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浴室內。
宋景開通風,點燃浴室香氛,待會兒褪下衣褲後的血腥味兒會不可避免地濃重一些,他不想讓一牆之外的趙乾朗起疑心。
準備工作做足,他解皮扣,從外套裏掏出止血的藥粉。
傷口面積太大,最初這段時間得每隔一會兒就重新上一層藥粉,要不然血會止不住,一直會滲出來。
垂感很好的制服褲垂落,露出修長勻稱的雙腿,筆直白皙的小腿上蜿蜒着幹涸的血跡,大腿纏着繃帶,很厚,但最外層依舊滲出血來,繃帶下緣也全紅了。
宋景坐在浴缸的邊緣,他舒口氣,低頭伸手去解繃帶,其實并不怎麽疼,只是止血有些麻煩。
他剛把繃帶解開,門外響起趙乾朗的聲音:“宋景。”
宋景手一頓,停下來,問:“怎麽了?”
“接受指定嗎?”
“什麽?”宋景愣了愣。
“既然你都開了這個頭,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明天你把司想的肉帶回來給我嘗嘗怎麽樣?”趙乾朗的聲音吊兒郎當。
“以前在他手下沒少被他指使,我還挺好奇我這位隊長的肉是什麽味道的。”
宋景細長的手指緩緩捏緊藥粉瓶子。
“明天帶司想的,後天就……粟伍的吧,那小子肉嫩。”
宋景呼吸不穩,他沉聲道:“今天的不好吃嗎?”
Advertisement
“老了點。”門外面的聲音挑剔道。
宋景低頭看自己的傷口,大腿肉應該已經是他身上最嫩的肉了啊,要換成上臂的嗎?不,那就太影響工作了,而且那個位置太明顯,很容易被人發現。
他道:“我明天試試別的烹饪方式,會盡量把它弄得嫩些,你別打別人的主意。”
“司想和粟伍都不行。”他沉沉地說。
“為什麽不行 ?”
宋景咬緊牙齒,憤怒地說:“他們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你別再說這種話了。”
他低下頭,聲音裏的怒意減輕一些,幾乎算得上是哀求:“我會為你提供你需要的食物的,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好嗎,不要在說想吃他們這種話了,算我求你。”
一牆之外,趙乾朗眉眼陰沉,指間碾着一個肉丸。
鮮香的汁水弄髒他的手指,丸子破開,粉碎在他指尖,他細細地盯着那些肉沫,炸過又鹵過的肉失去原有的色澤,分不清成分,哪些是人肉,哪些是普通家畜的肉。
他抽了一張紙巾,把指尖擦幹淨:“朋友不能殺,好人不能殺。”
“那你今天割的是誰的肉?”聲音聽不出喜怒。
宋景低下頭,聲音變得更小:“你別管。”
別管,好一個別管。
趙乾朗呵地笑了一聲。
浴室內,宋景聽到趙乾朗的聲音:“怎麽沒有水聲,你幹洗?”
疏忽了,宋景打開水龍頭,就在那一刻,浴室的門砰一聲響朝另一邊撞開,他落的鎖壓根沒有用,趙乾朗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現在門口。
宋景懵了一瞬,然後反應過來,第一件事是拿過旁邊的外套遮擋自己腿上的傷口。
但是已經晚了。
哪怕只有一秒也足矣看清他到底是個什麽模樣,血跡斑斑的堆起來的繃帶,地板上暈染開的鮮紅色,坐在浴缸上自然垂落的兩條長腿,一條大腿暴露着一大片血紅,敷在上面的白色藥粉被血打濕,已經變成紅色的泥,但在一片紅中能隐約看到一點潔白的顏色,那是藏在薄薄血肉下的骨頭!
趙乾朗宛如地底閻羅,沉着臉一聲不吭朝他大步邁過來,只片刻,鱗甲蔓延皮膚,卷發遮擋他的側臉,他兩只眼睛燃着彤彤的火星,渾身溢出黑氣。
那是怎麽形成的傷口已然不必言說,什麽工作不小心能不小心成這樣,這除非拿着刀一片片地片下腿肉,否則無法形成這種傷口!
拿刀的人想必手很穩,刀工了得,傷口均勻平整,心也夠狠,片到快能看見骨頭了!
好一個“會為他提供食物”。
朋友不能殺,好人不能殺。他還奇怪宋景怎麽突然心性轉變,居然願意為了他違背自己原則,克服自己善良的天性,替他殺人取肉。
然而其實沒有什麽轉變心性克服天性,也不存在什麽倒黴蛋,那個倒黴蛋就是宋景自己!
他在割自己的肉喂他!
從低于平時的低溫,蒼白的臉到身上不正常的血腥氣,他早該察覺!
“宋景!!!你他媽!”趙乾朗暴喝一聲。
宋景抱着自己的外套,像是被他這樣子震懾住,竟然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往站起來往角落裏縮了下。
他只着一件白色襯衫,堪堪遮過臀部的長度,長腿光裸,臉上唇上毫無血色,他那一縮,讓盛怒中的趙乾朗停下腳步。
趙乾朗胸膛起伏,擡腳将浴室裏燃着的香氛和其他洗漱用品全都踹得七零八落,他盛怒地問:“怕我?”
“躲什麽!”
宋景被瓶子摔落的動靜震得縮了下肩膀,吶吶地:“不是,我……”
“你告訴我,你的腿上的傷怎麽來的!”
“我……”
“你怕我,你割肉給我吃做什麽,老子稀罕?”
宋景一怔,無措地說:“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是自願……”
“自願?你問過老子的意見沒有?你知道我願不願意吃你這個破肉了嗎你就割。”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別偉大,覺得特別感動,是不是覺得我吃了你的肉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啊。”
兩句話把宋景說得眼睛紅了。
他惶恐,無措,難堪:“我沒有,我只是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麽,我想讓你的傷快點好起來。”
“想讓我的傷快點好起來?我告訴你,十個你都不夠我吃,你以為這麽點兒肉能做什麽?”
“我的自愈能力很強,肉還會再長出來的。”
意思是他可以做到“源源不斷”,不只是只有“這麽點兒”。
趙乾朗猛地怔住:“你……”
他眼睛也紅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而紅。
“你的自愈能力很強,你還挺驕傲?割完了大腿,你還打算割哪裏?”他呵地笑一聲。
宋景被魇住了,話趕話地回答:“小腿,上臂,腰間。”
“好,好得很,小腿上臂腰間,怎麽煮?”
“很多的,可以做紅燒,清蒸,可以鹵,也可以油炸,要是你想吃辣,我……”
“夠了!”趙乾朗猛地喝了一聲。
“我他媽不想吃辣,不想!你自己廚藝有多稀爛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在學了。”
“學個屁!難吃就是難吃,你的肉又柴又老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你就是玩出花兒來老子照樣覺得難以下咽!少拿這種低等品來髒我的嘴!”
宋景閉嘴了,他已經無話可說,他絕沒料到這麽快就被趙乾朗發現,更沒料到趙乾朗知道後會是這種反應,他确實不想讓趙乾朗知道那是他的肉,但只是怕趙乾朗知道了心裏有負擔,或者自戀一點說,他怕趙乾朗擔心他,所以不肯吃,絕沒想到迎來的是一波羞辱。
他惴惴的,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他做什麽都是錯,做什麽趙乾朗都生氣。
眼眶紅着,屈辱又難堪,卻本能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趙乾朗裂開嘴笑了。
同樣十分紅的眼睛在他笑的那一刻同步滑下來幾顆淚,他仰起頭,別開臉,笑道:“你割肉喂我,還向我道歉,你怎麽這麽低賤,我是你什麽人,值得你這麽低聲下氣。”
宋景揪緊手指,襯衫下擺被他揪成一團,他低着頭,所以沒有看見趙乾朗的淚,他輕聲回答:“是我老公。”
“是嗎。”趙乾朗的聲音飄忽,他看着低着頭縮在角落裏不敢看他的宋景,看他單薄的身體,并在一起的雙腿,看他血紅血紅的傷口,用一種他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有多複雜的眼神看。
那是一種憤怒混雜着愧疚,屈辱裏藏着尖銳的心疼,高高的自尊被情感拉扯掙紮的眼神。
又落下一顆淚來,他高傲地用手背粗魯抹去。
他就那樣看着他許久。
宋景不敢說話了,就一直低着頭站在那裏,他也不再說話,浴室裏飄着砸碎的香薰、沐浴露、洗發露,以及宋景身上的血腥氣混合過後的味道,排氣扇嗡嗡地開着,但氣味仍未消散。
宋景傷口沒有等到傷藥,加上一番情緒起伏,血又開始滲出,突破紅色的藥泥的屏障,從他筆直的雙腿流下來,他一動也不動,仿佛不知道痛,一點兒也沒有察覺。
趙乾朗咬了咬牙齒,說:“我不會吃你的肉,今天不會,以後也不會。”
“嗯。”宋景難堪地小聲應。
“以後再有類似這種事情,不要自作主張。”
“嗯。”
“再說一遍,我是你什麽人。”
“是我的愛人。”
“愛我哪裏?”
宋景似乎在思考,短暫地沒有回答。
趙乾朗沒有等他思考完,他繼續說:“既然知道我是你愛人,躲那麽遠幹什麽?”
宋景沒有回答,他怕了,有一種對趙乾朗心靈上的本能的恐懼,趙乾朗總說他們不是一個人,他從一開始的不放在心上,不相信,到一次次被他的言論和态度震撼,再到現在,他真的怕了,他确實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難堪,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
“過來。”趙乾朗說。
宋景沒動,不敢動。
“血流下來了,味道很難聞,傻站着幹什麽,上藥。”趙乾朗說。
因為聽到了難聞兩個字,宋景終于動了,他彎腰去地上摸索,撿起瓶子,彎腰的時候血流得更兇,宋景像是還在游神,藥粉撒上去就被血帶走,趙乾朗看得皺眉,大跨步走過去。
走了兩步,铮一聲,鐵鏈繃緊,到盡頭了走不了了,而他還夠不到躲在最裏面的宋景。
他怒視鐵鏈,猛地發力,鏈子繃緊,跟浴室金屬門框相碰,發出铮铮的響聲。
那響聲把宋景驚動,他終于擡頭看了一眼趙乾朗。
他看到趙乾朗腳尖朝向他想要走過來的姿勢,看到他臂膀發力,脖子青筋鼓起,與鎖鏈逐力的憤怒,看到他手腕紅了,并且很快磨破,滲出黑色的血液的執拗。
“媽的。”趙乾朗罵了一聲。
扭回頭看到他,喘了口氣:“過來。”
宋景沒反應過來,沒動。
趙乾朗于是又扯着那鎖鏈奮力掙紮了幾下,想要朝他走過去,宋景看到他的血滴在地板上,他驚詫地說:“你別掙了,流血了。”他又想到他腹部的傷口,“等下肚子上的傷口要崩開了。”
趙乾朗停下:“那你過來。”
“過來啊,你管我的傷做什麽,我死不了,你看不到自己的腿成什麽樣了嗎。”
宋景怔怔的。
“你那手到底能幹什麽,笨死算了,飯做不好就算了,藥也不會上?”
趙乾朗妥協了,他向他的心軟妥協,向他的人類情感妥協,向宋景妥協。
他無奈地舒出口氣,終于吐露第一句真實的心聲:“過來,讓我抱抱你。”
宋景的眼睛又紅了。
趙乾朗看着他的紅眼睛,又嘆了口氣,聲音更輕了些,有無奈,妥協,心疼,從蘇醒到現在,絕無僅有的溫柔:“過來,老婆,老公抱抱你。”
半晌,宋景邁着兩條光|裸的腿,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
離還有兩步,趙乾朗長臂一撈,将他拉入懷裏,他收緊胳膊,将宋景嚴絲合縫地抱住,皮貼皮肉貼肉,他的下巴抵在宋景的額上,宋景睜着眼睛,臉頰貼在他的脖側。
趙乾朗用下巴蹭了蹭他,蹭他毛茸茸的腦袋,出了層細汗變得有點粘乎乎的額頭,他并不嫌棄,低頭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吓到你了?”
宋景怔着。
“誰讓你那麽做了,難道不該罵?罵你兩句都是輕的了,真想打死你。”趙乾朗說。
說是這麽說,但他大手落在宋景的背上,輕柔地順了順,呼嚕呼嚕毛,趕走驚吓和不安。
然後他蹲下來,拿過宋景手上的藥瓶,替他擦去血跡後均勻地上藥,再用宋景之前備好的新的繃帶給他包裹上,他動作輕柔,熟練且迅速。
“藥粉挺好,但是面積很大,即使你是特警也不能這麽玩,還是去醫院吧,今晚就去。”趙乾朗說。
他用手掌沾水,抹去宋景小腿上的幹涸的血跡,那麽好看的一雙腿,被宋景自己弄成這樣,對自己真夠狠的。
他現在算是知道宋景隐藏的那一面到底能有多瘋了,他低估了宋景,也低估了宋景對他的感情。
要是他早知道他這麽瘋……算了,也難說。
這一刻,他不想去想那麽多。
“怎麽不說話?”他擡頭,看站在他面前的宋景。
宋景咬着自己胸前的一塊襯衫,無聲地流淚,淚流得很兇。
趙乾朗手忙腳亂,站起來,想去捧他的臉,伸出手發現自己手上有血跡,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哭什麽,怎麽哭這麽厲害。”
他替他抹去眼淚,但沒用,舊的抹去新的淚珠又落下來。
“這麽疼?”
他又想到什麽:“還是委屈了?剛剛真吓到了?”
他咬牙,無措,但還嘴硬:“我不就是兇了點,又沒拿你怎麽樣,罵兩句還不行了,這麽金貴。”
宋景哭得抽了一下,他立刻一疊聲地說:“行行行,以後不罵你了還不行?你他媽割自己的肉給我,你知道我知道的時候什麽心情嗎?”
不能說,一說他就又來火。
他從宋景進了浴室裏起疑的那一刻,是驚疑,駭然,不敢相信。
抛出問題試探,并且成功驗證了自己的猜想的時候,是震撼,震驚,還有憤怒。
他一個宋景的囚下徒,本該憎恨他,厭惡他,使盡辦法折磨他,知道他割肉給自己吃的時候應該幸災樂禍,應該覺得肆意暢快,然而他湧起來的最鮮明的情緒卻是憤怒,憤怒于他居然敢這麽做,居然但敢這麽毀自己的身體。
在憤怒之下,其實是他不想也不願承認的心疼。
“以後不要這麽做。”他說。
宋景嗓音沙啞地說:“我以為你……讨厭我。”
“是挺讨厭你的。”趙乾朗說。
“這麽瘋,不讨厭你讨厭誰?你怎麽能比我還瘋。”
他還是沒好氣,說完怒氣沉沉地盯着宋景,盯了半晌,他伸手蓋住宋景的眼睛,然後傾身過去,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