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天光初亮, 大雪方停,庭院裏一片雪白,殷無覓踩着院中鋪陳的新雪,身披那一件銀狐裘大氅, 緩步走?來馬車前。

馬車車身大半都被覆蓋入雪下, 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隙, 裏面?透出燈盞的橘黃光暈。

他用帶着幾分無奈的語氣?說道:“你還要同我置氣多久?那條蛇妖死了,就這麽讓你傷心難過?”

車廂裏沒有回應,殷無覓沉默片刻, 眸中?神?色冷沉下去, 嗤笑一聲道:“你若是真的如此憎恨我欺騙了你, 欺騙你殺了蛇妖,你也可以殺了我, 為它?報仇。”

他推開車窗, 将一把?匕首抛入車內。

積雪從?車架上簌簌抖落,殷無覓透過大開的窗, 這才發現車廂裏空無一人。她并沒有呆在車裏。

可昨夜回府後, 殷無覓亦是?一夜未睡,車駕在這裏停靠了多久,他就站在窗邊看了這裏多久, 他根本沒有看到她從?車上下來。

殷無覓怔愣片刻,他轉過身, 大聲地喚來昨夜趕車的車夫和院中?侍從?, 喝問道:“夫人呢?”

衆人面?面?相觑,跪了一地, 殷無覓氣?憤至極,伸手召出長劍, 一劍劈砍向跪在腳邊的車夫,滾燙的鮮血潑灑在雪地上,冒出袅袅熱氣?。

車夫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撲倒在地上,身子顫了顫,化為一只黃鼠狼。

殷無覓走?向下一個跪着的侍從?,問道:“夫人呢?你知道她去哪裏了麽?”

那侍從?手臂上還染着黃鼠狼的血,吓得戰戰兢兢,顫抖着回道:“主、主上,小的沒、沒見到夫人……”

殷無覓揚起劍,一劍削掉了他的腦袋,腦袋滾落到地上,變成了一顆黑色的犬頭。

他跨過犬妖的身軀,走?向下一個人,問道:“你呢?知道她在哪麽?”

“夫、夫人也許回……回房間了。”

Advertisement

殷無覓輕笑了一聲,一劍将他釘穿在地上,說道:“騙人,我一直看着她,我都沒見她從?車上下來過。”

跪在地上的侍從?們吓得不住求饒,有些?連人形都維持不住,殷無覓充耳不聞,面?色冷沉得宛如索命的閻羅,手起劍落,一連斬殺數妖,跪在最?後的一名侍從?驚駭地猛一低頭,遁入雪地之中?想要逃跑。

殷無覓揚手将劍抛入半空,并指禦劍,長劍在空中?調轉一圈,劍尖朝下,劃出尖利的破空聲,呼嘯而下,篤一聲釘入地底。

須臾後,有鮮血從?劍尖下湧出。

侍從?們呼救的聲音響徹整座宅邸,如果她在這裏,她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濫殺無辜,可直到他将滿院妖侍都屠戮幹淨,她也沒有現身。

庭院裏的雪都被染紅,院子裏也徹底安靜下來,殷無覓屠戮完這些?妖侍,心中?的憤怒卻并未因此而消減半分,他甚至愈發地憤怒,他用憤怒掩飾着心頭的那一絲懼怕。

這一次不同于?以往,她從?未對他生過這樣?久的氣?,他害怕她真的就這麽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為什麽?不是?說喜歡我麽!不是?離不開我麽!”殷無覓朝着無人的車駕怒吼,伸手拔起地上長劍,一劍劈斷了雪地裏的馬車。

就因為一條蛇妖!

他揮出的妖氣?震塌了車駕後方那一面?牆,牆後的樹枝上,一只白羽的小雀從?崩飛的亂石和落雪裏飛出,片刻後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的沈丹熹正坐在距離蛇妖洞府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裏,這酒樓倚水而建,本來是?一只海貍妖的巢穴,因蛇妖的命令,硬生生用障眼法被變成了一座酒樓。

酒樓的廂房是?海貍妖刨的洞,一應的家具物件要麽是?水草團成,要麽它?辛辛苦苦用牙齒啃的,再套上一重障眼法,将這些?破破爛爛變成精致華麗的擺置。

沈丹熹一眼便看穿了障眼法,對于?桌上擺的那幾盤不知用什麽東西變成的吃食自是?一碰都不碰。

她擡眸看向對面?之人,見他撕下面?上的僞裝,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來。

漆飲光伸手撫掉白羽小雀翅膀上的雪沫,将它?收入掌心裏,消失不見。

小雀看見的畫面?浮現在他腦中?,他兩條長眉漸漸擰起,幾乎要打成一個結,難以理解道:“沈丹熹,我以為你‘一見鐘情’的對象,就算不是?品性多麽高潔,地位多麽崇高,也該是?一個情緒穩定?,端正自持,不殘忍濫殺之人。”

他越說,便越是?覺得匪夷所思,“你怎麽能看上這種?貨色?”

沈丹熹沒有回答,她打量着漆飲光,想分辨出眼前這個漆飲光,是?這個時間裏的漆飲光,還是?後來随着她一同進入契心石的漆飲光。

漆飲光被她看得不太自在,目光偏了一下,又硬生生轉回來,迎着她的打量,挑眉嘲諷道:“你這麽盯着我看做什麽?難道我說得不對?”

他傾身過去,掀動濃長的睫,故意以一種?輕慢的眼神?上下掃視她,說道:“沈丹熹,你動一次凡心,是?把?自己的腦子和良心都動沒了嗎?你是?不是?忘記了上一次來棄神?谷時,暴露了身份,被妖魔鬼怪圍追堵截,手忙腳亂到連手訣都掐不順暢?”

連手訣都掐不順暢的人自然不是?她。

漆飲光還在喋喋不休:“那條蛇妖好歹也算護過你一回,你為了一個卑劣之徒,就這麽親手挖了他的丹,剮了他的皮,占據了他的身份和洞府,來讨好你的小情人?”

他盡力?控制着語氣?,可話語之中?依然透着掩飾不住的意難平,羽山少主當然不是?在為一條棄神?谷裏的蛇妖抱不平。

可對面?的人并沒有耐心去仔細剖析他別扭的心思,沈丹熹對他說的話無動于?衷,只細細審視着他的神?态變化,她雖已不太記得從?前的漆飲光是?什麽樣?子,但她熟悉現在的漆飲光的神?态和細微表情。

她大致可以确定?,眼前之人不是?後來的漆飲光了。

那她與他便也沒什麽可說的。

……

契心石內天地湮滅又重塑,同樣?影響到了九幽。

漆飲光意識因此昏沉了好一陣,再一次睜開眼睛,他還是?身處在這一片昏黑的天地裏。

他有些?難以确定?,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已經又輪轉了一世。

他不知道沈丹熹怎麽樣?了,不知道在他被困在這裏期間,她和殷無覓是?不是?已經走?入了喜堂,祭拜天地,修成了一世正果。

這種?揣測讓他無比焦慮,當他通過寄魂花建立起的獨立因果,又感應到沈丹熹的存在時,他幾乎喜極而泣。

漆飲光順着那一點微弱地感應,一刻不停地向她靠近,這個死寂的地方,封禁了他的妖力?,讓他變得像一個凡人一樣?無力?,他無法禦劍而行,亦無法施展任何術法,只能用自己的腳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在行進的途中?,他還發現了一些?被囚入此地的人、妖、魔,但不論是?什麽東西,到了這裏都變成一具具等死的活死人。即便他踩在它?們的軀體上,從?它?們身上翻越過去,它?們也沒多大的反應。

漆飲光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隐約看見前方一座高臺上巨大的蛇身枯骨,一柄巨劍插在它?身上,劍上殘留的幽幽神?光,讓這一片地界不至于?完全漆黑。

他許久不見光了,乍然看見那一點幽光,都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漆飲光看到這一座高臺,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九幽獄,原來我竟被丢進了九幽獄中?。”漆飲光低喃,難怪契心石如此篤定?他不可能逃出去,九幽只進不出,當年封禁的那麽多古神?都只能被囚在這裏風化成灰,更何況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漆飲光心中?的一口氣?忽而洩了,遲來的疼痛和疲憊漫上意識,他跌坐入灰燼中?,此時才聞到自己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走?了太久,他的雙腳早就被磨得血痕斑斑,幾可見骨。

他倒下時,濺起了地面?上積累的灰燼,灰燼當中?洩出一縷幽微的光暈,像是?一枚被掩埋的螢石。

漆飲光盯着那點微弱的瑩光,心髒忽而不受控制地跳起來,就如當初在培育那朵花時,每次一見到花的主人,他就會不受控制地心跳。

他伸出手,輕輕拂開灰燼,看到了一縷黯淡的,虛弱的神?魂。

漆飲光倏地撐起身來,膝行過去,将灰燼從?她臉上完全撥開,眼睛一點點睜大,難以置信道:“殿下?”

她怎麽會在這裏?還只剩下這樣?一縷神?魂。

漆飲光俯下身,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想要伸手碰一下她的神?魂,又害怕動作太大,将這一縷神?魂碰散。

她呆在這裏多久了?從?身上積累的厚厚一重灰燼,她想必已經躺在這裏很久了,脫離了身軀的庇佑,神?魂完全暴露在外,外界的一點傷害都能直接作用于?神?魂上,哪怕是?對仙神?而言,都是?十分危險的境地。

漆飲光下意識想要化出羽翼護住她,催動妖力?時,才想起在這個鬼地方,一切的妖魔神?力?都是?被封禁的。

他被契心石故意流放至此,就是?為了将他與姻緣雙方阻隔開,可契心石為何又會将沈丹熹送入此地?

她在這裏,那殷無覓也在這裏?

漆飲光思緒如麻,有很多亂糟糟的念頭在他心中?閃過,還沒等他抓住梳理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忽而睜開了眼睛。

沈丹熹怔愣地看着他半晌,猛地坐起身來,略帶驚訝地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活的?”

她幾乎沒有在九幽裏見到除她以外的另一個活物,不,九幽裏還未風化成灰的都還算是?活物,應該說她還從?未在九幽裏見過另一個還有情緒波動的活物。

從?他的眼神?來看,他是?有自我意識的。

沈丹熹想到此處,飛快從?原地起身往後退開,有自我意識,便意味着此人可能會對她造成威脅。畢竟這一座九幽獄裏,關押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

漆飲光見她退開,沒有急着追上去,試探性地喊道:“殿下?沈丹熹?”

沈丹熹動作一頓,目光重新凝在他臉上,看了他許久,才不确定?地說道:“你是?漆飲光?”

遠處一聲轟隆悶響,高臺上九頭的魔神?殘軀又坍塌下一大塊,骨灰從?臺上飛散向四?面?八方,天空中?飄下的灰屑越發密集了起來,宛如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兩人隔着交錯的時光和漫長的歲月彼此對望,同時開口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丹熹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不是?與自己一樣?,也成了穿越者“救世”的犧牲品,但她仔細一看,發現他并非只有神?魂。

而漆飲光想的卻是?,她能認出我,是?不是?代?表着這一世她的記憶沒有被清洗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