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可憐兒
小可憐兒
積善行德的人,第二天醒來時,鼻子堵了。
集訓沒有早課,一群人在食堂吃完飯才過來。
天陰沉沉的,妖風吹得玻璃窗外的樹枝搖曳,教室裏亮着冷調熾白的燈,不知道誰手欠,啪啪啪的關上打開的反複,吵吵嚷嚷的像是在群魔亂舞。
教室後排,江柚在睡夢中,還腹诽了一句‘神經病’,不知過了多久,腦袋忽的一涼,反應了幾秒,才發現是自己腦袋上扣着的衛衣帽子被人扯了下來。
“別睡了,醒醒神。”老王說了句,拿着保溫杯上了講臺。
江柚困恹恹的從桌上爬起來,又撈回帽子扣在腦袋上,外套拉鏈拉到頂,領子豎着,他整個人縮在單薄的外套裏。
“這兩天寒潮過境,有點變天,都輕點兒嘚瑟,該穿秋褲就穿,別光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到時候感冒發燒生病了,有你們好受的。”老王站在講臺上,一天操不完的心,叮囑幾句,才把試卷分開,讓人前面的同學往後傳。
江柚心想,說晚了,他已經感冒了。
睡了一會兒,不僅沒有好轉,還嚴重了點,嗓子也開始疼了,眼皮發燙,困……
“看什麽?”他扭頭斜了過道那人一眼,表情不太美妙。
時北敘握着根筆,低聲問:“感冒了?”
“昂。”江柚不太情願的承認。
心想,還不是大半夜給你買粥嘛。
思緒發散到,這算不算是好心沒好報時,忽的,視線裏闖入一只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剪得幹淨圓潤,因握着那黑色保溫杯,手背上青筋微微繃起,藏着力量。
“幹嘛?”他拖着音問。
時北敘:“喝點熱水。”
江柚吸吸鼻子,伸手接過,嘴裏卻是小聲嘟囔:“你要是這樣跟女孩子說,是要挨罵的……”
沒想到這人耳朵尖,竟然聽見了,還問了句為什麽。
江柚表情微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怎麽知道?
他也是聽邊陽天說的啊。
“後面的那兩個,還有時間閑聊呢?”老王坐在講臺上,縱觀全局,将兩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忍無可忍的揚聲提醒。
江柚立馬縮回去,擰開保溫杯,用杯蓋喝了口,潤潤嗓子。
欸?
甜的!
注意到那飛揚的神采,時北敘在側封寫下名字,邊說了句:“蜂蜜菊花水。”
江柚咂咂嘴,回味了下那甜,沒忍住,又倒了一杯。
他還以為這冷冰冰的每天灌的是白開水呢,蜂蜜菊花水,他也可以呀!
然而,感冒症狀發出來,蜂蜜水也救不了他混沌的腦子,江柚今天做題速度明顯下降了點,沒有提前交卷。
轉過來收卷子往前面傳的梁詩晨被他吓了一跳,“柚哥,你臉色好差啊!”
江柚自己也能感覺到,身上一陣陣的發寒,嗓子已經啞了,鼻子堵得流鼻涕了。
趁着老王收齊卷子要去辦公室批閱,江柚去請了個假。
“我想去挂水。”
老王擡手試了試他的溫度,笑道:“還挺寶貝自己的,去吧,醫務室一整天都有人,看看校醫是讓你吃藥還是挂水。”
江柚‘嗯’了聲,進去收拾書包。
梁詩晨:“柚哥,要不要我陪你?”
江柚:“不用,中午幫我把卷子帶回去就行。”
梁詩晨給他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時北敘接完熱水回來,就發現左手邊的位置空了,他愣了兩秒,問隔了個過道的男生:“江柚呢?”
男生沒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怔了一秒才‘哦哦’了兩聲,一臉受寵若驚的指着後門說:“柚哥去醫務室挂水了!”
時北敘‘嗯’了聲,“謝謝。”
說完,拿着保溫杯從後門出去了。
梁詩晨小聲問:“敘哥找柚哥幹嘛?”
男生一臉懵的搖頭。
梁詩晨突然‘嘶’了聲,“該不會柚哥惹到他了叭?”
男生再次茫然搖頭:“看着不像。”
畢竟哪有人找人算賬是帶着保溫杯的?
醫務室在籃球場旁邊,距離教學樓不遠,但也不算近。
這個時間點,其他年級的同學都在上課,江柚挎着書包橫穿過籃球場,戲瘾大發的假裝有籃球朝他砸過來,像一朵嬌花似的往旁邊一倒。
一擡頭,就與趴在醫務室後窗抽煙的周渡對上了視線。
死一樣的的寂靜。
後者卻是輕飄飄的吹了聲口哨,指尖夾着煙,誇獎道:“戲不錯。”
江柚在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轉身回教室,和孤勇的往前走之間糾結了半分鐘,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後,腳步誠實的往前,進了醫務室。
門窗都開着,聞不到一點煙味。
後窗的人轉過來,好整以暇的打量他,“生病了?”
江柚垂頭喪氣的‘嗯’了一聲,乖覺的坐到椅子上,與那寬大桌子後坐着的白大褂男人說:“醫生,我感冒了,可以挂水嗎?”
“不想吃藥?”男人把病歷單子放好,掀起眼皮問了句,又看向他身後的周渡,“沒事兒就回去,別跟這兒晃。”
“中午一起吃飯?”周渡說。
“沒時間,一堆藥還沒整理呢。”
“說了我幫你。”周渡啧了聲說。
男人瞪他一眼,毫不客氣:“滾回去。”
周渡舔了舔嘴唇,捕捉到那發燒臉紅着的人骨碌亂轉的眼神,“走啦。”
門關上,江柚這才仔細打量面前坐着的男人。
三十歲左右,氣質儒雅,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白大褂胸前口袋上夾着銘牌。
陳野。
江柚用混沌的腦子想,他才不野,周渡看着比較野一點。
“不難受了?”男人輕叩桌,喚回他的神。
江柚立馬搖頭,老實巴交道:“難受。”
陳野遞過來一個體溫槍,對着他額頭按了下。
“滴——”
“三十七度五,還行,算低熱,倒是用不着挂水”,陳野說着一頓,“不想吃藥的話,打一針吧。”
“啊?”江柚傻了。
“就是屁股上打一針,滿足你不吃藥,但效果很好。”陳野耐心的解釋一句。
江柚吞吞口水。
他當然知道。
小時候,他發燒不吃藥時,江顯明抱着他去衛生所,就是往屁股上打一針,每次都哭得像殺豬一樣。
但他現在是大孩子了啊……
陳野看出他的猶豫,問:“打針,還是吃藥?”
江柚抿抿幹裂起皮的嘴唇,心一橫:“打針。”
“行,去裏邊兒趴着吧。”陳野起身去拿藥。
.
時北敘到醫務室時,抓着保溫杯的那只手已經被風吹得通紅了,他另一只手敲了敲門,裏面傳出一道男聲。
“進。”
門打開又關上,只聽半遮着的藍色隔離窗簾裏男人的聲音又傳出來。
“自己先坐會兒。”
時北敘沒看見江柚,以為他在裏面吊水,直接走了進去。
針紮進肉裏,江柚‘嗷’的一聲捂住嘴,不願意外面來就診的人聽見丢臉,餘光卻是忽的瞥見什麽,扭頭看去,一雙眼睛瞬間瞪得老圓。
那站在藍色隔離窗簾邊的人,似是也沒想到會看到他打針,傻了一樣站着沒動,面色詫異。
江柚一張臉瞬間通紅,丢臉的痛遠遠壓過了藥水注射的疼。
“好了,起來吧。”陳野拔出針說了句,一扭頭,就看見旁邊杵着一個人,說:“你也打針?去隔壁床上趴着稍等一下。”
“……不是。”時北敘收回視線,垂着眼道,“我來看看他。”
陳野又回頭看了眼那扭着後腦勺對着人,一副被打自閉了的江柚,‘呵’了聲,“待着吧,我整理藥。”
腳步聲離開,身後安靜下來。
江柚摳着床單在心裏咆哮:趕緊走啊!他不想看見他!
“喝水嗎?”
事與願違,時北敘的聲音響起。
“……不喝。”
“蜂蜜水。”
江柚:神仙水也哄不好他!
哪有這樣的啊?!
他不要面子的嗎!
“趴會兒就得了,回宿舍休息去吧,明天中午再過來打一針。”外面陳野喊,“順便讓你同學幫你把假條補齊。”
“……”
江柚:他現在信他很野了,一點兒都看不出他的尴尬!!!
磨磨蹭蹭了兩分鐘,江柚從病床上爬起來,臉上的燙意已經消了不少。
耷拉着腦袋說:“我回宿舍了。”
時北敘跟着他出了醫務室,把手裏的保溫杯遞給了他,“宿舍飲水機早上沒來得及換,沒有可以喝的,這個你拿着。”
“……謝謝。”
“我沒看見。”時北敘十分突兀的又說。
面前的腦袋咻的擡了起來,怒目而視:“你覺得我信嗎?”
“你可以信,醫生擋着的。”時北敘語氣認真道。
江柚狐疑的盯着他的表情瞅了兩秒,目光期待:“真的?”
“嗯。”
江柚想了想,好像……可以相信。
頓時心底剛落的陰霾散了個幹淨,還支使道:“我昨天給你帶飯了,你中午幫我帶一份,不過分吧?”
“嗯。”
“我要吃肉沫雞蛋,辣椒炒肉,油焖蝦和土豆咖喱牛肉,再加一份米飯。”
時北敘瞥他一眼,轉身走了。
“欸?你聽見沒?”江柚在身後喊。
那道身影幾步拐不見了。
江柚撇撇嘴,凄凄慘慘戚戚的慢吞吞挪步子往宿舍樓走。
心想:昨晚說錯了,自己才是小可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