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沖破幻境
沖破幻境
黑瞎子走進了那間被柳吟秋視為禁區的浴室,門沒有關,一如當初那樣的場景,唯一不同的是,柳吟秋清楚的知道在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還在下意識地拍打衣服,被蟲爬過之後,她渾身不舒服。柳吟秋明白這是心理作用,但長久以來對于昆蟲的恐懼,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除的。
她遲遲不敢走進浴室,盡管知道就算直接進去,也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因為這裏的每一個東西,包括黑瞎子,都是她腦子裏的內容。但一想到自己可能還要遭遇大量的蟲子,就非常的抗拒。
為什麽自己會怕蟲呢,她要是不怕這種東西該多好。
柳吟秋難過的想。
黑瞎子開始唱歌了,還是那首她熟悉的,青椒肉絲炒飯歌,聲音依然動聽得可以讓人忽略歌詞的沙雕。
柳吟秋覺得很悲傷,現在的黑瞎子,已經沒辦法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這個百歲老人其實有很多鐘愛的喜好,黑瞎子喜歡聽戲,書房裏有很多戲曲方面的老唱片,以及一臺留聲機,他還喜歡音樂,喜歡逗鳥養魚,喜歡古玩,而這些,都将離他而去。
柳吟秋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一直以來,都是黑瞎子在照顧她,幫助她,替她着想,現在,該自己為黑瞎子付出了。
浴室的歌聲停止了,這仿佛是一種信號,柳吟秋吞了一口唾沫,朝着那個房間走出。
黑瞎子不在浴缸裏,柳吟秋探頭往裏面看,很快被拖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果然,跟那天的場景一模一樣。
“小東西,偷看什麽呢?”黑瞎子把她抱起來,“我是你男人,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明知道是幻覺,柳吟秋卻還是忍不住喜歡被他這樣強勢的對待,于是,她抱着他的脖子,說:“一起洗吧。”
兩人泡在浴缸裏,真實的水溫一度讓柳吟秋恍惚,這裏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
沒多久,蠕蟲開始在黑瞎子的皮膚底下爬行,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難免懼怕,柳吟秋呼吸變得很快,黑瞎子像不知道似得,還在與她調情。
“停下來,你看看你自己。”柳吟秋推開他。
黑瞎子低頭看了看,然後又看着柳吟秋,帶着笑意說:“害怕嗎?”
“嗯。”柳吟秋道。
“沒關系,你出去,這裏交給我。”黑瞎子道,聲音無比溫柔。
柳吟秋笑着說:“可是,我更怕你死。”
“我不會死,我活了很久了。”黑瞎子說着,拿出匕首,“乖乖等着,我很快就能處理完。”他走出浴缸,就像當時那樣。
柳吟秋跟着出去,深呼吸了幾下,然後靠近他說:“我來吧,上次,就是我救的你。”
黑瞎子對她笑了笑:“好。”
“你都不跟我客氣一下嗎……”柳吟秋無奈,對着一個幻覺埋怨顯然是沒有意義的,他只是自己腦海裏的一個影像。
“怕?”黑瞎子握住她的手,“不怕,我在呢。”
“你在個屁。”柳吟秋道,“你都要不行了,我不想守寡。”
“乖,抓住一只蟲,割一刀,就行了,很容易。”黑瞎子答非所問。
柳吟秋嘆了一口氣,歷史重演,她當然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把蟲子給弄出來。黑瞎子一直鼓勵她下手,但柳吟秋卻覺得,那是她腦子裏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黑瞎子本人的真情實感。
柳吟秋熟練地對着手背劃了一道,也不知是因為她太清楚這裏是幻覺,還是在幻境中受傷對本體不會造成影響,這一刀并沒有讓柳吟秋感到疼痛。
血流了出來,黑瞎子沒有反應,如果是他本人的話,肯定會心疼的。接着,柳吟秋又在他的皮膚上割開一道口子,将他們的血混合到了一起。
沒多久,那些花花蟲子争先恐後地從他的傷口爬了出來。
柳吟秋強迫自己去想它們都是假的,這一刻,她竟然沒那麽害怕了。
黑瞎子突然發出一連串的笑聲,整個人化成數不盡的黑色飛蛾朝柳吟秋撲過去,她再一次被蟲子包圍了。飛蛾煽動翅膀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聲音聽上去十分詭異。
柳吟秋這次有了屏蔽經驗,他捂着臉閉上眼睛,開始默念飛蛾都是假的,心中的恐懼,終于不再是能夠打垮她的程度。
等周圍慢慢安靜下來,柳吟秋才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睜開,她又回到了原本屬于張家人的屋子,張起靈和所有人都看着她。
張海樓驚喜地拍了拍手:“小球兒不錯啊,30秒不到就醒了,你過關了。”
柳吟秋喘了幾口氣,倏地朝張起靈的臉揮去一拳,後者早就預判到了她的動作,輕易地将人制伏。
“你這丫頭幹什麽,族長怎麽你了就招呼一拳。”張海客很是不滿。
柳吟秋想也沒想,對着張起靈的胳膊就咬,後者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意圖,把小姑娘的手拽過去,柳吟秋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疼得她趕緊松開。
幾次失利,柳吟秋趕緊遠離了餐桌:“都是幻覺,都是幻覺……”她嘀嘀咕咕地捂着眼睛不看不聽。
張海樓笑了一聲:“球兒以為自己還在青銅鈴制造的幻境裏呢。”
“你已經醒過來了。”張起靈對柳吟秋道。
幻境太過真實,柳吟秋剛剛清醒,一時間分不清東南西北,她退到門口,然後看見黎簇。
“姐,你真醒過來了,也太厲害了吧,我第一次進入幻境的時候在裏面困了半個多小時,差點就廢了。”黎簇想到他在汪家時的特訓,“你見着什麽東西了?”
“蟲啊,不然還能是什麽,青銅鈴的幻覺只會制造當事人害怕的場景。”張海樓笑呵呵地對黎簇說,“怎麽樣,要不要感受一下呀小朋友。”
“我才不要。”黎簇見他又要搖晃青銅鈴,趕緊捂住耳朵,想必也是知道它的威力的。
“我真醒過來了?”柳吟秋不敢置信,掐了一把黎簇的屁股,“疼不疼啊?”
“你幹嘛呢!”黎簇打掉她的手,“男女授受不親!”
柳吟秋揉了揉被黎簇打過的手,如果對方是假的,反應不會那麽大,想到幻覺裏的黑瞎子一直答非所問,柳吟秋基本确定是真的回到了現實。
張日山關心地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柳吟秋想了想:“頭有點疼……”
張日山和張海客面面相觑,然後道:“只是頭疼?”
柳吟秋這次非常認真的思考了半天:“腰疼算嗎,他白天的時候掐我了。”柳吟秋指了指張海客。
張海客露出好玩兒的表情:“那你白天也咬我了。”
張日山清了清喉嚨,打斷了這兩個一老一少的掰頭:“小柳,你還記得你是怎麽脫困的嗎?”
柳吟秋道:“我一直告訴自己是假的,莫名其妙就醒了,我以為還有第三集。”
“什麽第三集?”張日山道。
柳吟秋将自己在幻境裏的兩段經歷告訴了衆人。
這次,就連喜歡跟柳吟秋擡杠的張海客也收斂起玩笑:“所以,你一直知道,自己處于幻覺之中?”
柳吟秋覺得他很奇怪:“現實中怎麽可能棒棒糖變成蜈蚣,老齊也能說話了……啊!”她像是想起什麽,頭也沒回跑了出去。
“這丫頭,怎麽野成這樣。”張海客對小姑娘意見好像很大,“以後入了張家可得好好教育。”卻又像是很期待新鮮血液的加入。
“這孩子不一般啊。”張海客拿着青銅鈴觀察了一會兒,“第一次進去就有這樣的表現,還能全程保持清醒,人面鳥紋身的張家人都這麽神奇嗎?”他看向張起靈,後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青銅鈴所制造的幻境不是簡單的場景,而是當事人潛意識裏的內容,它能讓幾乎所有中招的人徹底淪陷在幻覺中難以自拔。即便順利脫離出來,輕則昏迷,重則瘋狂,即便是張家人,也不敢輕易嘗試。
柳吟秋絕對是個例外了,她剛才輕描淡寫地講述着幻境中的經歷,仿佛那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只有在形容蟲子恐怖時,她會不自覺的皺起眉頭,完全沒受到精神方面的影響,說明她天生對青銅鈴的傷害有一定的免疫力。
黎簇道:“你是張家人都不知道這些嗎?”
“我是外家的,對本家的事不了解。”張海樓道。
黎簇不屑:“那就是地位低呗。”一枚刀片險些劃過他的脖子,黎簇注意到張海樓舔舐着嘴角,刀片是從這家夥嘴裏射出來的,黎簇趕忙退出了屋子。
柳吟秋來到黑瞎子床前,他還在昏迷之中,發燒的症狀沒有褪去,皮膚還是很燙。柳吟秋蹲在床前,喊着黑瞎子的名字,他沒有回應,她握緊他的手,黑瞎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稍微緊了緊拳頭,但他真的太虛弱了,根本無法使力。
“姐。”黎簇敲了敲門走進來。
“別打擾我,謝謝。”柳吟秋道。
黎簇欲言又止,他本來想告訴柳吟秋有關她與青銅鈴之間的好消息,可是,最終,還是退出去把門關上了。
柳吟秋陪了黑瞎子一會兒,然後再次回到張起靈的房間,他們還在那裏,似乎知道,她會回來的。
“後天一早出發,沒有問題吧?”張海樓問道。
“現在也可以出發,早去早回。”柳吟秋道。
張日山說:“你剛剛恢複清醒,先休息,兩天之後,如果你沒有其他不良反應,才能跟他們走。”
“你總要給自己的父母打個電話說幾句吧。”張海樓看出柳吟秋在糾結,“最壞的結果,你想過沒有?”
“死。”柳吟秋強裝鎮定。
張海樓搖搖頭:“是你變成瞎子那樣,而我們,才有可能死在裏面。”
“那你們還去。”柳吟秋道。
張海樓笑了笑:“總要有人去,我們不去,瞎子連最後希望都沒有了。”
柳吟秋站在走廊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字裏行間透着哽咽與不舍,她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自己與他們最後的聯系,可黑瞎子的情況,已經不允許柳吟秋有任何猶豫的時間。
她陪了黑瞎子整整兩天,高燒已經讓他神志不清。
吳邪終于看不下去:“秋秋老師,你去睡一覺吧,明天就要出發了,你休息不好,路上怎麽熬得住呢。”
“我睡不着……”柳吟秋道。
吳邪思索一會兒,對她說:“你還記不記得杭州有個叫吳山居的地方?”
柳吟秋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可突然覺得“吳山居”三個字很耳熟。
吳邪見柳吟秋似乎對這個話題有反應,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吳邪繼續道:“我10歲那年,家裏來了個小女孩兒,她咬了我家的一條狗,後來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了。”
柳吟秋看向吳邪,有些驚訝:“你就是那個吳家小哥哥?”
“其實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就在想,你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小女孩兒。”吳邪微微笑了一下,“直到看見你咬張海客,我就确定,你應該是她了。”
在柳吟秋五歲那年,父母帶她去杭州一位吳姓人家做客,當時的柳吟秋還很小,一個人在院子裏玩耍時,弄丢了手裏的玩具球。
一只小狼狗過來叼走了球,大概是以為這個孩子要跟自己玩兒,遲遲沒有将小球歸還。
柳吟秋便把那只小狼狗給咬了。
小狼狗吃痛,叫聲引來了附近的大狗,那些狗訓練有素,沒有立刻咬柳吟秋,只是對着這個孩子狂吠,犬吠聲引來了大人,這才免于柳吟秋被狗咬的命運。
柳吟秋因此對“吳山居”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這種印象一直持續到她上大學,都沒有再去過那裏,但柳吟秋知道那裏有個小哥哥,幫她從狗嘴裏拿回了那個小球。
在柳吟秋22歲大學畢業的那年,父母曾經安排女兒跟吳山居的“小哥哥”相親,那時的吳邪27歲,正處于了解汪家人的初期,哪有心思成家立業。
柳吟秋更是無心戀愛,更何況那人還是“吳山居”的,她連見面的想法都沒有。
沒想到時隔20多年,他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相認了。
柳吟秋從吳邪口中才知道,原來他的父親和自己的父親是關系很好的合作夥伴,曾經在一個單位共事,後來柳父認識了柳母,為愛辭職,随着母親來了重慶發展,但彼此都沒斷了聯系。
如果不是因為黑瞎子,柳吟秋一定會很興奮,自己和九門的吳家有緣分,那她與黑瞎子的距離就更近一步了:“被我咬的那只狗還在嗎?”但她還是很感謝吳邪在這個時候找到一個有意思的話題,緩解了自己的壓力。
“你說小滿哥?”吳邪道,“還在,小時候因為跟你搶球被你咬了,到現在看到圓形的東西都繞道走,想不到你牙口從小就好啊。”他笑着調侃。
柳吟秋也笑了一下,給一只狗取名叫“哥”,它的家庭地位一定很高,可惜自己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去想狗的事。
“沒事的,秋秋老師。”吳邪安慰道,“瞎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離開客棧的時候,柳吟秋最後一次給父母通了電話,她說,自己要去一個信號不好的小村子,如果他們給她打電話一直不通,就別打了。
黑瞎子仿佛感應到柳吟秋即将離開,又或者,他只是太需要她了,當柳吟秋與黑瞎子道別時,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
直到吳邪捏着黑瞎子的後頸使他入睡,柳吟秋才把手抽離出來。
她拿走了黑瞎子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銘牌,算是一種念想。
那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黑瞎子一直很珍惜,他在國外當過兵,一直有戴銘牌的習慣。以前,柳吟秋對于軍旅的東西不感興趣,認識黑瞎子以後,也開始去關注槍支彈藥方面的知識了。
人總是會因為另一個人而改變,有些朝好的方面改變,有些朝壞的方面改變。
柳吟秋不知道自己正在朝着什麽方向在變化,對于父母來說,肯定是最壞的,或許對黑瞎子而言也是,他要是知道心上人即将去他走過的地方,一定會非常生氣的。
但柳吟秋卻覺得,這一刻,自己是那麽的不平凡,她終于可以像黑瞎子那樣,去做一些普通人不能做,也做不了的事了。
出發前,張海樓檢查着柳吟秋攜帶的物資,他把一些沒用的挑出來,塞了不少食物進去,張海客也給了柳吟秋求生用品,反複叮囑她必須聽他們的話,不可以擅作主張。
吳邪和張日山負責黑瞎子的安全,有任何變化,他們都有經驗應對。
剛離開客棧沒多久,黎簇竟然也追了上來,他能擺脫張日山的控制,肯定玩兒了點心機。
“我要跟你們一起。”他态度堅決,“我不相信你們能保護好秋秋姐,張家人我最了解了,一個個都沒有感情。”
張海客很不客氣:“能跟就跟着吧,死了可不管你。”
柳吟秋無法對黎簇說出,“太危險了,你別跟着”這種話,比起他,自己顯然才是最不适合出現在這個隊伍中的菜雞,但她還是說:“黎簇,我保護不了你,這些人,他們可能也不會保護你,你跟着我們,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會內疚的。”
“不用內疚。”黎簇朝柳吟秋眨了眨眼,“回去我再對着你的脖子紮一針就行了,好啦姐,弟弟會罩着你的,我沒你想象的那麽不中用。”
柳吟秋對他展露笑容:“雖然你沒過老齊那關,但我這關你是過了,如果我們都能活着回來,你就當我的弟弟吧。”她不知道接下來将面臨什麽,但她知道,自己這次,依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