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好了,我知曉了。”楊氏打斷了謝暮寧的話,将目光微微瞥開,不再看賬本上的條目,強勢道,“這些具體的買賣事宜你素日并未參與進來,興許有些誤解也是很尋常,改日我将幾個鋪子的管事叫來,讓他們好生解釋一番便是。”
她看着謝暮寧那張狐貍似的豔麗的面龐,心中的不喜像是要透出來似的。
這些前頭餘氏的嫁妝鋪子,早就被她用各種名目将自己的人給換了上去,原先那些舊人,要麽主動投誠,要麽便因着不肯臣服而被打發到莊子上去,這些年每個月鋪子裏的管事都會送上一筆銀錢私下給她,零零碎碎,早已數都數不清了。
只是不知道謝暮寧到底是只從賬目上到了些漏洞,還是什麽都探查清楚了。
謝暮寧都已經将這些下頭鋪子中的貓膩給戳破了,哪裏肯就順着楊氏這拖字訣的意思,她擡眸望着楊氏,無懼無畏:
“女兒覺得,母親還是盡早處理的好,今日這事兒難保被有心人聽見,傳到外頭鋪子裏去,讓做這賬的人有了防備。”
楊氏驟然鷹隼一般地看向謝暮寧,嚴厲道:“有我在,誰敢嚼舌根子亂說話!”
謝暮寧收了笑,狀似凄然地道:“是女兒說錯話了,只不過這些鋪子都是女兒生母……女兒也不願就這麽被糟蹋了,如今女兒不過是看個賬便覺出一些問題來,看不見的地方,尚且不知還有多少腌臜事呢……”
謝暮寧提到生母,楊氏即便是再大的火氣,也不得不強行掩熄在心中,她不能計較,若是計較了,傳出去必然會有那等多事之人要說她這個做繼母的不是。
楊氏收回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生母的嫁妝,我這些年也不過是代管着,但謝府産業這麽多,我便是再有精力,也難免分身乏術,對有些鋪子的經營狀況不太清楚,也是常事。”
謝暮寧道:“女兒知道母親一個人操持着咱們府上所有的事,平日裏也是十分忙碌。聽聞五妹妹早就跟着母親嘗試着打理一些鋪子了,母親不妨也讓女兒試試,女兒雖不才,卻也定然會上心的。”
楊氏打量了下謝暮寧,道:“以往叫你學起來,你也說擔心自己打理不好,怎麽如今便願意了?”
謝暮寧笑道:“嗯,是女兒從前不懂事,這些時日看着母親忙來忙去,心裏也想着為母親分憂。”
她以前哪裏是擔心打理不好,不過是知道楊氏那些話都只是當着外人的面客套罷了,她若真答應了,還不知道過後楊氏要如何不高興、如何磋磨她呢。
握不住的東西,拿在手裏也是遭人惦記,出了差錯還都是她的責任。這一點,從前的謝暮寧盡管膽小,卻也心中想得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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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
她還能說什麽,謝暮寧這話說得一點毛病都沒有,她這個做繼母的無從反駁。
謝暮寧又道:“除開這些,女兒自然也有些私心在裏頭,還想趁着這樣的機會好生學習一番,免得将來嫁人了,什麽也不會,讓咱們謝家丢了臉面。”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楊氏此時還能如何說,忖度了一番,只好道:“你既然有這份心,我做母親的,自然也欣慰,只不過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那些鋪子管事們的難纏,行事還需與我商量,免得無意中得罪了人,無形之中給你使了絆子,也是不好。”
謝暮寧知道楊氏的意思,無非就是答應讓她今後參與到那些鋪子的打理中來,但作為交換,她便不能再去追究從前這些鋪子中的貓膩之事了。
來日方長,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謝暮寧揚起一抹乖巧的笑:“母親說得是,女兒都聽母親的。”
至于等她完全掌控住了鋪子之後,再要做什麽動作,便不由楊氏的想法了。
“嗯,此事就先說到這兒,回頭我帶你去你生母的那些鋪子田莊上走上一遭,挑幾個你有興致的,以後便歸你自己打理了。”楊氏垂着眸子,面色罕見地有些蠟黃,她擺擺手道,“說了這麽一遭,我也有些累了,往後沒什麽事,也不必總來。”
主要是多來幾次,她的五髒六腑沒一處是舒坦的。
每每見着前頭餘氏這一對子女,總能提醒她,她不過是因着家中父親貶谪而不得不委身謝清,費盡心機做了個填房。
“是,母親還需好好注意身體才是。”謝暮寧适當地露出些擔憂之情來。
楊氏懶得看她裝,攙着施碧的手頭也不回地進了裏間。
*
過了兩日,楊氏果然便派人将幾間鋪子與田莊的書契給了謝暮寧,叫下人傳話,只說是已經跟各個鋪子的管事說好了,今後他們便都聽從三小姐的打理。
謝暮寧不客氣地将書契拿到手裏,回頭便帶着點杏出府往城西大街去了。
謝府離城西有些距離,坐馬車過去約摸半個時辰。
一路颠簸中,謝暮寧掀開馬車簾子,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上一世她在閨閣中時鮮少出門,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又怕被人嘲諷沒有見識,往往總是垂着頭,不敢多打量外頭。及至後來去了梁府,又日日都四處奔波打理鋪子,心神俱疲中也無心去留意旁的事物。
城東因着大多是些官家貴胄的府宅,因而來往頗為安寧,但越往城西靠近,大街小巷中便愈發熱鬧起來。
街道邊上林立着密密麻麻的酒樓茶舍、食館書鋪,各個鋪子鱗次栉比,層層疊疊不斷,衣食住行,樣樣齊全豐富,更有勾欄瓦舍,人流如織。
馬車才路過一間色彩紛繁的成衣鋪子,轉眼便要經過隐香陣陣的胭脂鋪子。不過一個拐角,便又瞅見醫館中處處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而紅粉樓裏莺歌燕啼,熱鬧不休。
謝暮寧睜大眼睛瞧着這些百态人生,心中頗有所感。
盛京如今歌舞升平,人人皆在各自的圈子中努力生活,卻誰也不知就在兩年後,臨王打着“清君側”的名號突然發難,弑君奪位。屆時兵賊四處擄掠,無論是官家還是百姓、豪紳亦或商販,皆人人自危,哪裏還敢出門打造此等熱鬧之景。
就在謝暮寧沉浸在上一世那些繁雜而痛苦的記憶中時,馬車一個劇烈的颠簸之後,竟停了下來。
“三小姐,馬車輪子陷進泥坑裏了,還請您稍等一下。”車夫老孫揮了兩下鞭子,也未能将輪子給拔出來,他只好跳下馬車自己去解決。
要說下過雪便是這點不好,只要雪稍微融化一些,便要和着泥巴被踩踏出一處一處的泥坑。
謝暮寧等了一會兒,馬車一頓一頓地進退了一番,卻還是沒能解決問題,只好與點杏先下了車,好讓馬車輕一些。
兩人稍稍站得遠了些,以免迸濺出來的泥水濺到了身上。而老孫則憋紅了臉一面指揮着馬兒聽他的口令行事,一面徒手擡着車輪,試圖将它從坑中擡出來。
正巧這時,迎面駛來了一輛規格比謝府要高得多的馬車,見到這邊的情況,緩緩降下了速度,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想是馬車上的人有心要幫她們一把,不多久後頭便有兩個作小厮裝扮的人走了過來。
“敢問是哪個府上的貴人?”那兩個小厮極快地瞥了眼站在路旁的謝暮寧,禮貌地問道。
“我們是城東謝侍郎府上的,今日是咱們三小姐出行。”老孫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應道。
“可是馬車出什麽問題了?我們主子趙世子吩咐咱們來幫你們一把。”小厮朝着謝暮寧那邊做了揖,道。
“那可麻煩二位了!”老孫滿是皺紋的古銅色臉上綻出一個憨厚的笑來。
有了人手,馬車的事兒便變得簡單多了,三人齊心協力,很快便将輪子從坑中給拔了出來。
謝暮寧上馬車前,遠遠地朝着那廂主子未曾路面的馬車微微福身行了禮,便上了馬車。
随着老孫的一聲鞭響,馬車終于重新朝着前方動了起來。
等來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一間名為“花想容”的胭脂鋪子,謝暮寧帶着點杏下了馬車,徑直走入店內。
櫃臺後頭的掌櫃懶懶地擡眸看了眼,也不說話,便垂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而另一邊的夥計則仗着掌櫃是自己的老爹,公然靠在牆角眯着眼睛小憩,聽到聲音不過是微微張開了眼睛看了一下,便又繼續睡了過去。
李掌櫃這幾日心情都不是很好。
前幾日夫人将他們幾個鋪子的管事都給叫到了一處,只說今後他們的鋪子便歸謝三小姐打理了,此後既不要他們的孝敬,也警告他們各自都緊好皮子莫要将此前的事情給捅了出去。
這一下可讓他們私底下都炸了鍋,他們這些在外頭的管事雖然不知道三小姐是個什麽性子,但一個小丫頭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來指點他們管鋪子?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夫人的意思,竟然要他們小心着點,不要再想明着從鋪子中牟利了?
這不是斷了他們的財路麽?他們本就不是靠着每個月這點子月例過活,若是失了來錢的路子,還幹個什麽?
想起這事兒,李掌櫃便十分不愉快,連帶着看那些與謝三小姐一般年紀的女客人,也擺不出好看的臉色來。
反正這鋪子的生意好不好,有沒有得錢賺,關他何事?
點杏見這掌櫃竟然如此憊懶,正要上前言明身份,被謝暮寧輕輕拉住了。
“姑娘……”點杏疑惑。
“我們先看看。”謝暮寧道。
說着,她便兀自在店內各處觀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