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修)

第 4 章(修)

“姑娘這幾日高燒不退,又始終昏迷不醒,面上的肉都消下去了不少,真是謝天謝地,終于是醒來了。”丫鬟弄蓮捧着帕子走近,很是心疼地說道。

若說此次姑娘落水,最焦急的便是她們這幾個自幼便跟在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鬟了,可偏偏夫人那邊借口說七少爺因受了驚吓而生了病,竟不曾來夕露院探望。

她這個做主母的不來,其他人自然也就十分放心地跟着怠慢了。

整個夕露院冷冷清清的,除了謝暮寧這個主子一直躺在床上不曾醒來,而粗使婆子們借此機會大肆偷懶外,與往日并無甚區別。

此舉令衆人十分憤懑,難道吓病的始作俑者,竟比她們姑娘這個受害的更重要不成?

更何況那七少爺壯得跟一頭小牛犢子似的,還不一定是真病了呢!

謝暮寧偏過頭看了眼噘着嘴的弄蓮,揚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我好好養一陣、吃一陣,自然便胖回來了。”

丫鬟們以往很少見着自家姑娘笑得如此、如此不“端莊”,皆看得呆了一瞬,繼而便生出一種“姑娘似乎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的感覺。

唯獨丫鬟中年紀最小、最為嘴饞的采荷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道:“還說好好吃呢,這幾日廚房裏的人見老爺夫人都不重視咱們院子,準備的飯食可敷衍了!”

一說起這個,丫鬟們臉上的笑便淡了少許,前兩日采荷去取飯食,見那食籃裏的菜瞧着像是不甚新鮮的,便說了要換,可廚房的薛婆子卻徑直将她給推了出去。

“你們院兒裏怎麽成天想美事呢,還要換?有的吃便不錯了!嫌棄咱的菜不好,你們便自個兒去做呗!”

采荷叉着腰繪聲繪色地學着薛婆子當時的模樣,很是不高興。

夕露院雖然向來存在感十分低,可她們姑娘是正兒八經嫡出的小姐,薛婆子此舉表面上是欺負她們小丫頭,實則還不是在下姑娘的臉面。

“所以你轉頭便将那食盒中的飯食給盡數倒在湖裏了?”謝暮寧問道。

“姑娘!您怎麽知道!當時您還……”采荷瞪大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當時姑娘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怎麽知道此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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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家姑娘神機妙算。”謝暮寧眼裏沁出笑意,調侃道。

她那會兒正在天上飄着呢,就說這饞嘴丫頭往常提着食盒都是興高采烈連蹦帶跳的,怎麽那時卻腳步匆匆,到了湖邊左右看了看,見無人瞧見,便洩憤似的将那些飯食都統統倒進了湖中喂了魚。

“姑娘!”采荷跺了跺腳,說道,“我那日實在是太氣憤了!想着咱們反正是在茶房裏熬了粥喂您,不如大夥兒都吃粥算了,誰要吃那等快馊了的剩菜剩飯!”

偏偏她們院兒裏平日裏便不受重視,連想出去買點新鮮吃食回來,都要備受刁難。

謝暮寧當了許久的鬼魂,自那兩個小厮嘴裏聽了無數的坊間傳聞與後宅陰私,自然是不同于從前那般單純的心性。

她幾乎是瞬間便悟得通透,自己與修誠都是繼母楊氏前頭的原配夫人餘氏所出,雖是謝家嫡出的小姐少爺,但處境卻跟庶出子女差不多。

從前楊氏剛入謝府之時,還會裝上一裝,後來見着這一對繼子女一個懦弱膽小不敢說話,另一個沉默寡言只會讀書,便逐漸懶得再裝什麽慈母,露出了其刻薄心狠的本色。

及至後來,自己的容貌越長越開,逐漸有勝過謝朝寧的趨勢,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楊氏的眼中釘、肉中刺,明裏暗裏地打壓數不勝數。

偏她是個乖順的,總以為自己只要聽話,順從楊氏的意思,便能得到一點親人長輩的溫暖,便能在将來拿着生母留下的嫁妝好好嫁個人家,平平順順地度過下半生。

楊氏說她“長得太過妖豔,不堪為一家之主母”,她便不施妝粉、不塗胭脂,在人前永遠低眉順眼,唯恐被人嫌棄。

嘲她容貌招蜂引蝶,要她修身養性,她便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日日在院中繡花抄經……

可如此種種,最終卻換來了什麽?

換來了餘氏當年留下的、看似豐厚實則都早早就被楊氏掏空了的嫁妝,讓她進了梁家的門,便被婆婆大小姑子輪番磋磨,哪怕是後來她打理梁家的鋪子,将生意越做越大,在那些人面前也依舊無甚底氣。

換來了被臨王折磨死後,一家人齊齊公然宣稱以有她這麽個女兒、姊妹為恥,若不是那個甚為可怕的章大人發了善心埋她入土,恐怕她最後也只能落得個曝屍荒野被野犬吃掉的下場。

思及此,那些原本以為已經消逝的恨意又悄然漫延了上來。

如何不恨呢?又怎能不恨呢?

重生也不都是好事,至少,她便十分不願再見到那些惡心的人。

謝暮寧掐了掐手心,将重重恨意掩去:“等着,從今往後,咱們采荷頓頓都能吃好的。”

說罷,她朝着衆人吩咐道:“弄蓮,将那套銀紅色的雲緞襖裙拿來,拾桂,娘留給我的妝匣裏頭不是有支點翠嵌紅寶的鳳頭步搖麽,今兒便用它。”

丫鬟們眼睛一亮,齊齊應是,謝暮寧想起了什麽,又道:“那裏頭還有副嵌翠雲蝠紋耳環,也一道取來。”

她都蒙老天爺眷顧重活一番了,還顧着讨好楊氏作甚?要氣死她還差不多!

衆人都明白,自家姑娘口中的“娘”乃先夫人餘氏,而并非如今高坐堂前的繼夫人楊氏。

随着自家姑娘的指揮,幾個人翻箱倒櫃,一時之間,倒讓整個屋內熱鬧得緊。

有院子裏的粗使婆子自窗外聽見房裏的笑聲,勾頭探腦地往裏瞅,謝暮寧瞧見了,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這婆子她倒是熟悉得很,上一世有一回謝朝寧丢了副她外祖家贈的金鎖,東翻西找都不見,最後正是這個李婆子站出來作證,說是在灑掃時,見着三小姐的房內便有副金鎖。

後來楊氏親自帶着人進了院子,果然便在她的房中找到了那副長命鎖。

盡管謝朝寧哭哭啼啼裝模作樣地道:“不怪姐姐,是我沒有放好,定然是上回來姐姐院子裏玩耍,不小心丢在這裏的。”

盡管幾個丫鬟都賭咒發誓句說絕不是自家姑娘拿的。

盡管她從來軟和的性子一看便不會有偷藏他人物品的膽子。

但最終楊氏還是停掉了她好幾個月的月例,又命她禁足了許久,直到中秋節前一日,才被獲準參加家宴。

一個被定了性做過失德之事的人,可想而知,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中,都在遭受何種的眼光。

不想則矣,一想這些過去的事兒,謝暮寧便郁卒,自己曾經原來如此蠢鈍,總是被欺辱被冤枉,竟然也忍了又忍,如今再看那個自己,可真真是想戳着她的額頭罵一句:真蠢!

等穿戴好了,謝暮寧略微生疏地施了妝、描了眉,等口脂将那蒼白的唇染成了明亮的紅,一個明豔秀麗的貌美佳人便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奴婢從未見過這樣兒的姑娘……”采荷愣愣地看着謝暮寧,覺得今日的姑娘,比她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都味美。

謝暮寧擡手揪了揪她肉乎乎的臉蛋,笑道:“那這樣的姑娘,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采荷毫不猶豫地道,“姑娘最好看了!以往是清水出芙蓉,如今是仙子下凡來!”

“喲,小采荷竟然也會念詩了?”謝暮寧有些詫異。

她對采荷最深的印象,無非是能吃、愛吃,吵架也很是厲害。

采荷頗有些羞澀,扭捏地捏着衣角:“姑娘以前教咱們識字,奴婢便學會了許多字了,上回見着姑娘擱置在案上的書,奴婢看了,便将那一頁記了下來。”

那頁書上,恰好有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采荷當時瞧了,便覺得自家姑娘便是如此。

謝暮寧彎了彎眼睛:“沒白教你們。想看什麽書,與我說便是。”

楊氏給親生女兒謝朝寧的丫鬟,要麽是家生子,要麽便是買來調教了許久,識字更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謝暮寧的待遇,便遠遠不是如此了。

當年楊氏一入府,便尋着各種由頭将先頭餘氏的人都給調到了各處莊子上去,謝暮寧這邊除了比庶女們多了幾個人可使用,其餘處處都比不上謝朝寧。

如點杏、弄蓮等丫鬟,一開始哪個不是瘦條條、怯生生,目不識丁的小丫頭?

她那會兒尚小,還未曾被楊氏放在眼裏,因而折騰着教幾個丫鬟識字念書,也并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倒是弟弟修誠有一回見着自己偷偷的這般舉止,回頭便送了本千字文過來。

原本謝暮寧剛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還想着好生休息一下,将那些前世冗雜的記憶好生整理一番。

畢竟她這副身子本就孱弱,上輩子就因着沒養好而時常小病不斷。

既然上天給了她這麽大的際遇,她自然是好好保護自己,再不虧待自己一分。

更何況,上一世她那個好弟弟,推了自己下水,可是一點懲罰都沒有受呢。

謝暮寧抿唇笑了笑,她如今可不要當什麽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如此對待姐姐的小弟弟,怎麽能輕輕放過呢,是吧。

嗯,就趁着今日父親休沐,去為自己讨回一下公道吧。

至于謝朝寧欲梁烨之間的情愫,且等着,既然二人兩情相悅,她這個做姐姐的,怎能不成全?

“走,既然我已經醒來了,好歹是要娶給父母親請安,讓他們知曉我已經好了的。”她起身說道。

說來也好笑,她昏迷不醒之時,一無守在此處的大夫,二無時時關注着的家人,除了自家院子裏幾個丫鬟,竟無一人是在意她死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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