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試錯

試錯

謝然被送進了搶救室,冰冷的白光下,沈稚坐在長椅的一邊,對着手心殘留的血跡發呆。

嚴冬交完醫藥費提着兩盒飯菜回來,“先吃飯吧。”

“謝謝”,沈稚沒多少胃口,吃了幾口便放下。

嚴冬毫無形象可言地蹲在長椅邊,扒了幾大口,“你也別太擔心了。”

“...嗯。”

沈稚放下盒飯,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紅腫的眼睛才好了一些。

半小時後,謝然被推出來,醫生說感染的外傷已經處理好,嚴重的是腹部被尖銳的東西撞擊過需要縫針,再深一點可能內髒就有破碎的風險,和嚴重的營養不良。

謝然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後一直沒有醒,晚點的時候又被通知轉移到了單人病房。

天色已晚,嚴冬問沈稚要不要回家,他可以訂最近的一班飛機。

沈稚拒絕了,她要看着謝然醒過來才放心,為了不被沈媽媽發覺,她還特意告訴包包讓她幫忙圓謊。

“阿姨剛剛還打電話問我來着,幸好我機靈跟她說你在我這裏,你自己注意安全快點回來。”

“麻煩你了包包。”

到晚上十點,謝然還是沒有醒過來,嚴冬說:“你去酒店睡一晚,我看着他。”

“你去吧我今晚陪床,更方便點。”

護士說用棉簽沾水塗抹嘴唇可以防止起皮裂,嚴冬做不來這種細心活,差點用棉簽把謝然嘴上的死皮給撕下來,沈稚哪裏放心讓他照顧。、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謝然,柔軟的頭發搭在額前,睫毛長的不像話,鼻子嘴巴都很好看,下額也不像平時鋒利顯得乖巧柔和許多,因為生病,看上去蒼白單薄。這也是她第一次覺得,謝然可以與可憐劃上等號。

“你确定...你比我方便?”

沈稚:“當然。”

她想的是,嚴冬粗手粗腳的不會照顧人。嚴冬想的是沈稚一個女的難不成還能跟着進男廁所。最後,兩人一起留了下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病房變成明亮的暖黃色,謝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淺色的眸子發散了一瞬,聚焦在對面沙發上的嚴冬身上,他坐起身拿床頭櫃的水杯。

嚴冬睡的淺,立馬醒了過來,“你終于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把你針頭拔了,我去叫醫生過來。”

醫生看過後換上新的吊瓶,“年輕人身體結實,可以少量進食了但要少鹽少油,盡量清淡。你休息吧有事按鈴叫護士。”

“是是,謝謝醫生”,嚴冬送走醫生,回過頭就見謝然雙腳落地要站起,“你要什麽我給你拿,病號就好好在床上呆着,這次你可得好好謝謝我還有沈...咦?人怎麽不見?躲床底下了?”

謝然眼睛亮了亮,“你說沈稚?”

“是啊”,嚴冬指了指他的右手邊,“昨晚還在那裏的。”

“你打電話問問”,謝然壓住心底的喜悅,沈稚人生地不熟別被誰拐跑了。

嚴冬出去打了個電話,在謝然期盼的眼神中走了回來,“她去買早點了馬上就回來,你還別說,她比我想象中要能幹。我以為她會哭哭鼻子害怕惹上麻煩找我問東問西,沒想到竟然什麽都不問。”

“她比我們想象中要堅強也不怕惹麻煩”,謝然有些炫耀的意味,就連腹部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不少。換做以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跟朋友讨論一個女孩子。

嚴冬想起昨天沈稚沮喪的樣子,堅強嗎?好像也不是很堅強。

謝然從床上下來,雙腳落地的實感牽扯着腹部的傷處,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要上廁所就說呗,拿着”,嚴冬從床底下抽出個尿壺來。

謝然:“....不用。”,

“別不好意思嘛,你有的我也有,沒準還比你大哦。”

謝然不想理他那副賤賤的嘴臉,捂着肚子上的傷慢慢朝廁所的方向挪。

沈稚回來時就看到,小可憐舉着吊瓶虛弱地靠在牆邊用顫巍巍的雙腿堅強的往前走,演示了什麽叫做身殘志堅,而無情無義的嚴冬就兩手插兜看着。

她忙上前扶着,“你怎麽起來了?”

嚴東插嘴:“他要上廁所。”

“你怎麽不扶一下,他一個人怎麽去”,沈稚的眼睛一直往謝然肚子上轉,企圖透過衣服看清傷況,

她臉上的焦急騙不了人,謝然的重心朝她靠了靠,鼻音有些重的吐出一個字。

“疼。”

“我扶着你慢點走,實在疼的話我看床底有尿壺..”

“不...用。”

趁嚴冬把謝然扶進衛生間這段時間,沈稚把買來的東西一一擺在桌子上。

“謝然哥哥!謝然哥哥你沒事吧!”

病房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打扮精致,穿着連衣裙的女孩子跑了進來。

沈稚瞄了一眼,怎麽個個都營養好長得高。

女孩看到她,擔憂的神色變得警惕起來,“張叔你是不是弄錯了,到底是不是這個房間。”

跟着進來的中年男人忙說:“謝少爺就是這間病房,沒有錯。”

女孩說:“那就怪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是誰?”

“我也沒見過你”,沈稚抿嘴禮貌地笑了笑。

女孩不設防地宣布道:“我?我是謝然哥哥的青梅竹...”

“樂樂?”

“謝然哥哥!”。叫樂樂的女孩跑到謝然身前,哭喪着臉,“謝然哥哥,你到底生了什麽病嚴重不重啊,你臉色好難看。”

嚴冬被她一聲聲哥哥叫的都快起雞皮疙瘩了,忍不住啧了一聲,“你擋路了,讓讓行不。”

“我沒事,你怎麽跑來了?”,謝然走回床邊坐下,就這幾步路他疼出一身冷汗。

“蘇爺爺說你生病了,讓我來看看你。”

謝然了然,嚴冬說昨晚轉過病房他就明白,他從來沒有離開過蘇家的監視圈。

那蘇箐對他的行為,蘇家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不阻止是為了給他個教訓嗎?

“這是你帶的早餐?”

沈稚剛想提醒謝然別把手捏緊都已經回血了,聽他這麽一問把白粥遞過去,“嗯,你幾天沒吃東西了,只能吃清淡的。”

“謝謝”,謝然用左手接過碗,打吊針的右手拿勺子。

寧見君殷勤道:“謝然哥哥,我喂你”,說着伸手去拿勺子卻被謝然躲開。

“不用,你已經看過了,我沒事。張叔,帶樂樂回去吧。”

寧見君不樂意了,“我不回去,你受傷我要照顧你。”

“寧叔叔會不高興的”,謝然說道

謝家獨子,蘇家二公子的名聲和他的母親不相上下甚至更臭,只要是聰明人都明白,在大局未定前盡量少跟他扯上關系,更何況是一直和蘇箐不和的寧家。

寧見君胡攪蠻纏了幾句,謝然依舊堅持讓張叔把她帶回來。

目送那兩人消失在病房門口,沈稚心裏莫名的,有點酸酸的。

原來,謝然也會叫一個女孩子這麽親切,其實那女孩腿也沒有很長很直嘛,她的也就..短着幾厘米,應該...

中午,護士拿了藥膏過來要幫謝然塗挫傷,消腫止痛。

他不知有什麽好別扭的,死活不肯,偏要自己來。

沈稚随口說了句,“你自己不好弄,選一個吧,護士、嚴冬或者外婆。”

“我選你。”

謝然語速快,眉眼低垂着,長睫顫顫,簡直就像提前對着鏡子演過無數遍,不然為什麽,哪怕沒表情也會覺得可憐的恰到好處。

“好,你把衣服拉上去,我給你上藥”,沈稚把空調調高幾度,總不可能真不幫他抹藥讓他繼續傷着。

“嗯”,謝然利落地脫了病號服,他應該經常鍛煉,身體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肌肉不誇張只是微微起伏,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沈稚一時不知該把眼睛放哪裏,慌亂地拿起空調遙控器把溫度調了回去。

腹部有一條大約3厘米的細線,紫黑的淤傷朝周圍散開,用紗布包了起來,醫生說,縫了八針,得虧是年輕人血多,不然要輸血了。

沈稚輕柔的幫他塗抹藥膏,生怕一用力他會疼,“怎麽會這麽嚴重啊。”

“摔得”,謝然不加思索的說道。

病房的靜靜的,灰塵在陽光的照耀下飛舞在空中,沈稚的腦袋快貼到他身上,專注的模樣似乎并沒有聽到他剛才說了什麽。

沈稚繞到他身後,先是一愣,然後埋頭處理背上大片的淤青,悶悶的說道:“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謝然看着輸液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抱歉。”

後背紅黑青紫的,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最可怕的是,還有很多陳舊的增生疤痕。

從肩胛骨蔓延而下,越靠下越多,腰窩處幾乎看不到一塊幹淨的地方。

沈稚難受極了,“我會有知道的那一天嗎?”

謝然側過身,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似乎感知到了她的震驚與心疼,安慰似的拉住她的衣角。

“我不知道。”

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過往,如果可以,他希望過往永遠爛在土裏,與蘇箐一起,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下午時,病房裏來了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上了歲數,但腰杆挺直健步如飛,謝然叫他姥爺。

“小箐這次确實做的不對簡直無法無天,你身上的傷我問過醫生,沒多大問題。發生這種事,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沒事,勞您費心了”,謝然說道。

為什麽不去找他?找他有什麽用呢,是能阻止蘇箐發瘋還是想要他手裏的東西?

他沒辦法相信家裏的任何一個人,包括蘇啓洪。

“你是我孫子我怎麽可能不關心,明天出院就回老宅來住吧,你母親那邊我會警告她”,謝然是他最喜歡的小輩,明事理善隐忍,加以調教必成大器,但卻始終養不熟,總是對他不冷不熱的,無法猜透心裏在想什麽。

“我明天會回Q市。”

放任蘇箐的所作所為,事後不鹹不淡的說上幾句,打一巴掌再給顆糖吃的方式,謝然不止一次經歷過。如果姥爺念及他是家人而不是工具的話,那他也不會走上這條魚死網破的路。

蘇老太爺不贊同地低聲訓斥,“鬧了這麽久還不夠,你是不是真想待在那裏不出來了!”

“不是”,謝然毫不懼怕地直視在商場上叱剎風雲多年的老人。

“在我身邊你更好的資源”

“姥爺你知道,我不可能回來。”

爺孫倆僵持了幾分鐘,蘇老太爺妥協道:“說什麽傻話,你不回來還能去哪裏,我最多再給你一年的自由,一年後你必須回來。我老了,見不得一家人各奔東西。”

謝然沒有回答,一年後他會在哪裏,沒人能給出答案。

病房外,沈稚看到蘇啓洪出來了,禮貌道:“蘇爺爺好。”

蘇老太爺和藹地笑了笑,“你們好,你們是然然的...?”

沈稚回道:“我們是他同學。”

“辛苦你們過來看他,他性子軸,跟我一樣,希望你們能多關照。”

送走蘇老太爺,嚴冬沒頭沒腦的說道:“名門望族,誰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

如果真關心怎麽會現在才來。

房間裏,謝然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并且讓嚴冬訂機票,像是想盡快逃離這座城市。

沈稚有些不高興,她從沒有見過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可卻又奈何不了他。

到了機場,趁着沈稚去衛生間的功夫,嚴冬噼裏啪啦的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你這麽急着走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把自己弄成這樣?蘇箐幹的?我們是同盟,你不告訴我的話,我沒辦法幫你。”

“弄成這樣大概是因為我還對他們抱有幻想吧,我把關于她挪用公款的證據放到了她和父親的面前,想讓她自首。”

“你瘋了!她是會自首的人嗎?”

“所以我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她撕了證據的複印件,父親選擇了沉默,而我選擇繼續。我的計劃有漏洞,現在急着走是因為我想試試蘇家在B市的水有多深。”

柯諒行已經把蘇箐賄賂官員的證據發了過來,謝然想試試威力如何。

“你在試錯?”

“嗯,抛開錯誤選項就會找到一個最優解。”

謝然盯着瓷白發光的地磚,不知是說給嚴冬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李聞說的對,我和她是同類人,我們只能留一個。其實她的反應我并不奇怪,要真的去自首了才讓人不可思議。我要謝謝她,從始至終都是我恨的那個人。”

回到B市的這些天,仇恨化作夢魇快把他吞沒了,他恨她也怕她,半夜被驚醒甚至會産生蘇箐就站在身邊随時準備掐死他的幻覺,他大概是腦子抽了,選擇再給蘇箐一個機會,選擇給這個家最後一個機會。

然而現在,恨意與恐懼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嚴冬看了眼沈稚離開的方向,“你如果把計劃告訴她,她會幫忙嗎?”

“......”謝然突然覺得身上的疼痛被無限放大,“與她無關。”

嚴冬搖了搖頭:“謝然你否認不了,從你打算繼續那個計劃的時候,沈稚就已經被牽扯進來了,我覺得你瞞不住她。”

謝然沒有回答,他只是擔心那雙明亮的眸子會透出失望。

飛機起飛的前一秒,謝然按下郵件的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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