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踩影子

踩影子

幾個人都不是怕老師的，一頓火鍋吃得并不拘束，老餘他們也沒喝酒，跟着嘗了小孩兒喜歡的可樂。

江柚吃得嘴巴都腫起了，斯哈着去摸手邊的可樂罐，空的。

還沒說話，旁邊遞來一罐新的。

時北敘收回手：“少喝點。”

“辣啊，”辣勁兒直沖嗓子，江柚張着嘴，連罐幾口才緩過來，卻不長記性的又去紅油辣鍋裏去撈肉，“快吃，熟了！”

一頓飯吃得很爽也很飽，幾個人沒打車，沿着路邊兒走。

老餘三人訂的酒店就在學校不遠處，正好也可以順道送他們回去。

天色一點點的暗下來，路上都是下班的行人，霓虹燈亮起，樹影斑駁，也給這城市添了別樣的魅色。

江柚外套敞着，腳下去踩時北敘的影子，每經過一盞路燈，他就要快走兩步，低着頭沒發現，前面的人停了，腦袋撞上他擡起的手掌。

“欸？”江柚擡起頭，眼睛亮亮的彎着看他。

時北敘表情好像有點無語，“喝可樂也能撒酒瘋？”

“沒有啊，踩影子，玩兒過嗎？”江柚說着，示範着雙腳蹦跶，正好踩在他黑漆漆一團影子上。

兩人站在路燈下，影子縮成最短，分不出腦袋、胳膊，可愛又笨拙，像是商場裏玩兒的充氣碰碰球。

前面的幾人已經走出了一截，昏黃的燈光落在身後。

時北敘擡手，揪住江柚外套上的帽子，“趕緊走。”

“欸——”江柚掙紮，“你抓我幹嘛？”

時北敘不說話。

他玩兒過踩影子，奶奶說，會踩在別人魂兒上。

小時候，時北敘信以為真，真的不再踩別人的影子玩兒，也保護自己不被其他小孩兒踩影子。長大了，他漸漸知道，那是奶奶逗他的話。

現在，他想，好像是真的。

“時北敘，你松手！”江柚氣憤喊，“告訴你，我要翻臉啦！”

時北敘喉結滾了下，咽下一點笑意，“翻吧。”

江柚玩兒變臉似的，腦袋往旁邊一扭，再猛地扭過來——

寬大的帽子兜了大半張臉，視線倏地黑了。

“……你好過分！！！”江柚惱羞成怒，拽下帽子便要動手，視線對上，卻是愣住了。

時北敘在笑。

多稀罕啊。

怕是梁詩晨都沒見過。

所以，他愣住也可以原諒，不是嗎？

那雙眼睛彎起，比平時冷着臉時帥了不止兩倍。他灰白的頭發，在這樣的路燈下淺了兩個度，那股冷淡不羁的感覺，卻是比平日更甚。

江柚狗膽包天，伸手撸了一把他的頭發，“你們學校允許染發啊？”

掌心下，頭發出乎意料的軟，手感很好。

時北敘像是愣了下，定在原地沒動。

江柚趁機又摸了一把，還未撤離，被毫不留情的抓住了爪子。

“沒完了？”時北敘嗤了聲。

江柚有點羨慕，語氣酸溜溜，“你這一頭白毛，如果在我們學校，肯定會被老朱抓去辦公室親手剃了。”

時北敘不置可否，松開他的手往前走。

“你頭發真軟，是用的什麽洗發水啊？”江柚亦步亦趨的跟着，又忍不住的問。

“晚上給你用一下，”時北敘嘆了口氣，“能不能閉嘴了？”

江柚：“……”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上次時北敘說的——

他們太吵，我不願意跟他們玩兒。

不玩兒就不玩兒，老餘都比他有趣。

江柚撇撇嘴，幾步追上了前面的隊伍，湊在老餘身邊說話。

時北敘目光暗了暗，與前面聊得熱火朝天的幾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本來就是這樣。

到了校門口，幾位老師沒進去，老餘拉着江柚在旁邊叮囑，“……別惹事兒，小事忍忍，大事給我打電話，別嘴饞，老實吃食堂，最近幾天在降溫，衣服多穿點，少臭美，還有，別太累，注意身體，你已經很棒了，我和其他老師都為你驕傲，心态平和一點，不管什麽結果，都是錦上添花……”

江柚沒大沒小的擡手拍他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知道啦！”

“好好跟同學相處，考完我來接你，”老餘有着中年男人的特質，容易傷感，“行了，進去吧。”

江柚邊走邊揮手，大聲喊：“想我就給我打電話，別自己偷偷躲廁所哭！”

老餘：“……快滾！！！”

旁邊幾人都忍不住笑。

集訓宿舍依舊是在教室宿舍樓，他們回來時，遇見有老師換了運動服去夜跑。

先經過了女生宿舍樓，兩個女孩兒說了再見，挽着手臂進去了。

江柚不說話，時北敘更悶，原本嘈雜吵鬧的校園，走到這角落時，卻是安靜的過分。

江柚抓抓脖子，幾步跑進了宿舍樓，“我先洗澡！”

剛才兩人之間流淌的，像是無聲的對峙的氣氛倏然散了。

身後時北敘唇角輕輕動了下，似是在笑。

他們做過室友，對彼此的習慣也清楚，江柚洗澡慢，氤氲霧氣散了滿浴室。時北敘也不催促，從書包裏掏出習題冊坐去了桌前。

半個小時候，江柚拿着洗幹淨的內褲襪子出來晾，脖子上挂着半濕的毛巾，“你去洗吧。”

這話……

時北敘筆尖一頓，嗯了聲，卻是坐着沒動。

露臺上有張小型咖啡桌，像是老師們平時曬太陽坐的。江柚晾完衣服，握着手機給江顯明打電話。

手機嘟嘟兩聲，很快通了。

江顯明問：“吃飯了沒？”

江柚：“吃了，老餘帶我們吃了火鍋，特別好吃，等寒假我帶你來吃吧，老餘把我們送回來，就回酒店了，我剛洗完澡就給你打電話了，你還在學校嗎？吃晚飯了嗎？”

“剛吃過，你老實跟學校裏待着，別沒事兒往外瞎跑，注意安全。”

“知道啦！”

露臺門關着，時北敘坐在桌前，能隐隐聽見外面人打電話聲。

江柚高興時，說話尾音是往上翹的，像是貓尾巴，又有點黏糊糊的，那是被人喜歡寵愛着的。

時北敘掏出手機，點開了跟奶奶的微信聊天。

上一條信息，是他下車時發的，只有兩個字。

[到了。]

他不會那樣黏糊糊的撒嬌，也不會說什麽溫情的關切，就連敲出來的字都是幹巴巴的。

如果是江柚，他可能還會把好喝的咖啡，鬧脾氣的小孩兒，吃到的面包酸奶巧克力，都開心的分享給她吧。

外面打電話的人還沒結束，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江柚翹起的睫毛，彎彎的眼睛，紅潤的唇和潔淨的齒。

他不知道在說什麽，很開心。

時北敘收回視線，撥出了一通電話。

“奶奶。”

“沒事，你吃過藥了嗎？”

“嗯，順利，您早點休息。”

電話挂斷，手機界面上通話記錄十五秒。

時北敘：“……”

學不會。

是天賦嗎？

露臺上的人換了個姿勢，趴在藤編小椅子裏，夜色漸濃，他笑意更深。

手機鎖屏扔到床上，時北敘從行李箱裏拿了件衣服去了衛生間。

濕熱水汽散了，只殘留着淡淡的石榴花香。

江柚換了沐浴露，歪歪扭扭擺在架子上。

時北敘看了兩秒，伸手把瓶子擺正了。

江柚挂了電話進來，随手回了邊陽天消息，然後蹲在床邊整理行李箱。

忽然，門被敲了兩聲。

江柚起身，過去打開了門。

他以為是梁詩晨，沒想到看見幾張沒見過的面孔，表情不禁一愣。

五六個男生站在門口，手裏拎着袋子水果，其中一個猜測問：“你是梁詩晨？”

江柚：“啊……”

“兄弟，我們也是來參加物理競賽決賽的，吃水果，”男生說着，撐開袋子讓江柚挑，腦袋又往宿舍裏探，“時北敘呢？他吃什麽？”

江柚随手拿了個醜橘，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看了眼，說：“洗澡呢吧，他吃蘋果，謝謝兄弟。”

說着，手又摸進袋子裏，掏了個大蘋果。

幾個人面有異色，往對面緊閉着的門看了一眼，“咱們進來說？”

江柚又不瞎，自然看見了他們的眼神，身子剛一側，又擋了回來，小表情認真道：“你們可以光腳嗎？”

“？”

時北敘擦着頭發出來，視線掃過桌前或坐或站的幾人。桌上一堆水果皮，江柚剝着龍眼吃，一口一個，側着半邊身子像是在聽旁邊的男生說話。

“欸，你洗完啦，一起來吃啊，這是競賽兄弟們帶來的！”江柚招手，笑得燦爛。

時北敘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拿着衣褲去了露臺晾。

“沒事兒，別管他，”江柚又往嘴巴裏塞了顆龍眼，左邊腮幫子鼓起一個小包，“你繼續說。”

那男生遲疑，低聲問：“聽說……時北敘跟江柚挺熟的？”

江柚擺手，“你看他那樣子，跟誰能熟？”

某人的冷臉十分有說服力，瞬間打消了男生的疑慮。

“江柚真的那麽厲害嗎？”

江柚托着半邊臉，認真的想了想，“還好吧，正常而已。”

“聽說他數學競賽也拿了一等獎？”

江柚豎起了一根手指，“國一。”

有人倒吸了口氣，“那他可以直接保清北了吧？”

“哦，那不行，”江柚表情有點遺憾，“他五十一名。”

“……”

這什麽運氣？

國一前五十名直接保送，排名之後的可以享受降分優惠。

到底是年紀小，表情裏的羨慕嫉妒幾乎藏不住。

江柚剝了個橘子，十分享受這種無聲的崇拜。

露臺門響了聲，時北敘走進來，盯着江柚看了眼。

江柚沖他眨眨眼，示意他別說話。

“那他這次物理競賽拿不拿獎都一樣了啊。”有人說。

“不一樣啊，”江柚咬着橘子肉說，“每一份榮譽都是自己掙來的，而且都不可替代。”

“你……跟江柚挺熟的？”有人終于察覺出不對勁兒的，遲疑問。

江柚抽了張紙巾，擦掉手上沾到的橘子汁水，“還好吧，沒人比我更了解他。”

“？”

江柚又從袋子裏拿了個橘子，表情無辜：“畢竟，最了解自己的人，只有自己嘛。”

“？？？”

時北敘偏了偏頭，喉間溢出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