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直播應該是被粟伍關掉了。

宋景的視野中有碎在地上的設備,然而視野掃到了,信息卻無法進入他腦子裏。

背後的人群在這一刻忽然爆發出滔天的吼叫。

震耳欲聾。

于那片吼叫聲中,宋景仿佛與時間脫離了般立着,他的呼吸停止了,心跳好像也停了。通信裏的榮曉晖好像情緒激動地大喊了什麽,救援、總部……他一個字也沒聽清……

眼前的男人于黑暗中走出,踏入光明中,他朝他走來。

粟伍倒在地上,單手捂住肚子上鮮血淋漓的洞,另一只手顫抖地去夠地板上的槍,舉起來艱難地對準男人的背影:“景哥,快跑,他……已經……不是……”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扳機卻一直沒扣下去,槍口于半空中抖個不停。

男人說:“真可惜,計劃又被你打斷了,老婆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啊。”他嘆息着說。

男人的膚色非常白皙,是一種病态的蒼白,他的眉眼非常深邃,眉骨接近歐洲那邊人的眉骨高度,眼尾微微上挑,鼻梁也更挺拔,有了絲混血的味道,留着一頭卷發,黑色,且非常濃郁,像是一團墨,襯得他膚色愈加蒼白。

如果不是今天宋景在粟伍的叮囑下吃了藥,宋景可能會以為自己又出現幻覺了。

……趙、乾、朗??!

他手上握着的刀無意識地抖動,刀尖在地上磕出清脆的響聲。

男人瞥了瞥他的手。

“唐刀,是好東西,我以前也用,”他說,“你要跟我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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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不過我,老婆。”他又說,聲音裏帶着笑。

“既然來了,那就別回去了吧。”男人說,他右手食指指尖複又化作黑色利刃,一點點慢慢伸長,直至宋景的頸間,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劃出一絲血線。

長勢停下,他眯起眼睛跟依舊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躲閃的宋景對視。

就在這時,砰一聲,背後的粟伍開槍了。

專門克制畸變體的腐蝕彈打在男人緊實的後背,沒能傷到他的皮肉,叮當掉在了地上。

然而趙乾朗似乎被他激怒了,眼神一睇,利刃剎那間有如閃電般朝粟伍刺過去。

在就要觸到粟伍的身體的時候,一柄唐刀與男人指尖黑色的利刃叮一聲相抵,宋景閃現而來,本能地隔斷在粟伍面前。

短短一兩秒中,二人就過了十來招,唐刀和黑色利爪相撞的金屬叮當聲清脆無比,在這聲音中,宋景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麽。

他忽然一怔——他在跟誰打?

他的動作忽然一滞。

而趙乾朗的動作并沒有停下,黑色利刃在他瞳孔玻璃般清澈的倒影裏劈頭劃下。

宋景卸掉了所有動作,沒有躲,沒有抵抗,像卸下了所有防備,只怔怔着眼睛看着他。

利刃破空而來,與宋景白皙的臉頰相擦而過,刺穿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宋景和粟伍背後的畸變體的腦袋。

腦袋砰一聲地爆開,粘稠腥臭的黑色鮮血濺了宋景一臉。

他仍沒有回神。

趙乾朗收回利刃,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什麽不滿。

片刻後,他走上前去,蹲下來,伸出手把宋景臉上的黑血擦掉了。

擦完血,宋景和他看着彼此的眼睛,都愣了愣。

宋景直到這一刻才慢慢眨了眨眼。

有了絲真實感。

男人邪佞的面容有一瞬間的怔忪,然後又變得扭曲,他似乎不能接受似的又站了起來,臉上恢複了之前冷漠的神情,不,比之前多出了一絲很明顯的不爽。

宋景依舊擋在粟伍面前,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眼淚就已經流了下來。

趙乾朗。

真的是他?

趙乾朗回來了?

可是,這是……怎麽回事?趙乾朗對粟伍出手了?

他又看看男人之前抽出黑色利刃的指尖,又看看男人。

他這才注意到,男人那明顯與生前有了些微區別的面容。

趙乾朗……回來了……

而背後的粟伍血流一地。

宋景不敢置信,無法反應過來,他怔愣地說:“你、你為什麽對他出手,小伍不是你朋友嗎?”

他仍然記得在第一次看到原生種的照片時粟伍發紅的眼圈,他說他躺在醫院裏的時候把趙乾朗被殺害的視頻看了幾百次,記得他叮囑沈醫生他是趙乾朗的愛人所以要多照顧一點,記得他早上給自己遞過來的包子和小心翼翼勸他吃藥的眼神——小孩是真的很喜歡他的副隊啊,甚至因為趙乾朗的關系一直在關心照顧他。

他們是那麽好的朋友,趙乾朗怎麽會對他出手?

他不是這種人啊。

宋景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對他刮目相看,是因為他為一個被克扣獎學金的室友暴揍了輔導員一頓,被全校通報批評,并記一個警告。

趙乾朗渾不在意,說被欺負的人他不認識就算了,但既然是朋友,他肯定得幫忙。

當時宋景還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社恐,覺得趙乾朗真是他見過的最“傻”的人。

而現在?他怎麽會對粟伍出手?

或許他已經知道不對勁了,但他不敢去細想,還未說話,臉上就滑下淚來,他跪在地上一邊捂着粟伍的傷口一邊呆呆地怔愣。

趙乾朗站在那裏,靜默地看着他。

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為什麽會傷小伍,”宋景對他說,“你是……趙乾朗嗎?”

男人說:“你覺得呢?”

宋景沒有回答,像是已經不會反應了。

然而卻本能地知道不對勁,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趙乾朗站在那裏看着他的眼淚,腮骨鼓起:“狡猾的人類。”

狡猾的人類。

他已經不是人類了嗎?

宋景吶吶地問:“你說什麽?”

他自己看不到,他雙眼無神,臉色比失血過多的粟伍還要蒼白,像是處在破碎的邊緣。

那樣子可憐極了。

男人站在那裏,眯起眼睛靜靜看着他很久,然後煩躁地啧了一聲。意義不明。

但那一瞬間,宋景感知到了一股鮮明的躁動,煩躁、焦躁不安、憤怒。

一股強大的威壓自舞臺上黑衣男人的身上爆發開來,瞬間,宋景感覺胸口一滞,血氣上湧,而躺在地上的粟伍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同一時刻,臺下所有畸變體的身體齊聲炸裂開,黑色的血液和腥臭的內髒濺到了還活着的尖叫着的人們臉上。

男人在那裏又看了宋景兩眼,随後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宋景怔怔着眼,壓根來不及多說一句話。

只能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

畸變體自爆後,創意園基本被毀,還活着的人已經吓破膽了,各個身上臉上都是血污,然而傷亡很小,這次出現的畸變體等級都不高,而且數量不多,只有七八個,沒一會兒還莫名其妙自爆了。

榮曉晖等人把幸存者安撫住,叮囑她們等待救護車的來臨。

“你們是特管局的特警嗎?”小馬揚蹄問。

榮曉晖答:“是的。”

“太感謝了!”小馬揚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直到這時,這些活下來的人才知道救他們的是特管局的人。

宋景已經在後臺裏翻出了緊急醫療箱,替粟伍止血包紮。

過不多久,被榮曉晖叫來的醫療隊把傷員們運走了。輕傷較多,重傷的就粟伍一個,喬順是其次,他的肩膀和手臂都鮮血淋漓,深可見骨,邊緣不清晰,齒痕卻完整,像是被野獸給咬下來的。

回程途中,大家都格外沉默。

尤其是粟伍和宋景,粟伍臉色蒼白,氣若游絲,但意識還一直清醒着。他躺在那裏,眼睛睜着,一直看着救護車的車頂,然而喬順卻已經痛暈了過去。

“今天就是人手少了點,不然一定能拿下那女的……”榮曉晖的臉色憤憤,他錘了一下車廂,随車醫生都給吓了一跳。

“喬順,唉……”榮曉晖似乎想說什麽,但猶豫了一下又閉上了嘴。

宋景動了動,他腦子一直沒停過,但好像都在出神狀态,壓根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麽。

他聽到了榮曉晖的話,那會兒他和粟伍在舞臺上,榮曉晖其他三人在臺下,他并不清楚臺下發生了什麽事情,他聽到了‘那女人’三個字,其實想問一下是不是陳嫣,然而他依舊沒發得出聲音。

“宋景,之前對你說話不好聽,我給你道歉,從今以後,我榮曉晖服你了。”榮曉晖說。

孟翎也在這時問:“那個跑掉的女人,是喬順哥的老婆嗎?我當時沒聽清楚,他好像是那麽喊的?”

“肯定啊,唉,他何止喊人家老婆,他都讓人咬都不反抗了,也真是……”

躺在擔架上的粟伍問:“陳嫣出現了?”

“嗯,就是她引發的畸變,你回去看任務視頻就知道了,我就奇了怪了,原生種到底有幾個,”他扭頭看宋景,“對了,臺上那跟你打的黑衣男的是誰?”

宋景嘴巴動了動。

是誰。

對啊,是誰呢。

其實他仍有些不能相信。

是趙乾朗。趙乾朗回來了。

他死了,但他又回來了。

然而回來的是趙乾朗,又好像不是趙乾朗。

他無比期望和渴求的事情發生了,但他卻沒有什麽真實感,仍反應不過來,更覺得像假的。

其實他心底隐隐約約有預感的,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從育才小學的女老師嘴裏聽到那個“趙乾朗”是卷發的時候開始吧,那時天臺上的身影一瞬間從他眼前劃過,只是他沒有去細想。

是了,趙乾朗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清爽的直發,就算是幻覺,怎麽可能出現卷發的趙乾朗呢?

宋景還沒出聲,躺在擔架上的粟伍忽然說:“是……不認識的一個……畸變體。”

宋景看向他。

粟伍也虛弱地睜着眼睛看過來,與他靜靜對視,半晌,他的眼角流下來一滴眼淚。

宋景伸手,為他把那滴淚抹去了。

随後,他把手掌放在粟伍的腦袋上,他笨拙又僵硬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用揉亂的頭毛替小孩掩蓋住那雙紅眼睛。

“人形畸變體?還是原生種?怎麽讓他跑了?”

“他……太厲害。”粟伍又說。

榮曉晖看看粟伍肚子上的傷,目露心疼,理解地點點頭,又後悔地說這次真的托大了。

“誰能想得到宋景你說的事情竟然成真了,簡直是神機妙算吶,這腦子。”

“通知總局派人去抓了嗎?”宋景滞緩地說。

“嗯,應該已經去她家蹲了,不過她還會不會回家就說不準了……”

“對了,那些畸變體怎麽莫名其妙自爆了,雖然也不是收拾不了吧。”榮曉晖說。

“我也,吓了一跳。”孟翎說。

榮曉晖跟孟翎開始讨論這次任務的種種奇怪之處,比如喬順他老婆到底想幹嘛,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這時一只手從底下伸出,扯了扯宋景的褲腳,把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軍靴裏。

宋景低頭。

是輻射熱成像眼鏡。

他看向粟伍,粟伍用口型對他說:藏起來。

輻射熱成像眼鏡裏有存儲器,可以把任務視頻導出來,粟伍全程佩戴着眼鏡,他的任務視頻裏,勢必會出現趙乾朗,宋景明白他的意思。

小孩直到現在都還在袒護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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