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說完這句話,他就不說話了。
僅僅節哀兩個字,其實是很沒有分量的,宋景知道。
天臺漸遠,變得越來越小。
喉頭翻湧着血腥味,五髒六腑都疼,尤其是他的頭,疼得像是要炸開。
身上已經非常疲憊,但是卻沒辦法睡去,或許回去之後,他需要休整幾天,他疲憊地靠着玻璃窗。
那方已經變小的天臺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宋景瞳孔一縮,整個身子坐直起來。
那身影有着很高的個子、曳地的卷發、寬肩窄腰,月光為他的黑發鋪上一層瑩潤,他雙手插兜,面容隐沒在黑暗中。
宋景呼吸顫抖。
透過不斷升高的直升飛機的玻璃窗,宋景能感覺得到,那個人影是正看向這裏的。
宋景纖長的十指按在玻璃窗上,曲起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他緊緊地扒着玻璃,與那個人影隔着高空對視。
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心髒鼓動的聲音透過耳膜一聲比一聲劇烈。
撲通、
撲通、
那個身影……那個身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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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化成灰,宋景覺得自己都能認得出來,那是——
趙乾朗的身影!
“宋警官?宋警官,你怎麽了!”耳邊傳來連續幾聲查爾斯的聲音。
宋景仿佛才喘過氣來,他狠狠地倒換了一口氣,然後一把拽住查爾斯的胳膊。
“查爾斯,你告訴我,你看得到天臺上那個人嗎?”
“啊?”查爾斯被拽向玻璃窗,然後發出疑惑又激動的聲音,“……咦?那是!”
“芊芊?!”
“什麽?”
“芊芊,她、她不是被……”查爾斯顫抖地說,“……被畸變體吃掉了嗎?”
宋景眨了眨眼,回過神:“你說誰?”
芊芊?
——“芊芊被它吃掉的時候,很痛。”
宋景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芊芊?
宋景眨動視線,這才發現,在那個身影的不遠處,不知道什麽時候還站着一個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絨服,小小一個,有什麽熟悉的感覺從他腦海裏一劃而過,他沒來得及抓住,只疑惑地迫切地問:“你沒有看到那個男人嗎?”
這回輪到查爾斯疑惑:“什麽男人?”
“就是站在天臺上的那個,他站在小女孩旁……邊。”宋景着急地往窗外指,然而就這麽一瞬間,天臺上已經沒有男人的身影了。
宋景怔住了。
他的手指還扒着窗玻璃,怔怔地看着那方天臺,而直升機已經越飛越遠,天臺只剩下半個手掌大小,天臺上幹幹淨淨,已經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了。
查爾斯還在喃喃:“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我明明是看着芊芊被……吃掉的啊,她怎麽可能還活着呢?”
“是我看花眼了嗎?宋警官,你也看到芊芊了是嗎?穿着粉色的羽絨服的一個小女孩……咦?不見了……”
查爾斯氣息不穩定,期望地看了又看,哪怕他的老花眼看遠處比較清晰,他也再也看不到天臺上有任何的人影了,他去問宋景,扭頭才發現,宋警官人還定定地望着窗外,失去焦點的雙眼卻流下兩行淚來。
“宋警……官?”
“宋警官……”
這趟任務結束之後,夏安宇傷勢過重長睡不醒,宋景幾根肋骨骨折、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也住進了醫院。
這起事件造成的影響果然很大,社會上沸反盈天,然而這一切,宋景是不知道了。
他從回來的那天起就一直昏昏沉沉,醒醒睡睡。
有時候,有了希望又破滅比沒有希望還要令人絕望。
他夢見了趙乾朗。
自趙乾朗離開他以後,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夢見他,明明說過做鬼也要回來陪着他的男人,之前卻一次都不曾來過他的夢裏。
“怕見了你吓着你。”男人說。
他身穿居家服,背對着他,站在燈光明亮的廚房裏炒菜,不時去看一眼正在鍋上炖着的骨頭湯。
夢裏的宋景癡癡地看着他的背影,說:“不會的,你轉過來,給我看一眼,我好久都沒看見過你了。”
趙乾朗聽了這話,拿着鍋鏟,慢慢地轉過身來,痞痞一笑:“看吧,怎麽樣,老公帥死你了吧?”
他依舊還是那副生前的模樣,清爽幹淨的短發,肅正貴氣的龍眼,嘴角一挑,痞氣又陽光。
宋景點點頭,淚流了下來。
趙乾朗忙放下鍋鏟,走過來想給他擦淚,伸出手來了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才來摸他的臉:“哭什麽,見了老公不高興嗎?”
“高興。”宋景乖乖地說。
“高興就好,別哭了,再哭我要心疼了,去,客廳上坐着去,等老公做頓飯給你補補,看你瘦得。”
宋景搖頭,不肯走,就賴在廚房,跟在他屁股後面,亦步亦趨。
趙乾朗沒辦法,只好加快速度,把菜和湯都搗鼓了出來,宋景又跟在他屁股後面出來客廳。
趙乾朗拉着他的手,讓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則蹲在地上,仰頭看着宋景。
“哭成小花貓了,我以前怎麽不知道老婆這麽愛哭。”
“這次去出任務,受傷了,疼嗎?”
宋景誠實地點點頭:“疼。”
“疼啊,你還知道疼啊,你這笨蛋,這麽拼做什麽?不要命似的,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疼呢。”
“疼的。”夢裏的宋景說。
他伸出雙手:“抱我一下。”
“唉。”趙乾朗嘆了口氣,站起來,把他整個人抱進懷裏。
宋景靜靜地窩在他懷裏,像個木偶,眼睛都不眨的。
“先吃飯,等會兒再抱。”趙乾朗說。
宋景搖搖頭:“喂我。”
趙乾朗無奈地笑了笑,似乎是拿他沒有辦法,把他抱在懷裏,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老婆喂飽。
“好不好吃?”
“好吃。”宋景說。
“好乖,以前怎麽沒有這麽乖,”趙乾朗感慨地說,他下巴貼着宋景的額頭,“以後也要好好吃飯好嗎?瘦了好多,抱起來都硌手了。”
宋景仰頭:“你以後常常回來看我,我就好好吃飯。”
趙乾朗低頭與他對視。
宋景迫切地問:“好嗎?”
趙乾朗無奈地笑了:“好。”
他微微低頭,在宋景的唇上吻了一下,他的唇還是暖的。
“再吃個蘋果好不好,營養要均衡,老公再給你削個蘋果。”趙乾朗伸手從果盤裏拿起一個蘋果。
他就那麽抱着宋景,一邊輕輕搖晃,一邊給他削蘋果,然後與他話家常,如同以往十年來的每一天一樣。
“這次出任務,知道這份工作有多危險了吧,要不然不要做這份工作了好不好?”
“要做。”
“怎麽又不乖了?”趙乾朗說。
“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宋景說。
趙乾朗嘆了口氣:“老婆太有責任心也不是件好事啊。”
“那你答應我,不要再讓自己受傷,好嗎?”
“嗯。”宋景點點頭。
趙乾朗又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蘋果削好了,來。”
紅豔豔的蘋果皮猶如一條蜿蜒的蛇,整條從白嫩的蘋果肉上脫落,趙乾朗削蘋果的技術很好,簡直可以拿來變魔術。
他削下一塊肉放進宋景嘴裏:“啊~”
“啊。”宋景乖乖張開嘴。
耳畔忽然傳來砰地一聲,緊接着就是一聲模糊的痛呼,那聲音把宋景美好的夢境擊碎了。
他萬分不舍,然而意識還是漸漸地清明過來。
現實中的宋景蒼白安靜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鼻翼起伏,眼角睫毛濕潤。
他又緊緊地閉了會兒眼睛,想掙紮一下,然而趙乾朗擁着他的身影已經從他眼前消失了。
他緩緩睜開眼。
一滴晶瑩的淚從他眼角滑入鬓邊。
真讨厭,連夢都不能讓他多做一會兒嗎?
安靜的病房裏,剛剛醒過來的病美人空洞地睜着眼睛。
病床旁邊的醫療櫃上,放着一束鮮豔欲滴的花,和一顆削好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