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亦真
亦真
“李霧！你又跑哪兒去了！”少年略帶憤怒的聲音從聽筒裏炸了出來，李霧趕緊把手機拿遠了些。
“小鬼，一點禮貌都沒有。我一個成年人，出門還要和你報備不成？”
“可你出去半了個月，才剛回來兩天，又不打一聲招呼就跑了！要不是我來替孟姐給你送早飯我都不知道！”
“有點事兒……着急，所以沒來得及和你們說。”李霧看了眼時間，“這個點兒你不是該去上學了？麻溜兒的啊，不然遲到了我可不幫你和老師解釋。”
梅豆更加憤憤：“李霧你真是過傻了，今兒放假！清明！”
李霧調出日歷看了一眼：喲，還真是。
“行吧……那你在家幫孟姐好好看店啊。”
電話裏立刻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你還好意思說？梅豆乖得很，可不像你，最不讓人省心。”
李霧的語氣馬上軟下來，心虛地笑着：“哪兒能啊孟姐。”
被稱作“孟姐”的女人發問：“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
“不遠，就在南京，談個買賣。時間嘛……我說不好，應該不會太久。我盡量，盡量。”
孟姐“哼”了一聲：“行吧，自己在外面注意點兒安全。”
梅豆有了人撐腰，說起話來越發有底氣：“你要是回來晚了，我就把孟姐做的青團都吃了，一個都不留給你！”
李霧賠着笑放下電話，繼續倒在床上冷敷眼睛。
不過兩分鐘，手機又響了起來。
李霧看也不看，直接摁上綠色的按鍵：“怎麽了梅豆？想要我給你帶什麽回去？”
電話那頭是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臭小子，什麽梅豆，我是你王叔！”
李霧捏着鼻梁，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尋思這一大早還真熱鬧，一個個都來了。
“沒注意看，剛和梅豆聊完，還以為又是他。怎麽了？”
“剛聽你孟姐說，你去南京了？”
“是啊，有事兒？”
“什麽有事兒，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忘了？”王叔壓低了聲音，“上次南京那個陳老板，沒從你手裏買到那一對琺琅擺件，一直念叨着要教訓你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門去了。”
與孟姐梅豆不同，王叔對李霧做的事兒還是清楚許多的，甚至包括不太合法的那部分。
李霧舉着手機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誰：“嗐，他放出口風來吓唬人的，你還當真了？當初那倆擺件我都說好了，他如果真的想要，留個定金也行，等尾款一到我馬上給他送去，絕不給他加價。是他自己耗了一個月又不肯出錢，結果東西被人先看中付了全款，那還能怪我嗎？”
“臭小子，你以為人人都願意和你講理啊？總之你自己千萬小心些，事情辦完了就趕緊回來。我聽說這姓陳的在南京有些門路，搞不好人家現在已經知道你來了，哪天就找上你了。”
“好——”李霧故意拉長了音，“我一定盡快——”
王叔聽他在這兒耍寶，恨不得隔空揪住他的耳朵：“你個臭小子還真別不信，老頭子我做夢就沒有不準的時候。昨晚我夢見你被鬼壓床，連眼睛都被鬼氣熏得腫了，心想八成是你這小子要出事……”
李霧心裏一咯噔，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你說鬼壓床？！”
王叔反而被李霧驚訝的聲音吓了一跳：“是……是啊。”
李霧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還有別的嗎？”
“沒、沒了。”王叔聽得一頭霧水，“那麽驚訝幹什麽？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的嗎？”
李霧走到鏡子前，摸着自己腫起的眼皮，語氣故作輕松：“沒事兒，只是好奇你怎麽會突然夢見這個。”
“誰知道呢，好端端的……要不你這就買票回來吧？我早上起來眼皮一直在跳，不放心啊。”
李霧輕笑一聲：“左眼右眼？”
“倆眼一起！”王叔沒好氣兒地回。
“哎呦，看來是福禍相随啊。”
李霧又和王叔打了幾個哈哈，勉強算是把小老頭哄好了，這才放下手機，看着鏡中的自己眉頭緊鎖，心跳得飛快。
昨晚被遺忘的夢此刻又湧入了他的腦海：□□，李東方。
李霧緩緩撩起上衣，對着鏡子看了起來。
他皮膚還算白淨，如今卻有一道淡淡的紅痕橫在身前。若不是在頂燈的明亮光線下仔細分辨，實在難以認出。
而這正是自己在夢中被李東方以鐵鈎傷了的地方。
原來那些不是他身體太過疲累後的胡思亂想，而是真真切切發生在他身上的。
他因為恐懼而不住喘息着，努力在混亂中抓住相對清晰的畫面碎片，試着回想起到底發生了什麽，卻越想越覺得指尖發冷。
在雨中走過仍能保持一塵不染的鞋襪，不可能賣出去的古董，沒有電話也不能聯網上傳數據的前臺，院中早就應該過了花期的玉蘭花……
如此一來，這些就都能解釋通了：因為這些全是李東方憑空造出來的幻象！
甚至是自己當初看到的帖子，說不準也是假的，為的只是引自己前來！
而真的部分……大概是自己在百年前确實和這李老板有着極深的牽絆，另外還有昨晚那場绮夢……
這也太過了！
李霧用冷水抹了把臉，撐在洗手池前慢慢消化這一大堆信息。
亂了……全都亂套了。
誰知道這李東方千方百計引自己過來是為了什麽，更要命的是現在自己還主動跑到人家的地盤上！
我要是一個不小心把他惹火了，不會立刻屍橫當場吧？？
況且自己昨晚還恬不知恥地和這死了幾百年的鬼……
李霧捂住了臉。
造孽啊……
——“這六百年間，我嘗試了無數種方法都不能脫離禁锢。”
李霧恍惚中突然想起這麽一句話。
換句話說……李東方應該不能離開這裏，那自己只要趁他不注意逃出去就好了啊！
說幹就幹，李霧趕緊把一些重要的東西裝進随身的挎包裏。
他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和鬼同住一個屋檐下了。
為免李東方起疑心，他連行李箱都不打算提，生怕被對方察覺不對，害得自己再也跑不掉。
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李霧開了個門縫，看着院中正好空蕩蕩的，而且陽光還算明媚。李霧心想真是天助我也，片刻不停地就往外走。
然後就很不幸地在庭院裏遇見了李東方。
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說鬼都怕陽光嗎？這大白天的，他到底是怎麽出來的！
李東方負手立在玉蘭花樹下，看上去心情比昨日好了許多，見到李霧也主動打起了招呼：“早啊，要出門？”
——吸足了小爺的陽氣，心滿意足了是吧？
李霧忐忑中還不忘暗暗吐槽了句，表面上仍強裝笑臉：“是啊，休息好了，該去辦正事了。”
李東方側頭看着他，眼神幽深：“慢走，再會。”
李霧笑着擺擺手：“再見再見。”
再也不見。
一轉過街角，李霧馬上提速跑了起來，硬生生跑出去了三條街才扶着牆根坐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怕得，而是真的跑到腿軟了。
這個距離……應該夠了吧。
李霧喘了半天，最後頂着路人奇異的目光爬起來，向着附近最熱鬧的商業街走去。
雖然李霧對于鬼這種生物沒有一丁點兒的研究，但從小到大總會耳濡目染聽一些鬼故事。
自己既然和李東方淵源那麽深，對方一定不會輕易放棄，所以他現在最好還是避免獨自一人待着，而是多和活人在一起。
對方既然不惜費了那麽大的勁兒設計，諒他是不敢，也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出手，找個陽氣重的地方總不會錯。
李霧也想過要不要立刻買票回家，但不可否認，他對于昨夜發生的一切……還是在意的。
畢竟除了昨夜的那場夢，李東方并沒有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
可惜前世的記憶仍有一多半是模糊不清的，任李霧怎麽想也無法理順清楚當年的事。但六百年的等待，這得是多深的執念……他不明白到底是什麽能夠讓李東方如此執着。
李霧對着手機上的購票頁面發了好久的呆，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