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沈丹熹這一句話攜着靈力, 直接從晟雲臺上傳遍了整個昆侖上下,讓沈瑱欲圖粉飾描補都來?不及。

天墉城中輿論?之聲嘩然,随風升入長空,就連晟雲臺上都能聽見下方的喧嚣。

九公主雲渺驚訝地掩唇, 一雙杏子眼瞪得滾圓, 頗為佩服地朝着沈丹熹看去。

以前父君常說她任性嬌縱, 行事不計後果,跟昆侖神女比起來?,分明她還差得遠嘛, 至少她可不敢在父君未開口之前, 就像這樣先聲奪人?, 無?視他的權威,讓他完全下不來臺。

那?一刻, 昆侖君面上維持良久的平靜面具生出裂縫, 暴露出底下令人?背脊發寒的凜然之威,晟雲臺上氣壓驟降, 雲層翻湧, 有些修為稍弱的侍從難以承受,直接從雲端掉了?下去。

沈丹熹聽到侍從們的低聲驚呼,擡手輕拂, 化解了?席卷雲層的威壓,将掉落的侍從重新托回雲上。

雲層之上, 三山四水的神官們表情便越發地微妙, 若是?平時,神女這樣的舉動還會讓他們贊一句殿下寬厚, 憐憫弱小?,可在現在這樣的場合下, 神女的舉動無?疑是?對昆侖君的進?一步冒犯。

昆侖君父女二人?的神力在缭繞的雲層裏碰撞到一起,分明是?系出同源的神力,卻少了?父女間本該有的親和,多?了?幾分争鋒相對的味道。

衆人?心?中難免生出猜疑,神女如今才?不過千歲,難不成就想要挑戰昆侖君的權威了??

沈瑱也意識到了?自己又一次情緒失控,現在大動幹戈,除了?讓外人?看笑話,令昆侖上下不安之外,沒有任何益處。

他克制地按了?按眉心?,壓下釋放出去的神威,朝契心?石上看去。

契心?石內解契異象雖晚了?片刻,但到底還是?出現了?。

成契之時,可見霞光道道,姻緣線生,石內可照見二人?命星互相吸引靠攏,彼此?相伴相随,生息與共。如今契約斷開,姻緣線滅,原本相伴相随的命星之間引力不再,分道而?行,各歸其位。

原是?同等明亮的星辰,分離之後,便有了?明暗對比。可從前那?個落入星塵之中便黯然不見的命星,受了?這麽多?年?的神女輝光所照,到底和最初時不一般了?。

殷無?覓的命星比起神女來?,雖暗幾分,卻也灼亮耀眼,不再泯然于星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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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契心?石吸引過去,都看到了?其內解契的異象,月老躬身?一俯,說道:“殿下與阆風山主契約已解,姻緣線滅,命星已經分離了?。”

沈瑱偏眸看了?殷無?覓一眼,後者從出來?之後便一直垂首沉默,一副心?神不屬的模樣,讓人?愈發對他失望透頂。

沈瑱收回目光,沉聲對身?邊的宋獻吩咐道:“拟書,昭告天下。”他這麽說,便是?認可了?二人?解契和離一事。

但他說完之後,目光重新轉向殷無?覓和沈丹熹,在他們二人?身?上各停留須臾,說道:“罷了?,姻緣之事,合則聚,不合則離,終究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非旁人?能夠評說。但沈丹熹,你為昆侖神女,殷無?覓,你為昆侖的阆風山主,你們二人?的身?份畢竟與常人?不同,當以大局為重,勿要以私情擾亂昆侖。”

沈瑱此?言聽着雖将兩人?都教訓了?一頓,但衆人?都清楚,昆侖君明顯是?在回應神女殿下方才?說的“勢不兩立”,由此?可見,昆侖君還是?十分看重他這個弟子。

沈丹熹默不作聲地看了?看阆風山的方向,沈瑱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殷無?覓,早已消磨盡了?他們之間的父女情分,如今再一次聽到他對殷無?覓的維護之言,沈丹熹已不覺得意外了?。

反正?契約已解,沈丹熹還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與沈瑱鬧得不可開交,至于阆風山主之位,她倒要看看殷無?覓能不能有資格繼續坐下去。

契心?石為世間姻緣基石,不可久離天宮,姻緣已解,月老便即刻攜着契心?石返回天庭去了?。九公主好不容易下界一趟,不願這麽快回去,找了?好些借口滞留在昆侖。

晟雲臺上的雲層散去,九公主原想去找沈丹熹,見她随昆侖君去了?,想也知道她今日定是?沒空的,便随着昆侖侍從去了?客院安置。

從晟雲臺離開,沈丹熹随沈瑱一路到了?懸星殿。

懸星殿後方有一片蒼林竹海,這裏箭竹成簇,異常繁茂,圍辟出一方清幽的小?天地。

竹林當中有一條卵石砌就的水渠,渠中水為從鹹池引流的靈泉,靈霧氤氲,靈氣充盈,綠竹環繞一座八仙亭,亭內擺置有坐具和煮茶的器具,這是?昆侖君公務累了?之後的休憩之所。

沈丹熹以前是?熟悉這個地方的,她有時來?找父君請教課業,在這裏等他忙完公務,會在這個亭子裏小?憩,聽風拂過綠竹,竹葉沙沙地響。

竹林深處,便是?昆侖君閉關清修的洞府。

沈丹熹揚眸環視了?一圈這個曾經熟悉而?現在陌生的地方,風吹拂入竹林,有細碎的鈴音飄入耳中。

在柔軟低垂的竹梢尖上,懸挂着幾串風鈴,冰片、貝殼、玉石所制,中心?處挂着繪有畫像的絹布,這裏的絹布上畫的不再是?小?貓小?狗,而?是?合乎昆侖君心?意的山水圖景。

穿越女的痕跡,真是?無?處不在。

她的目光在鈴铛上略略停留了?一下,沈瑱立時察覺了?,想起她曾叫人?撤走熹微宮內的所有鈴铛銷毀,沈瑱便也揚袖輕振,竹梢上搖晃的風鈴随之消失不見,林中又只剩下沙沙的竹葉聲和潺潺流水聲。

沈丹熹見了?他的舉動也當做沒見,跟随他一同步入林中八仙亭。

這裏只有他們父女二人?,再無?旁人?,沈丹熹與沈瑱走到如今,父女之間的裂痕已到了?外人?都能窺見的地步,實已沒有什麽話可說。

沈瑱嘆息一聲,還欲彌補與沈丹熹之間的裂痕,溫聲道:“你有什麽話要與我說嗎?”

沈丹熹問道:“父君想聽什麽話?”

沈瑱往她面前桌上送了?一杯茶,“我們父女似乎許久沒有對坐談心?了?。”

沈丹熹垂眸看了?杯中茶水片刻,唇角勾了?勾,“怎麽會許久呢?大婚前夜,‘我’與父君不是?才?促膝而?談,聊至夜深麽?”

是?啊,大婚前夜,他們分明還是?父慈子孝,和樂融融,也不過月餘的光景,他們何至于就成了?現在這樣。

“你雖不願意說出口,但我已然知曉你心?中有怨氣,這次入契心?石,我本想能借此?機會,讓你和殷無?覓解除誤會,消除你心?中怨念。”沈瑱說着搖頭,“但顯然并未如我所想。”

他凝視着眼前這個讓他感覺陌生又熟悉的女兒,繼續道:“你以前不管受了?什麽委屈,都會向我傾訴,為何現在不願與父君敞開心?扉了??”

沈丹熹聽了?這句話,卻啼笑皆非,良久後才?道:“看來?父君是?真的忘記了?,我向來?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有什麽怨氣,我自己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找人?讨要回來?的。”

就連羽山那?只孔雀都知道她是?什麽性子,都曾對穿越女産生過懷疑,沈瑱卻不曾懷疑過。

他不僅沒有懷疑,就連她原本的樣子,他都不記得了?,他心?目中的“沈丹熹”已經徹底被穿越女留給他的印象所覆蓋住了?,完完全?全?已沒有了?她的痕跡。

從她回來?至今,沒有一次,沈瑱是?站在她身?邊,為她撐腰的。直到方才?在晟雲臺上,他都還在維護殷無?覓。

試問,她還怎麽敢相信他?還怎麽敢向他敞開心?扉?

她甚至懷疑他。

正?因?為有昆侖君堅定不移地站在沈薇背後,接受了?她的那?些改變,并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才?沒有了?旁人?提出質疑的餘地。

沈丹熹看見沈瑱皺起的眉頭,他顯然覺得殷無?覓便是?她發洩的對象,當然,這種猜測倒也沒錯。

她沒有碰他斟的茶,也不想在此?多?呆,站起身?道:“看上去,在您心?中,殷無?覓似乎比我更加重要。”

沈丹熹擡步往外走,在竹葉的沙沙聲中,聽見身?後沈瑱無?奈的聲音,“丹熹,如果你還顧念我這個父君,顧念昆侖的話,便不要因?一己之私,為昆侖平添動亂,現在的昆侖經不起這樣的內耗。”

如今人?間混戰,昆侖氣運低迷,神域邊界山水枯竭,沈瑱對昆侖的把控早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沈丹熹聽見了?他說的話,但腳步沒有停留,頭也不回地徑直出了?竹海。

從懸星殿回去,沈丹熹第?一時間便去了?安置孔雀的殿宇。

這座殿宇有她布下的重重結界相護,又有曲霧守在殿外,并未出什麽差錯。

只不過,在這期間倒有兩個侍女在殿宇外緣探頭探腦,想要打探殿內情況,被曲霧發現當場拿下了?。不消沈丹熹問話,曲霧已從她們嘴裏挖出了?實情。

原來?這二人?是?受了?殷無?覓身?邊那?個侍衛越衡的指使,要她們留意熹微宮裏的動靜,事無?大小?,都傳于他知曉,尤其是?神女和羽山少主的動态。

這些侍女以往都與神女殿下十分親近,但見殿下與阆風山主情深意切,還以為今次他們也同往時一樣鬧矛盾而?已,皆因?有羽山少主之故,才?鬧得這麽不可收拾。

不過再怎麽矛盾,殿下和阆風山主終究是?會和好的,熹微宮的侍女們也見過許多?次了?,以為這次也以前沒什麽差別,她們若是?能在其中出上一份力,幫助殿下和山主和好,日後還能得些好處。

直到今日聽見從晟雲臺傳來?的那?一句話,她們才?恍然,這一次與以往不同。

神女竟真的和阆風山主解了?契。

現下那?兩名侍女已是?完全?慌了?神,沈丹熹不耐煩聽她們的求饒和辯解,她相信熹微宮裏有這樣想法的宮娥不在少數,穿越女百年?的縱容,已讓她們完全?忘了?該有的界限。

“将熹微宮裏所有仙侍全?部撤去職務,退回司宮臺去。”沈丹熹道。

曲霧一怔,“栖芳也……”栖芳是?熹微宮裏女官之首,也是?從小?便随侍在神女身?邊的。

沈丹熹淡而?無?情地“嗯”了?一聲,擡手撤開布在宮殿的結界,擡步獨自進?了?殿內,門扉在她身?後阖上,掩住了?她纖長的身?影。

殿內靜極,只有一盞琉璃燈亮着,純白的雀火內裏透出點金茫,靜靜燃燒着。

雀火光暈籠罩下,是?一具沉眠的法身?。

沈丹熹坐到床沿邊,擡手按在漆飲光心?口上,手腕上的刺青順着她的指尖流淌下去,重新沒入他心?口之內。

姻緣解契只四世就斷了?,他們從契心?石內出來?得早,寄魂花的花瓣只枯萎了?一半,沈丹熹不知道将花還回去後,他的神魂能不能直接回到身?軀裏,但将他繼續戴在手上也不妥。

漆飲光在九幽裏說的那?一番話,沈丹熹是?信的,她的想法也與九幽裏的那?個自己一樣——明知道她只是?過去的一段影,他說的那?些話,外面的自己不會知道,他沒有必要編造謊話故意讨她歡心?。

知道有人?記得她,知道有人?曾試圖尋找過她,沈丹熹心?中的确有所悸動,只可惜他們在九幽的那?一段經歷終究只是?泡影,也只能慰藉那?個只存在于泡影的她罷了?。

他的這番心?意,于她而?言,注定便如投入深淵的石子,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漆飲光很聰明,所以只在那?一個注定會湮滅無?痕的“泡沫”裏說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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