北是個多疑的人,很難相信別人說的話,但只要是陳南樹說的,他就願意信。
淩晨的時候,陳小北終于熬不住了,耷拉的眼皮合上,他沉沉睡了過去。
懷裏的人呼吸均勻,陳南樹看着窗外見亮的天,毫無睡意。
少年總是在某一時刻突然長大,在家裏的天有頂梁柱撐着時,他永遠都會是活在父親羽翼下的幼鳥,但當頂梁柱撐不住,天要塌下來的瞬間,幼鳥被逼學會振翅飛翔,小樹苗也在這一刻成長為為家人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可這樣的成長終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