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黎安和粟伍對視一眼,黎安偏過頭,敲了敲手腕向科長請示,說了兩句話後他放下手: “只有現在。”

黎安說:“回去之後,他得單獨關押。”

“沒關系。”宋景說。

他伸出手,黎安表情複雜地看着他。

趙乾朗四處打量着押運車。押運車的車廂很矮,外圍用鐵絲網圍起來,車廂內豎立着兩根柱子,沒有座椅,被拷在柱子上面的畸變體或者犯人只能坐在地上。趙乾朗以前還做七隊副隊長的時候沒少押運畸變體,活捉回去給沈一聲做實驗樣本,他對這裏的構造無比熟悉,但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押運的這一天,世事果真是難料。

他擡眼打量片刻,收回了眼神,他知道要從這裏逃出去有一定的難度。

車後門朝兩邊打開,光洩進來,又一個人進來了,他警惕地擡眼望過去,陰冷的神情立刻一變。

宋景的雙手也被拷在了身後,彎腰從大開的廂門進入,黎安的臉在廂門出閃現,往裏面看了一眼,然後廂門就被關上了。趙乾朗緊緊地看着宋景。

“你怎麽進來了?”

“他們把你也铐起來了?”

趙乾朗額頭的青筋鼓起:“這幫混蛋。”

“你好歹也是特管局的人,說關就關?你又沒做錯什麽。”

宋景平靜地溫聲說:“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自己要求進來的。”

趙乾朗的話戛然而止,啞然地看着他,眼中漸漸浮現複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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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彎着腰走上前,靠近他。

趙乾朗神情複雜地說:“你傻不傻?”

或許還是講了些情分,宋景只是雙手被拷在了身後在,并沒有被拷在柱子上,他的活動度比趙乾朗要高一些,他在趙乾朗面前坐下,趙乾朗還在念叨他:“你以為押運車裏待着很舒服嗎?進來幹什麽……”

指責的聲音被宋景緩緩靠過來的動作漸漸變得小聲,直至無聲。

宋景在他對面坐下來,雙手背在背後,朝他挨過來,挨在他肩膀上。

二人肩膀挨着肩膀,是一個不依靠雙手的擁抱。

趙乾朗的聲音軟和下來,嘆了口氣,輕聲問他:“受傷了沒有?”

宋景搖搖頭:“沒受傷。”

車子啓動了,車廂裏靜默了一會兒,車廂角落的監控裏亮着紅燈,倆人誰都沒說話。

過了會兒,趙乾朗偏頭,下巴挨着宋景額頭的冰涼的有些微濕的皮膚:“委屈了?”

宋景沒出聲。

“跟你說了,人類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趙乾朗說。

宋景垂着眼皮,臉色依舊蒼白,看起來有些累。趙乾朗偏過頭,下巴貼着他冰涼的額頭皮膚,吻了吻:“別難過。”

“別難過。”

事情已經定局,說什麽都沒用了,車子開得很快,沒多久就在特管局的審訊樓前停了下來,慣性剎車讓二人的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

分開前,宋景說:“他們或許會拿我要挾你,讓你配合局裏的工作。”

趙乾朗說:“猜得到。”

“他們不會真的拿我怎麽樣,剛剛即使你不妥協……”宋景有些恍惚地說。

“我知道。”

“那你還……”宋景的聲音漸小,看見趙乾朗望着自己的眼神。

車停了,宋景聽見前面駕駛室的人下了車的聲音,時間很短暫,二人深深地望着彼此,靠近,短促地碰了一下唇。

分開,趙乾朗說:“別擔心。”

“我……”

門被打開,黎安的臉出現在廂門外,二人的對話被中斷,黎安爬上來,說:“得罪了二位,下車吧。”

趙乾朗被關押進了審訊室,宋景則被卸掉了手铐,沒有對他限制人身自由,但限制了他靠近審訊室,也暫時卸掉了他的接警權限。

科長和副局等人進了審訊室,宋景失魂般游蕩在審訊室外的走廊裏。

辦公樓裏所有的警員看見他神色都有些複雜,尤其是方才跟他動過手的,路過他時都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黎安抱着一疊資料從檔案室出來,手裏還捧着一杯咖啡,進審訊室前,他在宋景的面前停下來,看了宋景一眼:“你放心,如果他配合的話,我們也不會為難他的,畢竟……”

畢竟什麽,畢竟趙乾朗對他們還有用?畢竟趙乾朗之前也是特管局的人?畢竟他們之前感情也十分好?黎安沒有說下去,進了審訊室。

門關上,宋景聽不到裏面的聲音了,之前還能聽到,今天或許是追擊那幾只音波系的畸變體的時候靠太近,聽力有所減弱,聽不見絲毫聲響,這令他十分難安。

粟伍包紮好傷口後走過來,跟他一起站着。

“對不起,景哥。”

“雖然你說不用說了,但我還是想跟你說對不起。”

宋景面無表情:“你不用道歉。”

粟伍說:“現在我們真的需要一個突破口,我沒有辦法。”

“你別生我的氣。”

宋景看着走廊的燈。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現在情況危急,确實需要一個突破口,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卻無法接受,他問:“科長他們打算怎麽做?”

“你也別太擔心,副隊……他對局裏有用,應該是會先向他尋求合作,我聽黎隊長說了,他們想要從他那裏套出那張黑傳單的主謀和位置,把他們一鍋端了,屍首拿回來公布展示,徹底打消民衆想要倒戈的念頭。”

宋景卻沒有覺得輕松一些,他知道趙乾朗不會願意透露。

如果他不配合呢?

趙乾朗無論如何也不配合的話,特管局是否會拿他殺雞儆猴,警醒民衆?

粟伍沒有時間久待,他還要出警,很快大樓裏警員簡單整備過後就急匆匆離開了,走廊裏只剩他一個人。

他就麻木地站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的燈忽然滅了,他扭頭,發現整個特管局的燈都滅了。

黎安從審訊室裏開門出來,看見他,愣了一下:“你怎麽還在這裏。”

不待他回答,又急匆匆地說:“應該是停電了,連局裏都停電了的話,應該全市都停了,我去打開備用電源。”

植入在他們腦子裏的芯片是由技術部的總機控制,總機斷電的話大家的芯片也就失聯了,黎安把備用電源打開之後,宋景的芯片裏才有重新有了聲音。

他聽到隊友在裏面說發現陽臺懸挂着人頭,小區發生暴-亂,普警他們已經聯系不上了,人手不夠,請求隊友支援,而其他的隊友卻回複說因為全面停電,交通系統已經崩潰了,他們被堵在路上沒辦法及時趕到。

最近接連幾天都有人不斷拖家帶口地逃離南淵市,加上停電,交通系統也癱瘓了,路上這幾天各大主幹道都堵得水洩不通。

芯片裏的交流急迫短促,一方接一方地詢問。

宋景握緊拳頭,還是打算起身去拿刀。

從審訊室裏出來的黎安上前拉住了他:“宋景。”

“不用你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景看向他。

“拜托了,現在市裏電路系統全面癱瘓,監控不起作用,人手不足,民心動蕩,我們真的很需要突破口。”

“你能不能……”

“先把個人情感放一邊,幫我們做一下趙乾朗的工作?”

“他什麽也不肯說。”黎安說。

宋景沉默。

仿佛靈魂出竅一般,他又麻木又痛,理智與情感在他心中不斷地拉扯,他感覺自己好像快要被撕成兩半了,他說:“你幾個小時前才拿槍指着我的腦袋把我按在地上,現在你讓我去做趙乾朗的工作?如果我不願意,是不是還得再被你拿槍指着腦袋一次?”

黎安難過地看着他:“宋景,對不起。”

“你知道,他很強,而現在我們人手不足,我們一個隊友都損失不起,在那種情況下,想要沒有傷亡地把他拿下,那樣是最穩妥的做法,情勢所逼,我很抱歉。”

“如果我不願意呢?”宋景說。

黎安閉了嘴。

片刻後他說:“那我求你。”

“我可以代表特管局和南淵市的人民求你,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對你下跪。”

“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希望再用一次那樣的方式。”

宋景沉默。

黎安急了:“你也是警察,大家都有親人朋友。”

宋景閉上眼睛:“別說了。”

他沒有。

他在南淵沒有親人朋友,他唯一的親人和愛人在審訊室裏。

可是他仍舊沒辦法說不。

宋景進了審訊室。

備用電源開了,審訊室裏燈火通明。

果然如黎安所說,趙乾朗沒有被苛待,他衣着整潔,儀态從容地坐在審訊椅上,雖然雙手被拷了起來,但面前仍然放着一杯咖啡。

科長和副局長坐在他面前,看見宋景進來,科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副局長一起出去了。

審訊室裏只剩下他們倆人。

宋景站着,趙乾朗坐着。

迎着燈光,隔着審訊臺,趙乾朗跟宋景良久沉默地對視。

許久,他笑了。

“老婆,輪到你來審我了啊。”

他笑了,宋景卻瞬間就紅了眼眶。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難過,可他就是覺得很難過,為趙乾朗而難過,為他們二人身不由己的境況而難過。

“別哭,”趙乾朗不笑了,“哭什麽。”

“對不起。”宋景說。

“對不起,老公。”

“別道歉,”趙乾朗說,“你我之間,永遠不需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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