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修)

第 7 章(修)

謝修誠,她的嫡親弟弟,是謝家人中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只可惜那時候楊氏不喜看到他們兩姐弟親熱,每每板着臉時,她便心虛地立時離得遠了些,心裏那些噓寒問暖之話也來不及說出口。

原以為與這位弟弟之間的感情并不深厚,畢竟她是如此膽小,而謝修誠亦從來不是個性子熱絡的人。

可後來,她嫁入梁家備受磋磨之時,也正是謝修誠私下敲打梁烨,并誠摯地言道:姐姐且等着,待我考取了功名,你想和離便和離,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會護着你。

想到待自己如此好的弟弟後來竟被臨王殺死并挂在了城牆之,謝慕寧的心便如刀割一般。

她并未見到謝修誠的死狀,卻也明白,死在暴虐的臨王手下,便定然也如她一般凄慘。

她下意識地撫住左胸口,心道,多虧了那個章大人。

她聽那兩個小厮說過,自家大人向來冷漠無情,卻不知為何,先是将一個陌生的死人埋在這處院子中,然後又吩咐下人将那城牆上可怖的人頭給取下來與其身軀一道好好安葬,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彼時她以魂魄之态,抓着被風吹起的樹枝蕩秋千,正好聽見下方兩人叽叽喳喳的:

“哎,也不知咱們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竟跟着謝家人搶那個挂在城牆上的謝家少爺,他還威脅人家呢!”

“哼,大人的想法若能被咱們輕易猜到,那便也不是大人了。那謝家人也是軟骨頭,先是大肆宣揚與他們家那個死在反王手下的三小姐割絕關系,又在大人的威壓下迅速離去,他們本不是誠心要好好安葬那個少爺罷了。”

“啧啧,大人好,謝家人壞!”

謝暮寧心中亦十分疑惑,也不知這章大人到底是吃錯藥了,還是睡錯覺了,不僅埋了她,還埋了她弟弟?

正當她又忍不住将那觸入靈魂的“三小姐,不要死”拉扯出來思量時,謝修誠已經規規矩矩地給謝清與楊氏請客安,又沉穩地邁着步子走到了她的身旁。

謝暮寧一擡眼,驚覺謝修誠以十五歲的年紀足足高了自己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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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慕,她人長得頗為小巧,在同齡貴女中并不算高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虧了何處。

謝修誠一個低頭,正巧便撞上姐姐驚詫豔羨的目光,他驚愕了一瞬,而後便緩慢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來。

“三姐可是好全了?”他詢問道。

前世這會兒她已經被謝修緯鬧得早早離開了,自然沒有遇見謝修誠。

及至後來謝修誠去看望她,她也因着生怕楊氏生氣,而只短短地與之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便催人回去了。

如此想來,她從前糟蹋了多少次弟弟的好意啊。

“好多了,多謝誠哥兒關懷。”謝暮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微微仰着頭道。

謝修誠倒是不知道自己姐姐是來找回場子的,他看着謝暮寧還尚算有些活力,當下便放心了。

他轉回目光,淡淡地看了眼尤在憤恨的謝修緯,朝着謝清道:“三姐此番落水,緯哥兒責任甚重,不知父親母親,該如何處置?”

謝暮寧看向謝修誠,眼睛亮晶晶的、“适才我也是如此說的呢……只是……”

她看了眼楊氏,又轉回來抿了抿唇。

謝修誠順着她的目光擡眼看過去,面上無甚波瀾,拱了拱手想要說下去。他并非姐姐那般膽小,素日裏常居外院,也與楊氏并無多少交集,因而更是不怕得罪這個繼母。

“咳咳。”謝清咳嗽了兩聲,嫌衆人為着這點小事在這裏拉扯得煩躁,“行了,緯哥兒言行無狀,膽子是愈發地大了,蕙心,這段時日便不要讓他出門了,給我抄書!背書!何時過了我的考校,何時才能出門。”

當着謝修誠這個謝家将來的希望的面,謝清還是願意給他些面子的。

他打量了一番謝暮寧,似是頭一次發覺她竟生得如此美貌,剛在心中升起些旁的想法,又立馬想起這個女兒早在多年前便許了梁家了。

雖有些遺憾不能攀附更上乘的人家,但謝暮寧與原配餘氏頗為相像的模樣到底還是讓他激發除出了少許慈愛,于是道:

“至于暮姐兒,你此番确實是受苦了,去庫房挑些補品,好好将養一番,莫要虧了身子。”

他顯然又想起此前謝暮寧那清湯寡水的穿着打扮,又道:“回頭再去賬房那邊支些銀兩,買點首飾,讓你母親做幾身應季的衣裳。姑娘家家的如今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合該精心打扮着了。”

說罷,也不等衆人再說什麽,便徑直離開往書房中去了。

謝暮寧當然并不滿意此種處理方式,但如此處置已經是她能夠到的極致了,上一世謝修緯可是一點懲罰都未曾受過呢,想想真是好笑。

她勾起唇角,挑釁般輕蔑地看了謝修緯一眼,心道以這小子狗屁不通的學識來看,短時辰內他确實是休想出院門了。

“你個賤——”

謝修緯本來便氣得不行,接收到謝暮寧的眼神,瞬間便跳了起來朝着謝暮寧撲過來。

“啪!”

一聲脆響。

謝暮寧見謝修緯捂着左臉疼得沒反應過來,又迅速“啪”的一聲将右邊臉的聲音也給補上。

嗯,兩邊臉雨露均沾,齊活!

這兩巴掌不僅把謝修緯給打得愣住了,連帶着仍在場的楊氏與謝朝寧都目瞪口呆地凝滞住了動作。

倒是謝修誠見了此景,面上依舊不顯什麽表情,只謝暮寧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的淡淡愉悅。

“你這是做什麽!”楊氏從愣怔中恍過神來,将桌子一拍,“竟當着我的面打人,還有沒有禮數教養了?”

她看着謝修緯肉臉上一邊一個巴掌紅印,心疼得五髒六腑都擰在了一起。

“母親,是七弟又要上來罵女兒賤種、打女兒了,若是父親聽到,這回可不只是禁足了,女兒不過是給他小孩兒一點小小的教訓,讓他學會如何說話罷了。”謝暮寧偏頭看向謝修誠,“誠哥兒,你說是不是?”

甩了甩扇疼的手掌,謝暮寧的眼睛中波瀾不驚,行動之間,已再無從前那股子怯懦不安的氣息。

謝修誠右手虛虛握拳抵住唇輕咳了一下,沉聲道:“三姐說得是。”

兩人齊齊看着楊氏,讓她再大的火氣也無處發洩出來,最後只得猛地拉過還在發懵中沒有清醒過來謝修緯,說了句“你真是長大了翅膀也硬了!”,便快步朝裏間走去,竟是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三姐姐……”

正當謝暮寧拉着謝修誠的衣袖,準備領着弟弟出去的時候,空曠的內廳中傳來謝朝寧可憐巴巴的叫喚。

謝暮寧此時心情正好,她回首看向楚楚可憐的謝朝寧,粲然一笑:

“五妹妹還是快去看看七弟吧,我與誠哥兒便不陪你了。”

說罷,她轉身灑脫離去,窈窕背影之下綴着的銀紅色裙擺波瀾一般随着她的腳步而起伏,而謝修誠亦沉默地跟了出去,一下也未曾回頭。

內廳無人,徒留一個謝朝寧,面頰上的淚珠兒還未幹透,她的眼睛中卻驀地透出一股狠戾來。

“謝暮寧!”她掐住自己的手心,在尖銳的疼痛中将這個名字放于齒間,恨不能嚼碎了吞進肚腹。

謝慕寧自然不知在她出去後,那位嬌俏可人的五妹妹是如此地恨着她。

甫一出了門,點杏等人便匆忙地給謝修誠行了禮,而後便立刻系鬥篷地系鬥篷、遞手爐地遞手爐,幾乎沒用多久,謝暮寧便在她們麻利的動作下被厚厚地包裹了起來,一絲外頭的寒意也未曾沾上衣裳。

“天寒路滑,我送一送姐姐。”謝修誠微微垂下頭,眼神中罕見地含了一絲緊張。

謝暮寧眨眨眼睛,突然很想擡手摸一摸她弟弟的腦袋。

她這麽想了,便也在下一瞬如此做了。

等謝修誠望向她的手終于露出一個十分顯眼的神色來時,謝暮寧收回了手,十分遺憾地嘟囔:“啧,孩子大了,頭不好摸了。”

尤其是謝修誠的發質偏硬,被一支發冠束得整整齊齊,全然沒有她想象中那種松軟的觸感。

等兩人一路往夕露院走去時,謝修誠挑了挑眉,打量了一眼好路不走、偏偏要去踩路旁雜草上的雪的謝暮寧,問道:

“姐姐怎生病了一場,變化如此之大。”

謝暮寧正樂不可支地聽着雪被踩踏而發出的“吱嘎”聲,聞言身體微微一僵,她斟酌着語言,似真似假地道:

“在湖水中時,我沉浮于生與死之間,不由自主地想了許多。等病了這一場之後,我便發覺整個人跟重新活過來一次似的,總覺得不該如同以往那般膽小怕事。”

她蹲下,伸手輕輕将一株帶着點綠意的小樹苗身上的雪撣去:

“就像這小樹苗一般,風雪來臨之時,它若身心虛弱,又無進取之心,恐難平平順順地度過這一冬。但倘若它十足地堅強,又恰巧遇上我這般随手一撣的人,它自然可躲過這場雪的欺壓,更甚者,它極大可能就此熬過了這個寒冬,在春日裏蘇醒、發芽、長大。”

“你說是不是?”謝暮寧站起身來,将凍得通紅得手指搭在暖爐之上,汲取着其上絲絲熱意,快活地問道。

“嗯,姐姐所言極是。”謝修誠看着那株小樹苗,眼角泛出濃濃的笑意。

姐姐都有如此變化了,他也當更加奮進,成為姐姐最放心倚靠之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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