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內廳中,楊氏見着打扮俏麗而不失莊重的謝暮寧,心中有些郁卒。

她不是不知道朝姐兒私下的小動作,但那也是她樂于見到的,因此并未阻止什麽。

可顯然朝姐兒那般設計是落了空,瞧滿廳堂夫人們的眼睛都聚集在謝暮寧身上,她便知曉了,這個繼女的容貌,今後是徹底藏不住了。

因着今日來的都是謝家親眷與往來甚篤的人家,楊氏只能掩下了心中層層思緒,展現出其侍郎夫人大度溫和的一面。

她受了謝暮寧的請安,勉強笑道:“你有心了。在座的都是親戚長輩,你且拜見一番,然後再去看你大姐姐罷!”

“是。”謝暮寧垂着眸子狀似乖順地應了,遂逐一與各位長輩見禮。

朝着楊氏的娘家嫂子舅母田氏行禮之時,謝暮寧想着上一世就是這時候吧,這位田舅母可是當衆給了她一個大難堪,用那張尖刻的碎嘴子為她挂上了個“小門小戶”的牌匾呢。

呵呵,這次她倒要看看,這位便宜舅母還能說出什麽來。

果不其然:

“嗤——”田舅母将身子微微後仰,挑着一雙吊梢眉斜着眼睛看謝暮寧,用帕子掩着唇,發出一聲嗤笑,聲音不大,卻也剛好讓謝暮寧能聽見。

謝暮寧埋首看着地面,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心道來了,于是驀地擡頭,盯着田舅母還未收盡的鄙夷表情,好奇道:

“舅母是在笑什麽?小女适才可是有何不妥當之處,竟惹得舅母如此嗤笑,還請舅母指出來,我好悉心改正。”

田舅母表情僵在了臉上,見衆人都循聲看了過來,有些尴尬,不由得輕咳一聲,道:“未曾笑什麽,是你看錯了。”

“是嗎?”謝暮寧眨了眨眼睛,見好就收,“如此說來,确是我看錯了。”

謝暮寧已經悟了,做人就不應當将某些事全然憋在心裏頭,白白将自己熬成一顆黃蓮心,苦了自己,快意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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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知道,田舅母恐怕不是這麽好打發之人,她定然還會有後招,不能從衣裳穿着上打壓她,就必定會用什麽別的法子。

她不怕,且等着。

果然。

“不是我說啊,”田舅母揉着帕子,笑着偏頭朝着楊氏道,“暮姐兒近來變化可是真大,往常衣裳首飾,不是素氣的,就是老氣俗氣的,今兒倒是有了長進,好歹知道穿些鮮亮年輕的顏色了。”

“可不是。”楊氏瞥了眼謝暮寧,眼睛微微眯起,似親昵又似埋怨道,“我往常也總說,小姑娘家家的,還是要活潑些,奈何暮姐兒性子自來便是如此,我也不好多說。”

怎麽不好多說?無非是不着痕跡地表明她只是個繼母,不好管教前頭的子女罷了。

田舅母笑得咯咯的,髻上一支綠松石點綴的蝶形金釵随之顫顫巍巍的,煞是顯眼。

她眼睛轉了轉,說道:“有什麽不好說的,難道還有人能嫌你不會教子女不成?咱們朝姐兒被教得多好啊,大方得體又活潑,一看便是高門大戶出生。”

謝暮寧沒有說話,她與謝朝寧僅僅相差一歲,從小在所有人面前便有個優劣之比。從前是不敢與謝朝寧比什麽、争什麽,怕楊氏不給好臉色,怕父親厭惡,怕待自己好的妹妹不高興。

她什麽也不争,什麽也不搶,處處想着如何讨好他人。可難道因為自己懂事不争搶,就得到什麽好了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當年親生母親尚在世時,謝朝寧就已經揣在了楊氏的肚子裏,母親剛過世不久,楊氏就進了門,這等人,她能因着自己懂事就放下對自己的厭惡嗎?

而那個從小便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難道會因為自己懂事,心便不偏向楊氏與她那個好五妹妹了?

遺憾的是,上一世的她未曾參透這其中道理。

“舅母的意思我懂了。”謝暮寧溫婉的笑容中藏着一絲狡黠,說道,“您是說,母親只願意教導親生的五妹妹,卻不教導我等非親生的子女麽?”

“你胡咧咧什麽!”田舅母被她這話吓得一驚,下意識便往楊氏那邊瞟了一眼,見對方面色十分不虞,忙道,“我哪是這個意思了,你們母親為了這一大家子殚精竭慮日日不得閑,抽着空兒也要關照你們,哪裏不曾教導你們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可莫要胡說!”

謝暮寧眼睛中露出無辜的神色:“我不過是将舅母的話複述了一遭罷了,舅母自己說的,五妹妹一看就是高門大戶出生,意思不就是我等其他女兒都似小門小戶出生的?”

“我哪是這個意思?”田舅母氣急,見着其他人都瞧着自己,臉上不知都是什麽神色,心中惴惴,面目也不由得猙獰了起來。

“那您是什麽意思?”謝暮寧追問道。

她看着田舅母面色愈發焦灼,坐立不安,接着道:“母親對我們的好,我們做女兒的,心裏俱都十分清楚。舅母今日這一說,又逢大姐姐出嫁的日子客人多,這等話若是傳出去了,我是不打緊,實在是怕有礙咱們謝府與母親的名聲啊。”

“你……”

田舅母怒目瞪視着謝暮寧,心裏驚懼這小丫頭往常被這麽說幾句,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今兒是怎麽的,口齒竟如此伶俐,像是等着自己出醜似的。

還待争辯幾句,将這口鍋推到謝暮寧身上,上首楊氏已經不耐,将手中的茶盞往旁邊的桌案上一放,發出“咄”的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頭。

“咱們謝家向來和睦非常,暮姐兒、誠哥兒與我自然都如親生母子一般,此事可莫要再論了。”楊氏斜睨了田舅母一眼,暗惱這娘家嫂子實在不會說話,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嘴一張便什麽都說!

她又冷眼看向謝暮寧,見她姿态閑适,無一分畏懼瑟縮之态,心中厭惡得緊,忙揮了揮手,勉強笑道:

“暮姐兒快去你大姐姐那邊瞧瞧,今兒來了很多小姑娘,你與朝姐兒做為謝府主人,可要好好招待着。”

謝暮寧倒不戀戰,她乖巧應是,知情識趣地行了禮,只臨走之時,又特地朝着田舅母笑了笑,氣得人嘴唇抖了又抖,牙關緊了又緊,方轉身出了正廳。

就這麽一會兒,外頭竟洋洋灑灑地又下起了雪,謝暮寧裹緊了鬥篷,哪怕鼻尖凍得通紅,也不覺着多麽冷。

相反的,她心頭火熱一片,擡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手心融化,感受着這點點的冰涼,腦中十分清醒。

“姑娘,還是握着手爐罷,您那傷寒可才好不久呢。”點杏見謝暮寧饒有興致地接着雪花玩,上前提醒道。

“好。”謝暮寧應道,果真便将手縮了回去,從手爐中汲取着熱量。

“姑娘!适才咱們在簾外待着,好多人都誇您今日衣裳也好看,妝容也好看呢!”弄蓮一面為謝暮寧撐着傘,一面叽叽喳喳地說道。

這小丫頭慣來是個喜歡聽閑話的,平日裏東院長、西院短的,她總能打聽到些消息來,今日自家姑娘貌美得跟天仙兒似的,連帶着她們這幾個平素無甚存在感的小丫鬟也好生揚眉吐氣了一番。

都說五姑娘是謝府的一顆明珠,依她們夕露院的人看,她們三姑娘可比五姑娘好看多了,就是以往姑娘不愛打扮,舉止低調,才讓五姑娘撿了這好名頭罷了。

如今姑娘不過是稍稍打扮一下,便要将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哎,只盼她們姑娘能長長久久地如此才好,也好讓那些跟紅頂白的人看看,謝家的明珠,才不止一顆呢!

謝暮寧不知丫鬟們心中所想,她領着人從左邊抄手游廊一路走去,再經過角門,去往大姐謝秋寧所在的聽風院。

這會子雪下得大,前院兒熱鬧的聲響傳過來反倒沒有那麽喧嚣了,而過了角門,另一重由年輕小姐們造就的熱鬧則在聽風小院中響起。

謝暮寧看着前方籠罩在漫天雪花中的聽風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怦怦跳動的心髒。

上一世那會兒她剛在敬常院受了委屈,滿心都是驚慌與難過,努力掩飾着情緒來到聽風院,卻又聽見以謝朝寧為首的一衆本家或親戚家中的姐妹,正肆無忌憚地嘲笑着她。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在寒風中記得清清楚楚,不曾有一日敢忘記。

“每次瞧見她穿得跟個老婦人似的,我就禁不住想笑,也不知她是哪兒挑的料子,怎麽淨挑着些老氣過時的花樣,比我祖母瞧着還顯老呢!”

“就是,還是朝姐兒會穿衣打扮,每回你穿了什麽衣裳、戴了什麽首飾、化了什麽妝容,回頭便有人争相跟着學呢。”

“莫說其他人了,就是咱們自己姐妹,誰人看了不學了?”

“噗嗤,謝三不學呗!這麽好一個範例擺在眼前,她愣是跟眼瞎了似的,一點都不曾學到,真真是迂腐至極!”

“啧啧,她那種人,将來誰能看得上啊……”

……

各色聲音或嬌俏或甜美,說出的話卻如針一般,一下下刺進謝暮寧的心口,令她雙目中灰敗之色更甚,只支撐着笑顏在房間內待了一會兒,便在衆人背着她擠眉弄眼的鄙夷中倉皇而逃。

那時她心中是如何想的來着?謝暮寧面無表情地回憶着。

哦,她想着,活着有什麽意思呢?

還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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