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一夜亂戰,此刻東方已經破曉,天邊透出淡淡的晨光。
飛機在南淵降落的時候天已大白,整座城市沐浴在乳白色的晨光中。一別數月,這座曾經熟悉的城市變得陌生而破敗,建築蒙塵,街道被爬上來的綠植覆蓋,雜草已經長到了半人高。
看來人類撤離之後,畸變體群并沒有在這座城市建立起新的社會制度,這座城市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生靈活動過了,到處破敗不堪,飛機盤桓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合适落腳的地方。
這些自動駕駛機攜帶的燃料只夠單程飛行,基地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在投放天澤IV號後回收這些飛機,程序設定天澤IV號投放之後飛機就會自動炸毀。
最後燃料告急,他們只能随便找了個地方迫降。
沈一聲在飛行過程迫于大氣壓力傷口血流不止,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落地之後,宋景跟趙乾朗幫她把後背的子彈挖了出來,用爆炸的高溫飛機殘骸給她封上了傷口。在他們操作這一切的過程中,那個程序員已經趁機逃跑了。
“不用管他,這種地方看上去不像是人類能夠生存的。”宋景說。
确實,他們落地這半天,別說人影,連一個畸變體都沒有看到。
“為什麽要回南淵?”趙乾朗問。
“這就只能問沈一聲了,”宋景說,他低頭看了眼一旁的盒子,“應該跟這個東西有關。”
“這到底是什麽?”
宋景剛想回答,忽然間看到了趙乾朗腰側的傷口:“呀,你的傷口還在流血。”
趙乾朗低頭看了一眼。他的傷不重,僅僅只是擦破了表皮的皮外傷,跟沈一聲的槍傷沒法比,按他們的體質來說,早就該愈合了,就連宋景肩膀上的傷口都逐漸開始結痂了,趙乾朗的傷口卻沒有愈合的現象,這不合常理。
“怎麽回事。”宋景彎腰要去看,趙乾朗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來,“我沒事,這點小傷,等會兒就好了。”
“讓我看看你。”趙乾朗拉着他的手将他拉起來,目不轉睛地仔仔細細看他的臉。
宋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腰,但看他表情鎮定,也就暫且作罷,打算等會兒再看看。
他對上趙乾朗的目光,不知道怎麽的有些不安。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絨絨的羽毛,再看被趙乾朗握着的手,是獸類的爪子,尖利的指甲、厚厚的皮層。
“我不好看了。”他道。畸變又畸變得不徹底,卡在中間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最難看了。
趙乾朗沒說什麽,他只是露出了原型,以獸類的形态來面對他。
“不難看,配我正好。”
宋景笑了笑。
宋景把在基地裏發生的事情一一都跟趙乾朗說了。
兩個怪物互相依偎着坐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上。半人高的雜草掩蓋了他們的身形,天上一輪耀眼的太陽逐漸升高,溫度透過雲層均勻地覆蓋在這座破敗的城市上,四周寂靜無聲,沒有車水馬龍,沒有鼎沸人聲,甚至連蟲鳴鳥叫也沒有,只有他們靠在一起小聲的低語。
宋景省去自己受傷和被囚禁的細節。在這一點上,趙乾朗也跟他有十分的默契,隐瞞了自己是如何魯莽地作出決定,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停電,他對這次的進攻計劃原本并沒有把握,但現在也沒有必要說了。
“基地資源很差,內部自己都鬥個不停,不是個好去處,真正想要營救外面的人的根本就沒有實權。”宋景問,“粟伍他們,怎麽樣了。”
“榮曉晖和夏安宇都死了,粟伍還活着,我走的時候他還沒醒。”趙乾朗說,“不用擔心,司想不會讓他死的,有必要的話,他應該會讓他畸變。至于龍城,應該沒有必要救了,已經不剩多少沒畸變的了,我走的時候就連司想那裏的人都陸陸續續畸變了不少”
宋景嗯了一聲。趙乾朗道:“別想了,你已經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事情,你已經盡力了。”
宋景笑了笑:“你高估我了,我不是在想他們,我是在想,我們以後去哪。”
“去哪兒都好。”趙乾朗說。
“嗯,去哪兒都好。”宋景擡頭看了看太陽,現在的太陽是純正的熾白色,已經完全沒有帶紫光了,似乎漏洞已經不複存在了一樣。天高海闊,以後他們的世界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宋景感到一陣放松。
萬事皆休,哪怕還有什麽磨難,他也不再擔心了,哪怕基地還會再研發下一個天澤IV號,哪怕哪天基地就對陸地發起進攻,只要趙乾朗在身邊,他就不會再不安和害怕。他太累了,等把盒子裏的東西銷毀,他就跟趙乾朗隐居山林,至于沈一聲隐瞞的秘密,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他還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跟趙乾朗說。但太陽熱度漸漸升高,他們只好先暫停話頭,把沈一聲轉移進了一處陰涼的建築。宋景咽了口唾沫,感到喉嚨一陣幹涸,放松下來之後,他身上一陣陣地發熱,他還在畸變中。
趙乾朗很有經驗,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來:“你需要喝水,你在這裏休息,我去給你找水喝。”
宋景拉着他的手:“你不要走遠。”
“很快回來。”趙乾朗俯身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宋景沒能清醒地等到趙乾朗回來,一陣陣的發熱侵襲了他的頭腦,掠奪了他的神志。或許是因為放寬了心,他壓抑着的畸變洶湧地來臨,他想努力保持清醒等趙乾朗回來,但還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裏不是基地,他不是孤身一人,哪怕趙乾朗不在身邊,但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宋景最後階段的畸變持續了五天。沈一聲都醒來了,他還昏睡着,趙乾朗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這五天內,他蜷縮成一個橢圓的蛋形,雙臂和翅膀環住自己全身,腦袋縮在裏面,仿佛嬰兒縮在母親的子宮裏。他全身長出潔白的羽毛,關節變形,身體肌肉分為兩股,皮膚漸漸變透明,仿佛有一具新的身體要從原先的□□中分離出來。
宋景又做了那個長長的夢。他再一次夢到了嶙峋的黃土荒野和湍急的河流、夢到了被排擠和驅逐。然而這一次他的夢是完整的。
他夢到了自己孤獨的童年,他不知道自己從哪來,他自誕生之日起就是孤身一人,他沒有父母和家族,長得跟也所有同類都不一樣,他被視為異類,不被種族接受。
他們說他身上潔白的羽毛是罪惡的象征,他被從一片領地被驅逐到另一片領地,一日日地重複這種流浪的生活,最後被一個部落裏的人抓住,投入了深淵之海。
深淵之海底下,是一個個空間漏洞。他從空間漏洞墜落到一個陌生的位面,整個人都很茫然無措。這裏沒有他的同類,只有他不認識的異族,他們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吃着他吃不下的食物,這種異族叫做人類。
人類與他相互畏懼,偶爾見到他時,人們會拿棍子驅趕他。他整日倉惶地東躲西藏,在這過程中結識了同樣從漏洞裏掉下來的同族,然而同族也厭棄他。
流浪到最後,快要餓死之際,一個小孩兒發現了他,給了他一只病死的閹雞。
小孩兒面黃肌瘦,極度營養不良,那只病死的閹雞給了他之後,小孩兒自己就餓了三天,那是他生命裏最後的三天。
小孩兒死後,他鑽進了小孩兒的身體裏,繼承了小孩兒的□□和記憶,精神的一部分封存沉睡,他作為小孩兒繼續活了下去。
畸變的最後階段進行三天後,新生的怪物從一具人類軀體當中脫離出來,就像幼嫩的夏蟬褪去厚厚的軀殼。被褪下人類軀殼皮膚已經被掙破了,面容也已經損毀。趙乾朗站在旁邊看了許久,把那具屍體抱起來走了出去,他找到了一棵已經開花的合歡樹下,挖了坑将那具屍體放進去。
埋土之前,他跪在屍體旁邊,親了親那已經破損的臉頰。
那個墳墓沒有立碑,但他摘了一束合歡花放在墳前。
沈一聲剛檢查完宋景的呼吸和體溫,轉頭看到趙乾朗拎着兩只處理過的野雞走進來。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腰間,皺了皺眉:“你的傷……”
就連她後背的傷口都沒有再流血了,趙乾朗身上那麽淺的擦傷卻不見一絲愈合的跡象。
趙乾朗不接話題,他把野雞扔在沈一聲腳邊,湊過去低頭查看了下宋景的情況。
沈一聲不太熟練地開始生火,一邊把野雞架起來,一邊想想仍舊忍不住:“你是不是病了?”
趙乾朗不吭聲。
他沉默的反應讓證實了沈一聲的猜測:“你知道?”
“宋景知道嗎?”
“別多嘴。”趙乾朗沉聲說。
“他早晚會知道的,你以為你能瞞多久?你的傷口一看就知道不正常,他知道得比你以為的多得多。”沈一聲說,“你這樣多久了?”
趙乾朗:“你能治?”
沈一聲啞火了。
趙乾朗嘲弄地看了她一眼:“不能就閉嘴。”
沈一聲低頭看着火焰:“我只是想……”想怎麽樣,她也不知道,想知道他什麽時候生的病?還有多久能活?說到底,她只是想關心一下,雖然身份一再變換,可她還是想問一問老朋友的狀況。
忽然間她又想到,她已經不再可能回到基地裏去了,就算費勁千辛萬苦回去,等待她的也不過是處決。可是她在外面能活多久呢?別說趙乾朗,她能活多久呢?雖說天文臺觀測到漏洞已經有漸漸閉合的趨勢了,但是輻射依舊無處不在,她能撐住多久不畸變呢。或許她跟趙乾朗最終的結局是一樣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差別罷了。她看着架在火上漸漸烤熟的肉。
不知道老師和鄭部長等人的結局會怎麽樣,想來應該不會太好。
肉的香味傳出來,她撕下一塊遞向趙乾朗,看到趙乾朗拿着一個容器在給宋景喂水。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顯得專注而溫柔。她不知道他在以什麽心态照顧宋景,更不敢想象宋景醒來要是知道實情會是什麽反應。
“如果你不想讓他知道,最好換件衣服。”她說。
趙乾朗的動作頓了頓,這回他沒有反駁。第二天他再出去捕獵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一堆人類撤離前遺留下來的賣場新衣服,把身上那件破損的給換掉了。
又過了一天,宋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