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初旭四散,天方既白。
盛懷理拎着早餐,剛走到門衛室,便聽到窗後傳來一聲好心的詢問。
“懷理娃,你家女娃昨天忙着回家看你,下車連行李箱都忘提了。”
懷理娃,是齊大爺南方老家喚人的方言。
在盛懷理記事起,齊大爺就已經這麽喚他了。
最開始,盛懷理總覺得他并不是盛明史的親兒子。
懷疑自己的真身就是電視裏熱播的葫蘆娃,而齊大爺就是葫蘆娃的爺爺。
方塊臉,掉到眼角的長眉。
除了胡須是黑的,他倆長得如出一轍。
所以,小時候他看到齊大爺就跑,生怕被抓去認祖歸宗,孫承爺業,當個小門童。
“齊大爺,您吃早餐了嗎?”
見窗外的年輕人轉移話題,說話間把一屜小籠包放在他桌上,齊大爺撫着胡須,漫不經心道:
“你這個娃娃吶,不像九九那個妹娃子,總是把事藏在心裏。”
盛懷理學着大爺的語氣,笑着說:
“齊大爺,昨天忘拿行李箱的那個妹娃子不是我女娃。”
齊大爺瞅着說話人,端起搪瓷杯喝了口。
濃烈夾苦的茶水進肚,他吐出一片暗綠的茶葉。
“別個妹娃子都留宿了。”
“這很正常,她從小就經常在我家留宿。”
“不一樣。”
齊大爺把搪瓷杯一擱,提起桌上的小籠包,慢騰騰站起來。
走到門外,東風四起。
他連忙撫了撫掉到太陽穴的灰白眉毛,褶皺的面上堆起神秘的笑,說:
“昨晚,送你回家的那個男娃說,你喜歡屋裏的那妹娃子。”
“......”
對方的俊臉裂出一絲微乎其微的破綻。
齊大爺食指單單翹起,指着面前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毛孩。
“你放心,懷理娃。
大爺我不僅會幫你攔住喜歡你的妹娃子,還會幫你追到你屋裏的妹娃子。”
額角抽了下,盛懷理擡手,及時打住對方的話頭。
“大爺,您別亂來,我有自己的計劃。”
“你的牙膏計劃擠了這麽多年,都沒擠出丁點來。
還是等大爺為你指點指點,妹娃子都是靠追不是靠守的。”
知曉大爺又要長篇大論,盛懷理晃了晃手上的早餐:
“走了,齊大爺,您老慢慢忙。”
-
幾分鐘後,盛懷理推開門便看見範晔葉躺靠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發呆。
僅遠遠一瞥,也知少女心情不錯。
聽到關門聲,一下從沙發上起來,穿好拖鞋,奔到他身前。
他把打包好的早餐盛放在白盤裏,順手拉開黃花梨木椅。
“來,吃早餐。”
範晔葉瞧了眼他的手,右手無名指只有淺淺的戒指印痕。
“昨晚你可讓我和五條受累了,我們倆商量好你今天得請客報恩。”
盛懷理坐去她對面,把熱牛奶倒進高玻璃杯裏,不假思索道:
“好,沒問題。”
“你昨天......”
範晔葉抿了抿唇,決定探個究竟。
“不是說看卷宗嗎?怎麽跑去喝酒了?”
“謝微硬拉着我去。”
男人面無波瀾,辨不清是否撒謊。
等了一會兒,見沒下文,她細眉思索着,又輕輕發問:
“昨晚聽門口的齊大爺說,有很多人給你介紹相親對象?”
盛懷理點頭,沒打算掩藏事實。
“是有一些,都拒絕了。”
“為什麽?”
這話脫口而出,範晔葉忽即覺得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埋頭咬了口軟綿綿的小籠包。
吞下肚後,她又假裝不經意地添了句。
“你為什麽不試着和那些女生接觸一下?或許有你喜歡的類型呢?”
盛懷理擡眼,瞅着少女八卦的表情,鼻間蕩出一聲輕笑。
“嗯,這麽想想,我覺得姑姑說得對。
“等會我就打電話給家裏,讓我媽明天安排一場相親,你要不要?”
“要什麽?”
看少女一步一步掉他話溝裏,盛懷理劍眉斜挑。
任憑海鮮粥的熱氣拂彎他的唇角。
“我爸最近手下帶的那個學生一表人才,各方面都不錯。
今年碩士畢業,聽說打算去瑞國攻讀博士。
你倆男才女貌,到時又在一個國家,要不我讓我媽打聽打聽?”
瓷勺杵進粥裏,範晔葉乜了眼說話人。
“吃飽了撐着,瞎操心。”
凝着她欲欲掀桌的模樣,他斂了情緒,唇角嚅動。
“是嗎?看來這麽優秀的人在你心裏還是比不上于拯,對吧?”
提到于拯,範晔葉赫然想起她的行李箱。
擱下勺子,她蹲身打開。
行李箱內,整齊排列,塞滿了花花綠綠的信。
她拿出最右邊的那一摞,放在盛懷理手邊。
嗔怪便如窗外的雪花,紛紛落了下來。
“盛懷理,你看看你寫的這些,之前還說我情書格式不對。”
她随手拆開一封,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念道:
“最近天氣好嗎?我這裏開始降溫了,你記得增添衣服。
聽說青北裏的國槐半青半黃,我想起了小時候和盛懷理撿樹葉比賽。
雖然他比我年長,但他從不肯讓我。我也是倔,和他比賽總是輸,卻還要黏着他比。”
讀了個開頭,範晔葉吐連珠炮似的吐槽:
“這信沒稱呼,沒署名,你甚至在我的情書裏夾帶私貨,提你自個兒。
這不是讓我在于拯的雷區蹦迪嗎?”
又挑出一個淡青信封,她開始朗讀:
“今日初雪,張姨六點便來青北裏掃雪了。
我路過,幫她把院裏的雪推到角落,順便在秋千上堆了個小範晔葉。”
“你瞧瞧你這信寫的,知道的明白是情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的回憶錄呢,你......”
“喲!都在?”
範晔葉咽下後半句,擰緊眉端,扭過頭去。
來人純白長款羽絨服及腳踝,一個淺灰老頭毛線帽和口罩。
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
唯有那把亮銀的鑰匙在食指上打着轉,顯擺得刺眼。
她眉頭頓時高聳,出口的語氣重了不少:“盛懷理把我的鑰匙給你了?!”
小時候,柳珍經常出差,而範父也忙于生意,她成日喜歡黏着盛懷理。
盛哥便把備用鑰匙給了她,方便她随時去。
出國前,她顧着自個丢三落四的性子,便把這鑰匙和青北裏的一同都交給了盛懷理。
“葉子,五條在裝修新房,有時候會住我這裏。”
吳迢摘掉口罩,俊臉挂上大大的笑。
見少女散了眉間的戾氣,垂眼若有所思,他嘆了口氣,對她手裏攥着的信,說:
“這情書不行。”
範晔葉收回神思,眨了眨眼睫,認真求問;“為什麽?”
指着第一句,吳迢啧啧搖頭,嫌棄得五官都快要皺成一團了。
“誰寫給你的?初雪寫這些無聊瑣事幹嘛?不知道初雪是最适合告白約會的日子嗎?
喜歡就直說啊,幹嘛扭扭捏捏的。”
“五條。”
吳迢聞聲移開眼,瞧着說話人,唇角快要憋不住笑,但還是故作不知地詢問。
“怎麽了?懷理。”
不等盛懷理回答,狡黠的光現在眼底,他又抽出少女手裏的信。
撚了撚這張印着桃粉愛心的信紙,語氣霎那情真意切,正經起來:
“姑奶奶,別看這酸不啦叽的話了,咱倆處個對象呗?
雖然你三年前在這兒用沉默拒絕了我,但既然你在大瑞國念了這麽多年的書,都沒尋到如意郎君,不如就從了我吧?
你看我倆語言相通,知根知底,我長得也挺好看的,對吧?至于身材,保準八塊腹肌......”
“不要。”
範晔葉掐斷對方的話,奪回信紙,大拇指和食指并攏,愛憐地壓平被他撚皺的角。
“為啥為啥啊?”
吳迢不服氣,兩手抱胸,瞄了眼端坐在餐桌前的盛懷理。
後者唇角噙笑,不緊不慢地攪着熱粥,似乎對少女的答案很滿意。
于是,趁他喝上一口粥時,吳迢輕飄飄抛出一句。
“姑奶奶,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一語驚起平地雷。
“嘶啦——”
少女手裏的信紙裂了個角。
吳迢忽略掉盛懷理的一記眼殺,索性趁熱打鐵:
“幾個字啊?是叫大衛還是奧利弗?”
範晔葉眼睫顫了又顫,像只漂泊無依的小舟。
她飛快把信紙疊好,丢下一句話:
“我先出門洗頭,你們等等我。”
“葉子。”
盛懷理放下銀勺,不輕不重給了多嘴的人胸口一拳。
追到玄關處,他取出外套裏的鑰匙。
“你先拿我的。”
男人指尖的溫熱拂過手心,似片纖軟的羽毛,酥酥癢癢。
她五指收攏,想要握住留住那感覺。
擡眼卻撞見他安靜的注視,她身形一頓,扭過頭去,舌尖不自覺舔了舔微張的粉唇。
“鑰匙給我了,那你怎麽辦?”
盛懷理打開鞋櫃,拿出她的長靴,語調恢複往日的輕佻。
“如果姑姑不想看侄兒挨凍的話,那就得麻煩姑姑每天早點回來。”
知道他是逗趣她,範晔葉也揚起下巴,語氣十足的傲嬌。
“哼,看我心情。”
盛懷理眉眼含着溺笑,拍了拍少女的發頂:“好,看你心情。”
換好鞋,她穿上昨日的鵝黃大衣,撥弄出衣裏的長發。
如瀑布的軟發貼着蠻腰,順勢蕩出曼妙的香波。
她指着門,對眼前的人嫣然一笑。
“好啦,那我出門了?”
他替她打開門,眉眼泛着的溫情似水。
“嗯,我等你。”
範晔葉回頭,撇了撇嘴,用氣音控訴道:“不行!還得讓裏面那個也等我。”
盛懷理也學着少女的模樣,鼓起腮幫子,氣呼呼應道:
“好,他必須得等姑姑,不等的話就不請他吃。”
頭次見他這般附和她,範晔葉樂開了懷,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嗯嗯嗯!姑姑我走了,拜拜!”
砰聲響起,屋裏的那人也眼疾手快關上客卧門,走到餐廳。
“盛懷理,你好歹是我們廳裏的豹突狼,辦案時的嗅覺哪去了?速度哪去了?
你甭管葉子喜不喜歡你,你喜歡你就告白啊,咋在感情上就這麽拎不清呢?”
他嗅了嗅盛懷理的衣領,放低了嗓門。
“诶,你倆昨晚睡一塊,就沒發生點啥?”
見對方不作答,吳迢大約丈量着行李箱裏密密麻麻的信封。
“這少說也有上千封了吧?你還不告白?”
今早偷嘗到少女的膩軟撓過心尖,盛懷理眉梢的春風泛濫。
“快了,等她畢業。”
吳迢坐到他旁邊,用手捏起一個小籠包,塞進嘴裏。
“你倆看得我真着急,要不就今晚吧?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如果輸給了隔壁大衛,我口天吳倒着寫。”
盛懷理頓了頓,端過少女未喝完的熱牛奶,說:“師父今早已把我的名字推上去了。”
口中的小籠包差點卡住,吳迢長手一伸,抓起茶壺,倒了杯茶,咕嚕咕嚕灌下去。
“啊?你是說9·15那樁案子?”
緩過來,他眉間擰作一團,先前的戲谑早已被戾氣取代。
“懷理,那案牽涉多個國家,明顯是個燙手山芋,你師父還敢接?”
盛懷理點頭,言簡意赅地解釋:
“嗯,師父想調查的一樁案子與這案有線索重合的地方。”
深知他一己之力并不能改變盛懷理的決定,吳迢只好軟下語氣,淳淳叮囑。
“那你注意安全,明哲保身,不要學你師父那把硬骨頭。
記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人現在我們不能得罪。
審時度勢,有時候看似是妥協,但其實也是不動聲色的過招。”
唇抿成一條平直的弧線,男人淡淡道出倆字,抛在空中。
清甜的奶香,在餐廳上方寂然散開。
“知道。”
-
日頭懸照,滲進客廳窗棂裏。
菱形光格,一片一片,重重密布。
“長發。”
屋裏的話音剛落,只聽見玄關處吱呀一聲。
兩人聞聲望去,站立在門口的正是齊肩短發的範晔葉。
五條審時度勢,故意大着嗓子改口道:
“是嗎?懷理,我卻覺得短發女生特別有魅力,我就喜歡短發。
特別是染綠色的,我忒欣賞。”
盛懷理睨了眼說話人,走到玄關。
少女悶聲不語,自顧自地坐在矮凳上,把臉側的發別在耳後,開始費力脫着長靴。
瞧出她的不對勁,他蹲身,單膝跪到地毯上,捏住她長靴後面的拉鏈,說:“我來。”
範晔葉松開手,決定不再和自己的鞋較真。
垂眼盯着他發量茂密的頭頂,忍住一巴掌拍開的沖動,她小聲諷刺:
“長發?就像那時的celine?你們直男果然是最受不住綠茶的。”
盛懷理聞聲擡起頭來,凝睇的目光緩緩掃過少女憋紅了的臉,垂落到柔肩那縷微彎的發絲。
這是她第一次剪發,也是她第一次染發。
追着那絲絲輕盈的綠,墨眸收緊,簇集起流轉的幽光來。
“看什麽看,有那麽醜嗎?”
少女的話打斷他的出怔,對上她含刺的小鹿眼,他薄唇稍稍開合。
“短發,我也很喜歡。”
男人的嗓聲輕輕,如岸堤的蘆葦絮。
綿綿軟軟一團,氲出對風的悸動。
“這是什麽發色?”
一口唾沫緊張吞咽,範晔葉被嗆得不知所措。
“咳……咳咳霧青茶……”
這話,含羞帶怯,溫溫吞吞。
輕飄在這小小方寸空地,像極了枕邊的呢喃。
範晔葉清了清喉嚨,迅速出聲為自己找補道:“你這個善變的裝子。”
盛懷理失笑,把脫下的長靴放在他鞋旁邊,取出一雙鴨黃的棉拖,為她穿上,嘴裏還不忘附和着她:
“是啊,我善變,姑姑從小就知道。
只是姑奶奶到時回國看到你頭頂突然長了綠,還不得發通脾氣。”
聽出他話裏強忍的笑意,範晔葉蹭的站起身,收着力踩了他一腳,憤憤丢下句話。
“這種漂染的,很快就會掉顏色,等他倆回國,早就褪成普通的黃棕色了。”
吳迢悠哉摁着遙控器,看着少女氣呼呼走進來的模樣,出聲打趣道:
“喲,姑奶奶,您這新發型真好看!”
範晔葉斜瞪說話人:“是嗎?要不你也試試?”
吳迢無奈地笑了笑,奉上遙控器後,雙手作投降狀。
“姑奶奶不公平,明明是懷理惹你生氣,別傷及無辜。”
坐去單人沙發上,她瞥了眼走近的男人。
“我這是厭屋及烏。”
“懷理,你姑姑說讨厭你這屋子。”
盛懷理微微笑着,假模假樣地征詢少女的意見。
“那請小葉子姑姑帶我們去青北裏住?”
她拿過抱枕,瞧也不瞧他,直接拒絕。
“我是學生,要蹭也是蹭你們這些上班族的。”
斟倒出一杯熱茶,盛懷理遞給少女。
“姑姑別忘了,我大四的實習工資也養活了你的發卡和九九的零食庫。”
“誰要你養?哼!到時候我學成回國一戰成名,時薪過千,反過來養你都可以。”
盛懷理坐到吳迢身邊,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背。
一雙桃花眼灼灼如火,定定望着少女,喉結無聲聳滾了圈。
出落唇邊的嗓聲斂了調侃,多了幾分低沉。
“好,我等你養。”
倏然意識到說錯了話,範晔葉剛想改口,吳迢乘機也湊過臉,眨巴着兩眼,認真發問:
“姑奶奶,順便也養養我呗?我很好養的,不挑穿、不挑吃,也不挑地。”
她靈機一動,順勢接過他的話頭,糾正方才的措辭。
“好好好,一起養,到時候我在律所圈塊地,把你倆都關進去。”
吳迢哈哈笑出了聲,高興得伸出手:“哎喲,我的姑奶奶真可愛!”
“啪——”
熱情的大手被身旁的盛懷理打落,他哀怨地回頭。
後者沉着臉,道出個一本正經的借口:
“她剛做的造型,你手別弄亂了。”
範晔葉見狀,尴尬地支起右手,撓了撓額角不存在的發,站起身來,指着卧室。
“我去換衣服,那個你們倆聊。”
見卧室門關上,吳迢撞了下盛懷理的肩頭。
“不是吧?就拍拍腦袋,也要吃醋?”
“叮——”
茶幾上的手機亮屏,二人同時望過去。
【盛懷理,五條……別真是喜歡我吧?】
被盛懷理冷冷斜了眼,吳迢支棱起無辜的傻笑。
“嘿嘿,沒有。”
見眼前的男人一言不發,原本溫潤如玉的眼眸滲出點點寒沫星子,吳迢舉起手發誓。
“以前……啊呸,三年前我知道真相後,就斷了那歪門心思。
真的,懷理老弟,你要相信你五條哥,絕無二心,和你是一條戰線上的螞蚱。”
盛懷理撈過手機,回複消息:【不用管,他只是浪慣了。】
吳迢放下手,八卦好奇的心蠢蠢欲動:“你發的什麽?”
盛懷理毫不芥蒂地把手機一伸。
聊天界面上的九個小字,清晰入眼,吳迢兩眼一黑,扯着嗓子喊:
“姑奶奶,我有個秘密要告訴……”
嘴巴忽地被用力捂住,吳迢點了點手機,抛給對方一個眼神。
後者心神領會,撤回消息,重新打字:
【放心,他只是把你當作妹妹。】
難得見盛懷理吃癟的表情,吳迢的心情比破了案還要爽,不禁嘆道:
“你小子的肋骨,一捏一個準。”
盛懷理收起手機,薄唇翕合,言簡意赅吐出四字:“沉默,命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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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暮色總要比春夏來得早。
下午五點,天已入了霧灰。
三人收拾齊整,打算提早去覓食。
門衛室裏,齊大爺覽着本地新聞報紙,餘光瞄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推了推老花鏡。
“喲,妹娃,你們和好了?”
他抖了抖報紙,騰出右手,指着盛懷理旁邊的吳迢,說:“昨晚這個男娃說,你是......”
“五條。”
聽到盛懷理刻意壓低的嗓音,吳迢趕緊從兜裏掏出警察證,沖進門衛室,義正嚴詞地打斷大爺的話。
“大爺,快到年關,請配合我調查!”
齊大爺把老花鏡推到鼻尖,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卻迷惘得厲害。
“啥?過年和調查有什麽關系?”
“葉子,我們先走。”
盛懷理搖了搖頭,拉過身側人的衣袖,帶她走了出去。
範晔葉頻頻回頭,眺着門衛室裏的動靜。
見吳迢拿出了手機,噼裏啪啦敲打屏幕,拿給大爺看,她疑惑出聲:
“懷理,他倆在幹什麽?”
盛懷理頭也不回,攔了輛出租車,打開後座門。
“玩消消樂。”
“消消樂?”
範晔葉坐去最裏側,聽到這答案,面上更加迷茫。
他偏過臉,凝視着少女,明瞳裏匿了幾分笑意,喉間隐隐擠出一聲:“嗯。”
多嘴的助攻,倆倆互相統一說辭,消滅那個把不住的秘密。
範晔葉還想發問,窗外傳來一聲呼喚:“诶,等等我!懷理!”
眼看一個白色身影疾馳出來,盛懷理漠然關上門,對車外的呼聲充耳不聞。
“師傅,我們不拼車,麻煩您快點,天要黑了。”
“好嘞!”
話音落地,駕駛座上的老師傅一踩油門,車身轟轟飙離原地。
而另一頭,慘遭落單的男人,呼呼喘着大氣,看着那絕塵的黃綠車尾。
“盛懷理,我再幫你,我就不姓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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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與雪片翩跹輝映,不知不覺已到深夜。
盛懷理率先架着吳迢出了店門。
範晔葉在前臺付完賬,合上男人的錢包,幾步跟了上去。
看着吳迢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她忍不住問:“懷理,他怎麽了?怎麽喝這麽多?”
“失戀了。”
聽到這話,範晔葉暗自松了口氣,原來方才在餐廳裏的都是他的玩笑話。
“準确的說,是單相思。”
盛懷理停住腳步,斂起眼眸,垂下一抹戲谑的柔情。
“葉子,你今天又拒絕了他。”
空氣凝滞了幾秒,範晔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猛地揚起小臉,盯了眼吳迢,又看了看盛懷理。
确認他沒在調侃,她才試探着彌補:
“懷理,要不你明天給他說說,我給他介紹一個女孩。”
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盛懷理眸裏隐氤出的亮,似比月光純摯姣潔。
“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
當年的糖紙之約驟浮于腦海,範晔葉的腦袋如撥浪鼓般搖頭。
“全天下最好的女孩是你二十五歲那天,我要介紹給你的。”
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盛懷理徐徐開口,不經意問道:
“姑姑,我明年就二十五了,那個女孩你找到了嗎?”
“當然......”找到了。
後面的三字及時止住,範晔葉舌尖一轉,利索說出另外的三字:“沒找到。”
男人默然,望着路燈下的雪。
雪似花,片片盛放在這片狹小的明光裏,旋着不規則的圈落到他倆身上。
他無聲咀嚼着全天下最好的女孩這幾個字,視線随着雪花,投放到少女明昳的嬌顏。
少女正忙着看手機的網約車,又騰出兩眼瞧着經過的出租車,絲毫沒注意到他。
盛懷理眸色轉濃,一雙似桃花的眸子,像極家裏書架上收藏的那兩錠徽墨。
經年歲月,粘糯成形。
只需少女淡淡一蘸,墨韻情深便傾洩成書。
“既然有了姑姑預訂的最好女孩,那我明天還去不去相親?”
這話飄然入耳,範晔葉怔住。
眼睜睜看着一輛頭頂空字的出租車駛過,她心裏忐忑然,完全忘了招手。
“那個我覺得......還是不去了吧。”
說完,她瞧見盛懷理面上含了問詢之意,于是又硬着頭皮,盡量把這個借口補充得合乎情理。
“因為如果,嗯,那個天下最好女孩有感情潔癖的話,你相多了,在她心裏肯定會大打折扣的。”
針對她這套邏輯推理,盛懷理唇弧淡淡,看不出情緒,只抛出一個假設:
“也許在認識我之前,她也相過呢?”
“不可能!”
這話擲地有聲,砸在雪夜裏,十足的清透響亮。
範晔葉局促得咬了咬下唇。
懊惱擠出八顆牙齒的标準假笑,她撓了撓發梢。
發梢俏皮,下一秒便蹭紅了右臉頰。
她索性把它別在耳後,慢吞吞解釋道:
“因為你沒談過戀愛,所以我肯定也會給你找一個最純情可愛的女孩子。
而且我還在念書,介紹給你的女孩肯定也是念書的。”
怕說服不了盛人精,範晔葉又信誓旦旦添了句保證:“還有她年紀這麽小,肯定不會被逼着去相親的。”
看少女連用了三個肯定,盛懷理打算吃下她喂的這枚不着調的定心丸。
“好吧,那就聽姑姑的。”
暗自松了口氣,範晔葉倏地想起一事。
“對了,唐轼的電影馬上要上映了,上次我們說好一起去看的。”
盛懷理擡手攔下一輛空車,把吳迢塞進後座去,拍了拍手上浸染的酒氣,打開副駕駛門。
“你先坐副駕駛。至于電影,我過幾天要出任務,不确定能不能陪你。”
少女灑脫地比了個OK的手勢。
“沒事兒,那我先把第一場的預售票訂了。很快,就下周一,你應該沒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