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章
“媽,我的身體你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反正也就剩這五年了,讓我好好上個大學吧,我可不想死了都還要讓人嘲笑了。”女生往脖子上圍上鮮紅色的圍巾,和大街上的人流格格不入,卻在慘白的冬日裏碰撞出了別樣的生命色彩。
也大致是因為老天爺知道了她的生命即将隕落,這些年的冬天都意外地在持續飄雪,也許在為她打抱不平吧。
“你就是倔,你知道媽媽有多……”婦女伸手要去整理沈喻的衣服,眼裏停留了很久的淚水呼之欲出,嘴邊的話也讓對面人的動作噎了回去。
沈喻躲過了婦女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朝婦女笑了笑,雪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人的神情倒有些破碎了:“好了媽,等我讀完書,我就回來陪你,好不好?”
婦女沉默了好久,女兒上了車她才緩緩開口答了一個“好”字。
A市沒有C市那樣冷,但是雪卻下的比那還要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都會看一眼她那紅得出衆的像是鮮血般的圍巾。
她要在學校附近租一個房子住,她不喜歡和學校裏的人打太多的交道,一方面是害怕起了感情舍不得離開,另一方面是她也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去分散了。
租好房子後,走過一家面館,看到了一個空座位上放着一張畫板,上面的畫有着和她圍巾一樣鮮活的顏色。
沈喻駐足看了許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才看到你在和別人談話我覺得你長得太好看了我就自己做主把你畫下來了!”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的慌忙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出來。
仔細一看,這幅畫畫的确實是她,也可以說是她的圍巾,大片鋪色的豔紅刺激着她的視網膜,要不是女孩說出來,她倒真是看不出這個人是她。
“沒關系啊,你這畫的很好看,我很喜歡,我可以拿來看一下嗎?”沈喻轉身微微一笑,看向比自己要矮一點的女生。
女生的鼻子被凍得通紅,身上穿的有些單薄,肩上的雪花融化進了她的衣服裏,也不知道冷不冷,女生的嘴角有一塊不小的淤青,也許是感受到了目光,對方低下頭,稍微抿了一下唇,輕聲地說:“謝謝,可以的。”
沈喻拿起畫來看,這幅畫平平無奇,沒什麽驚人的畫技,也沒有什麽出頭的色彩,她喜歡看,是因為竟然有人和她一樣,喜歡這豔麗的大紅色。
現在還有多少人認為這是絢麗的生命的顏色呢,都覺得是過時老土的象征而已。
畫裏大紅色覆蓋了五分之三的紙張,顯得太張揚了,越看越像一個有活力的生命,她所向往的如火的生命。
“能送給我嗎?我真的很喜歡。”
女生明顯愣住了,這是別人第一次誇她的畫和喜歡她的畫:“真的嗎?真的很喜歡嗎?”
“是啊,很喜歡。”
沈喻拿着畫回公寓洗了一個熱水澡。
洗完澡一出門就能看到放在客廳的畫,有着和平日裏不一樣的感覺,明明看着也不好看,到底為什麽這樣喜歡,說不上來。
她收拾了一下東西,第二天就回班裏上課。因為身體的原因,她停學兩年了,知識肯定會跟不上,但她又沒有很多時間了,只能先插班自學以前的知識。
好巧不巧,第二天上課正好趕上了班裏的班會,一般這種她是直接曠課的,反正班長和班裏自行組織的安全主題班會從來都不簽到。
擡腳走,路過窗臺往裏看的時候,她看到了最後一排靠牆的角落裏坐着的一個身形矮小瘦弱的女生,熟悉的側臉,正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機。
恍惚間她有些愣神了,這個人此刻竟和那個“她”驚人地相像。
手機的光打在女生的臉上,她認出來是那個給她畫的女生,這樣一看,原來她的黑眼圈挺重的了。
她從教室後門走進去,班長正好上臺點名。
她徑直走到女生的身旁,一片陰影投下。
班長:“……宋惋。”
女生擡頭,和身旁的沈喻先對上眼,她愣了一下,然後應了一聲到。
“你叫宋惋?”沈喻問。
宋惋點點頭,她有點疑惑地看着沈喻:“你……也是一班的學生嗎?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你。”
“我是插班生。”沈喻坐在了宋惋身旁,宋惋有意無意往裏挪了一下。
班長:“……沈喻。”
“到。”沈喻答,目光沒有從宋惋身上離開,她察覺到宋惋的躲避,不知道是什麽心理的驅使,她腦子一熱直接拉住了宋惋的手腕,女孩有點太瘦了。
沈喻微微蹙了一下眉,她以前是學醫的,因為她想要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下,現在倒是放下了,随便選了一個專業過完大學就行。
女孩營養不良了。
“你好啊,我叫沈喻,不可理喻的喻。”沈喻擠出一個笑。
宋惋急忙縮回手:“你好啊,我叫宋惋。”停了一下,宋惋也像沈喻那樣解釋自己的名字,“惋惜的惋。”
“你很怕人嗎?宋惋?”沈喻看着她顫抖的身子。
宋惋擡頭看着周圍空出來的座位,咬了咬下嘴唇:“不怕人,只是她們都不喜歡我,你好像和她們不太一樣。”
“為什麽她們都不喜歡你?你這麽好看。”
“因為……我爸爸是……”變.态兩個字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也許帶着一點點自私,她想要交朋友,沒有說出真話,“我爸爸是酒鬼,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喝酒賭博,他不管我的。”
“那以後我管你就好了,你把我當做你的姐姐可以嗎?其實我本來應該要畢業了,但是耽誤了,回來重修的,我比你大。”沈喻伸手摸了摸宋惋的頭發,把小女孩摸的臉都紅了,“也正好,我想要一個妹妹,你這麽乖,還這麽好看,歸我管了。”
沈喻看着對面的女孩,越看越有些出神,直到女孩開心地同意下來。
有了姐姐之後,宋惋的生活确實變得更好了一點,因為身邊有人了。
沈喻知道宿舍裏的人在排擠她,也帶宋惋出來和她一起住公寓了,公寓是兩室一廳的,空出來的房間住進來一個人也給空白的公寓增添了色彩。
一般沒有課的時候,宋惋都會在公寓給需要重修的沈喻煮好飯菜。
“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清淡的口味,素面會不會太委屈她了……”宋惋出身不太好,會下廚也只是會那麽來來去去的幾樣菜而已,還都是她爸爸逼她學的。
她坐在椅子上刷了好久網上煎荷包蛋的視頻,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她一下子從椅子上起來,自信地做了一個黑不溜秋的荷包蛋。
接下來的好幾次都是一樣的,殘次品她也不好浪費了,就自己吃光。
再煎不出來她可就要哭出來了。
沈喻正好回來了,看廚房裏的人搗鼓了這麽久都弄不好,輕笑一聲,走了過去。
“荷包蛋一面不用煎太久,和放的油量大小也有關系,我教你吧,來。”
她走到宋惋身後,雙手握住宋惋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喻從外面回來手太冷了的原因,讓她打了一個哆嗦。
沈喻感受到了前人身軀的顫動,還有那不自覺的就紅了耳朵,正要開口,就讓對方占了話語權。
“沈,沈喻,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宋惋彈開她的手,一個轉身,正好和她面對面。
兩人靠的很近,空氣突然安靜了一瞬,廚房裏油熱的聲音放大。
沈喻盯着宋惋的眼睛看,看眼裏倒影的自己,看她嘴邊還沒有散去的淤青,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女孩好看,她好想和女孩當摯友。
沈喻微微垂眸,可是……她快死了。
“我問你呢,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不說一聲啊。”宋惋先打破了寂靜。
沈喻往後退了兩步:“剛回來不久,看你太入迷就沒和你說,你怎麽突然就想吃荷包蛋了?”沈喻指了指鍋裏一面已經被油炸的黝黑的蛋。
“我怕你天天吃面條會膩,就想給你做一個荷包蛋。”宋惋不好意思地扣扣腦袋,“就是……不會煎。”
自從知道自己沒救了,沈喻很久沒有關注自己的吃食方面了,一直都是有什麽吃什麽,在醫院也是如此。
她看着眼前因為窘迫而漲紅了臉的宋惋,沉默着擡手關掉宋惋身後的閥:“雞蛋煎黑了很苦,改天我教你煎好不好?”
宋惋點點頭,從旁邊加熱的鍋裏拿出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端出來放在桌上,坐在了沈喻座位對面托起腮來準備看沈喻吃飯了。
沈喻還沒見過宋惋吃飯的樣子,每次宋惋都說她吃完了,也不知道真假,女生瘦的可憐,比那時候化療的她還要瘦。
吃了幾口她還是問出口:“為什麽我沒有見過你吃飯呢?”
“我吃完了呀,再吃你還吃什麽呀?”還是一樣的回答。
“為什麽不等我一起吃?”
宋惋沉默了,笑臉也僵住,她從來沒有和別人在同一桌上吃過東西,她的爸爸都是讓她在煮飯的時候把多餘的做壞的菜吃掉的。
“不方便的話就別說了。”沈喻看出來宋惋的神情,笑着把面條推到了兩人中間,給眼前人夾了面條過去,“以後等我一起吃好不好?”
宋惋的鼻尖有點紅了,她盯着沈喻送過來的面,眼眶裏有些熱,她眨了眨眼睛:“好!”
沈喻心疼地看着宋惋吃下面條,伸出另一只手觸了一下對方的臉:“哪有妹妹不和姐姐一起吃飯的道理。”
*
吃完飯,沈喻還有一個晚課,外面的天冷,沈喻讓宋惋不要出來接她對方非不聽,揚言要早早就穿好衣服出來等人。
下課沈喻一刻都沒有耽誤往校外走,她知道學校外很多混混會逮着小女孩特別是陌生面孔的大一新生來交保護費入幫費什麽的,她知道宋惋肯定會提早在門口等着她。
“喂!你,站住,以前沒見過啊,進幫會沒有啊,這一片巷子歸我們老大管,交一下保護費!”寸頭的男生先朝沈喻喊話。
沈喻本來不想理會,視線一直在找矮小的宋惋,人沒找到,圍巾倒被人往後扯了扯。
“和你說話呢!喂。”寸頭喊。
沈喻回頭瞪着寸頭抓着她圍巾的髒手,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她不想惹太多事端,伸手拉回圍巾拍了拍,看向寸頭剛要問給多少,身後就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沈喻!他們是壞人!”宋惋沖了過來,一下子就從她的眼前飛過,擋在了她身前。
一個這麽瘦小的女生擋在兩邊中間,讓大家都愣了一下。
沈喻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宋惋,給了錢就行了,外面太冷了你怎麽都不多穿點。”她脫了圍巾一把圍住身前的小女生。
女生氣呼呼的臉被路燈的光打出一條軟軟的輪廓,讓人看着想捏一下。
“不行!給了一次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不可以!”宋惋手裏拿着一塊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木板,看起來要打架的架勢。
“又他媽是你?”寸頭一把拉過宋惋的頭發晃了一下,“上次挨的打還不夠嗎?”說着就要扇宋惋的臉。
沈喻正要抓住寸頭的手,就看到宋惋先拿木板使勁地往寸頭頭上砸了下去。
“給你長長頭發!”宋惋看着氣勢一點都不輸,沈喻反而覺得自己才是柔弱的那個。
“哎喲!”寸頭長呼一聲,他身後的小弟就要動手了,紛紛上前。
一下子,宋惋就和他們打在一起。
沈喻看愣了。
不知道是誰從背後搞偷襲,她被人砸了後腦,沉重的痛感讓她倒在了地上,聽到宋惋喊了她的名字,然後她在一下又一下的疼痛中逐漸失去了意識。
在閉上眼睛之前,她看到宋惋從優勢變成了劣勢,身下護着的是一大片紅色,流血了嗎?宋惋……傻瓜,怎麽拿身子保護我的圍巾呢……
眼睛閉上了,宋惋慘叫的聲音突然闖進了她模糊的意識裏。
“臭婊子,勾引你爸身上才這麽點錢,跟了我你不得賺到了!兄弟們!扒了她衣服!我倒看看你多髒……”
再次醒來,是在公寓的床上,沈喻摸了摸還疼着的後腦勺,看了一下四周,正好宋惋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你醒啦?”宋惋開心地走過來,将粥遞給正起身的沈喻,“剛好煮的,給你,你嘗嘗?我新學的,這個能活血化瘀呢。”
宋惋正坐下,沈喻就拉着對方左看右看:“傷呢?”
“好的差不多啦,你都躺了三天了,曠課一天,輔導員都找到我了,不過放心,我和輔導員說了情況,等你好了去補一下假條就可以了。”宋惋舀了一勺粥放在沈喻嘴邊,“吃點東西吧。”
沈喻恍惚忘記了什麽事情,再認真檢查了一遍宋惋确定沒有什麽大問題才吃起粥來。
喝到最後一口,她看到了不遠處梳妝臺上放着的圍巾,顏色沒有從前那樣豔麗了,連圍巾的生命都要開始流逝了。
她才想到,最後宋惋是護着她的圍巾才被打的,嘴角淤青才好,眼角又多了一處。
想到這裏沈喻就覺得來氣,明明她都準備用錢解決了,非要打上這麽一架,一點好處都沒有,可是宋惋偏偏又是因為她才會被打,想教訓對方的心也逐漸沉底。
“宋惋,我家裏有錢我不怕他們問我要錢,你比錢重要,你下次別再沖動了,挨打了不好,還要出醫藥費,不是更貴嗎?”沈喻将碗放在床頭櫃上,伸手撫摸了一下宋惋的眼角,粥的溫熱還停留在她的指尖,一點點傳給宋惋冰冷的傷。
“對不起,我沒想那麽多,我怕他們會變本加厲欺負你,就像……”宋惋像是想起了什麽,沒有說話了,她拿起碗站了起來,“沒什麽,我先去把碗洗了,你再休息一會吧。”
說罷,她帶着碗出去,關了門,房內剩下沈喻一個人,突然冷清下來。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覺得是自己語氣重了些,她在兩人之間是長輩,是姐姐,可是卻保護不好她的宋惋,還想着用錢去解決。
沈喻看向那條圍巾,她下床,把圍巾拿了起來,有幾處的線跳脫了,圍巾髒了許多,沒有以前那樣鮮豔。
要是以後我不在了,宋惋該怎麽辦……她也不像我有錢。
沈喻将圍巾疊好放進了抽屜,還是覺得忘了什麽。
至于到底忘了什麽,一直到期末也沒有想起來,期末兩人一直在複習,更是将這些事情抛之腦後。
宋惋的成績不太好,在老師面前也不讨好,沈喻從別人口中聽到過老師們也不太喜歡宋惋,平時分給得很少,不會給不及格的宋惋撈一把。
想東西想得出神,讓面前坐着的宋惋用筆敲了敲腦門才回過神來。
對面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你在想什麽呀?
沈喻搖搖頭,寫:沒想什麽
對方又寫:騙人,我把手放你面前晃你都一動不動的
沈喻看着眼前俏皮的女孩,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對方的鼻子,笑着在紙上寫下三個字:在想你
宋惋看着字呆住了,想要捏回去的手也沒了動作。
沈喻覺得逗着小女孩的樣子挺好玩的,又寫了一行字:沈喻在想宋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