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秋獵
太女這兩日有些焦心, 皇上醒來後誰都沒見, 偏偏見了魏憫。
皇上見魏憫做甚?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第二日皇上病情更嚴重了,她從近身伺候皇上的小侍嘴裏聽說隐隐有中風的跡象。
皇上中風,口齒不清行動不便, 自然是沒辦法再上朝, 這時候自然是她這個太女監國。
這本該是好事, 可氣就氣在,母皇清醒時, 召見了老八幾次。
蔣梧雍這就坐不住,等蔣梧闕走了之後,急吼吼的跑到殿內, 本想打探打探母皇跟老八說了什麽, 沒成想卻落了頓數落。
蔣梧雍心裏不安,怕母皇這個時候腦子一糊塗, 直接将她這個太女廢了。
左相聽完蔣梧雍的憂慮後,皺眉道:“你是大蔣太女,無過無錯, 皇上怎麽會廢了你?”
蔣梧雍一時嘴快, 說道:“姨母您是不知道, 母皇她可能是中風,到時候老八使點手段,她什麽事做不出來?再說孤因為南疆的事情,已經失去聖心了。”
左相別的沒聽清, 就聽見中風兩個字。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拳頭捶着掌心在屋裏走了幾圈,極力壓住臉上的激動之色,說道:“殿下,既然如此,您怕個什麽?”
“您可是太女,皇上一旦……您可就能名正言順的監國了。”
“母皇這兩日總是召見老八,還不讓旁人留下來聽,誰知道兩人在說些什麽?”蔣梧雍心裏不安,“萬一到時候監國之人是蔣梧闕,那孤這個太女,可就真是個笑話了。”
左相沉思片刻,說道:“皇上沒吐口殿下就不會安心。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做兩手的打算。”
皇上不是有中風的跡象麽,那不如就讓她真的中風。
如若皇上在行宮出事,那這次回去,大蔣可就要變天了。
左相在蔣梧雍走後,派人聯絡士族大臣,共同商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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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皇上病情越發嚴重,已經好幾日不曾召見任何人,包括太女。行宮由禁軍嚴格把守,每日能伺候在她身側的,不是殿中省就是奉禦。
蔣梧雍見不到皇上,摸不清行宮內的情況,始終不安。
左相深知太女心性,怕她穩不住,就遞了個折子,請求面聖。
這種折子遞進行宮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消息,皇上如何沒人知道,只有殿中省出來傳話,說皇上不見大臣。
左相心裏狐疑,決定聯合衆臣要求面聖。
許是巧了,衆臣在去行宮大殿的路上,碰到八殿下和她夫郎封禹,随後魏憫也像商量好似得來了。
“真是想到一起去了,”左相笑着,“既然如此,那就一同去吧。”
衆人來到行宮大殿裏,左相上前一步說道:“臣等請求見皇上一面,煩勞殿中省通報一聲。”
殿中省态度不卑不亢,說道:“皇上身體有恙不見衆臣,請回吧。”
左相不願放棄,“臣等實在擔心皇上,殿中省還是進去禀報一聲吧。”
蔣梧闕聞言看向左相,皺眉道:“殿中省不是說了麽,母皇不見衆臣,左相何苦為難殿中省。”
“臣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榕抻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上病重,應有太女監國,微臣身為左相,應當提醒皇上此事。”
蔣梧闕道:“皇上此時病重,左相所言之事,不如等皇上清醒後再說。”
“等?監國這麽大的事情,八殿下等的起,天下百姓可等不起。”左相目光從蔣梧闕和殿中省身上掃過,猶豫着說道:“臣等不過是想見見陛下,卻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攔,這讓臣不得不懷疑,皇上并非病重,而是被什麽人控制住了。”
“皇上身體有恙的消息不過是從別人嘴裏傳出來的,我們見不到皇上,誰知道這話是真還是假?”
左相看了眼蔣梧闕妻夫兩人,又看向魏憫,問道:“三位今天前來也是為了見皇上嗎?”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殿中省一說皇上身體有恙,你們就不堅持進去了呢?皇上不見衆臣的消息,不早就傳出去了嗎?你們明知道見不到皇上,為何今天還特意來此?”
左相越說語氣越咄咄逼人,見蔣梧闕不屑的嗤笑,這才沉下臉,“八殿下,皇上病重前見的最多的人就是您。您今天的反應,讓微臣不得不揣測,您是不是趁此機會,對皇上做了什麽?”
蔣梧闕挑眉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頗有興趣的問道:“按照左相話裏的意思,母皇是被我和魏大人連同殿中省一起軟禁了?”
“臣只是猜測。”左相像是篤定了什麽,說道:“除非臣能親眼見到陛下。”
殿中省依舊是那句話,皇上不見衆臣。
蔣梧闕看向一旁的蔣梧雍,說道:“那左相為何不懷疑太女?母皇病重前也沒少見她。”
蔣梧雍被她點名就是一怒,“孤與你一樣嗎?孤是太女,怎會對母皇不利?”
“孤倒是覺得左相剛才的那番話倒是有理,你有沒有對母皇做什麽,等孤見到母皇以後,再做判決。”蔣梧雍揚聲道:“來人,将八殿下蔣梧闕、魏憫和殿中省先拿下。”
皇上不見外人,想必是中風無疑。蔣梧雍和左相正是利用這一點,想趁着蔣锟鈞中風口齒不清時,将謀害控制皇上的罪名安在八殿下和魏憫的身上。
這時候能發號施令的人是蔣梧雍這個太女,她們正好借此時機除掉一直礙眼的兩人。
太女一聲令下,有身着甲胄的侍衛從殿外沖進來。
封禹本來安靜的站在蔣梧闕輪椅旁,聽見太女喊人也沒什麽表情,但等擡眸看見如潮.水般朝從殿外湧進來的是什麽侍衛之後,手下意識的摸到腰側挂着的軟鞭子,上前一步,護在蔣梧闕面前。
來的,是禁軍。
殿內所有的大臣,臉色多多少少的都變了。
蔣梧闕看着擋在她面前的人,神色無奈的笑,一擡手就将人攥着胳膊扯到了身後,低聲道:“沒事兒。”
今天行宮發生的一切,大致都在蔣梧闕的預料之內,這些她也都告訴了封禹,可她這個傻夫郎,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還是擋在她身前。
封禹抿唇,看了眼肚子,小聲對她道:“我有分寸。”
蔣梧闕手都不敢松,看着他顯懷的肚子,睨了他一眼,“你要是有分寸秋獵就不該跟着我過來。”
計劃的再好,可刀劍無眼,若是有萬一呢?
封禹見蔣梧闕是真怕他磕着碰着,這才依依不舍的收起軟鞭。
左相在看清來的人不是普通侍衛,而是禁軍之後,臉色瞬間變了,忙擡手拉了拉太女,沖她搖了搖頭。
太女此時正沉浸在能收拾魏憫和蔣梧闕的暢快中,絲毫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妥。她們一切都是按着計劃來的,能有什麽差錯?
左相心裏隐隐不安,蔣梧雍喊進來的本該是普通侍衛,為何會變成她們的底牌,禁軍的一個分隊?
榕抻沉着臉大步走向禁軍統領,壓低火氣,咬牙問她,“誰許你進來的?”
禁軍分隊統領也是一臉納悶,“不是太女傳信,今日讓我等守在行宮殿外,一旦她下令,就沖進來嗎?”
蔣梧雍這才意識到哪裏不對,滿眼的茫然惶恐,“孤、孤沒傳信啊?”
她再蠢,也知道能調動禁軍的只有皇上一人,哪怕她是太女,也沒這個權力。
左相聞言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頭腦眩暈,身子晃了兩下,被人扶住這才堪堪站穩,臉色灰白難看。
如今事情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左相權衡利弊,牙一咬,餘光陰森的從蔣梧闕和魏憫身上掃過,跟蔣梧雍說道:“先控制住八殿下,然後請皇上退位。”
這可是逼宮啊。
蔣梧雍有些害怕,左相見她事到如今還猶豫不決,便道:“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僅憑您調動禁軍這一點,就是重罪!”
蔣梧雍被吓的臉色刷白,聲音發顫,猶豫着開口指揮禁軍,氣音不穩,“來、來人,把她們先抓起來。”
見禁軍朝自己走來,蔣梧闕一把按住蠢蠢欲動的封禹,說道:“相信我,沒事的。”
封禹垂眸看着眼前神色從容不迫的女人,唇角微微向上抿起,聽話的站在她身後。
魏憫夫郎不在身邊,心格外的穩,臉色淡然到仿佛看不見朝她而來的禁軍一樣,絲毫不見慌亂。
“你要把她們抓去哪兒?”
帶着怒火的威嚴聲音從內殿裏傳出來,殿中省伸手掀開簾子,衆人就看見本該中風卧床不起多日不見大臣的蔣锟鈞,正好端端的站在那裏。
太女看見皇上的那一刻,只覺得寒意順着腳底板直竄頭頂,心瞬間涼了,“母、母皇……”
蔣锟鈞臉色陰沉如水,“你還有臉叫朕母皇!”
衆臣瞧見皇上出來,立馬跪下行禮。
蔣锟鈞目光從衆人頭頂一一掃過,最後停在禁軍那邊,“跟朕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蔣梧雍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孩、孩兒擔心您,想進去看看,可老八和殿中省一直攔着,孩兒這才懷疑您是被她們軟、軟禁了。孩兒這才,這才……母皇,孩兒都是擔心您啊。”
蔣梧雍走向太女,擡腳踹在她肩膀上,指着跪在地上的禁軍,怒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孩子!朕還沒死呢,你就能調動禁軍了!”
蔣锟鈞氣的大口喘氣,問被她踹翻在地的蔣梧雍,“除了禁軍,朕的藥是不是你派人放的?”
蔣梧雍趴在地上眼裏茫然,“什麽藥?母皇說的什麽孩兒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蔣锟鈞氣極反笑,又踢了蔣梧雍一腳,厲聲質問:“你不知道?”
蔣锟鈞病情未愈,連番激烈波動的情緒讓她身影不穩,殿中省忙上前扶住她,卻被一把推開。
她垂眸站在蔣梧雍面前,眼底情緒複雜,“左相調動禁軍,意圖不軌,處以死刑秋後問斬,太女……”蔣锟鈞閉了閉眼睛,緩緩說道:“太女幽禁東宮,等候處置。”
好好的秋獵,如今差點變成逼宮的局面。此事過後皇上自然提不起興趣,早早的帶人回去了。
蔣锟鈞回來就讓人徹查禁軍之事,等暗衛将結果遞上來之後,又是勃然大怒。
“她們竟把手伸到朕的禁軍裏!”
蔣锟鈞捂胸咳嗽,聲音嘶啞,擡手拍桌,“還有太女,枉費朕寵愛她多年。”
這就是她所信賴縱容多年的士族,是她眼裏老實孝順的太女……一個個的,竟要謀她的命。
如若沒有這次事情,蔣锟鈞怕是到死都不知道禁軍并非全然掌握在她的手裏。
……
秋獵之後,朝中局勢大變。
皇上一反常态,重用起了寒門出身的官員,士族備受打壓。
魏憫回京後,依舊負責調查下藥之事。
太女被關在東宮,偌大的宮殿,如今裏面伺候的下人卻寥寥無幾。
時隔許久,魏憫再次踏入東宮的大門,只覺得裏面蕭條的很。
太女已經知道了下藥的事情,如今坐在空蕩的殿內,看着門口那人,雙拳緊握難掩眼底恨意。
魏憫背對着光,腳底官靴踏着光影走進來,停在蔣梧雍幾步遠的地方,非但沒朝她行禮,反而垂眸整理自己的衣袖,說道:“臣之前來過一趟,特意跟殿下說過,那人是臣的命根子,他肚裏的孩子,臣同樣寶貝,如若有人要動他,下回臣就不會再這麽好聲好氣的過來了……殿下,您可能是忘了這話,但臣卻記的。”
蔣梧雍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幾步一把揪住魏憫的衣襟,睜眼怒視着她,“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幹的!”
“藥是你下的,給禁軍的信也是你寫的吧?”
魏憫扯開蔣梧雍的手,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道:“臣尚未弱冠就三元及第,模仿您的筆跡,自然不在話下。”
“魏憫!”蔣梧雍擡手要掐她,怒道:“孤要殺了你!這一切都是你和蔣梧闕做的,跟孤有何關系?孤要去告訴母皇,讓她殺了你們!”
魏憫一直跟十八鍛煉身體,無論是反應能力還是力氣,都比只知道享受的太女好上太多。
她一把推開蔣梧雍,擡手理了理自己被抓皺的衣襟,說道:“你大可以去說,反正下藥之人,是從你東宮出來的。”
“下藥的小侍,是你東宮管事的親戚,而且他認了。”魏憫看着蔣梧雍,問她,“殿下,這手法覺得熟悉嗎?”
太女一怔,猛然想起來當初省試舞弊之事,那時候她就是讓魏憫認下罪名,說魏憫她是廚房管事的侄女。
魏憫見蔣梧雍想起來了,這才說道:“陛下讓臣來審問殿下,藥是不是你下的,臣想不必審了,人是你東宮的,藥自然也是你讓人下的。”
魏憫一笑,擡手理了理衣襟,雙手背在身後,又如同來時一樣,悠閑的走了出去,留下屋裏想要殺了她卻被侍衛攔住的蔣梧雍。
第二日,魏憫将結果呈報上去,說道:“太女說下藥之事她完全不知情,口口聲聲要見陛下。”
蔣锟鈞翻看了兩眼折子,疲憊的合上,問道:“人是東宮的嗎?”
魏憫垂眸,“是。”
蔣锟鈞看着面前的奏折,沉默許久後,說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三日後,皇上以太女無德無能,又被左相蠱惑為由,廢黜太女,貶為庶人,幽禁杏雨巷,其父榕貴君,剝奪貴君封號,打入冷宮。
廢黜聖旨下來那天,魏府裏,十八正繪聲繪色的跟坐在軟榻上阿阮和二九講述秋獵那幾日的事情。
魏憫坐在桌旁喝茶,擡眸正好撞見阿阮神色後怕的看着她,不由一笑,走過來擡手覆在他圓挺的肚子上,柔聲道:“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