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挂在網上的長尾山雀悠悠轉醒過來, 它被這一張網保護得很?好,雖被罡風吓暈,但身上并沒有受到什?麽傷害,頂多就是掉了幾根羽毛。
山雀身上的翎羽紋亦還在, 山雀剛一蘇醒過來, 漆飲光便重新與它的五感連通, 将殷無?覓的那一句話聽入耳中。
他擔憂地動了動翅膀,立即便驚動了這一張靈網的主人。
沈丹熹在衆人的視線注目下,竟還有閑情注意到這一只小雀。
靈網被她勾手收束回去, 沈丹熹捧住山雀, 撫了撫它頭頂的絨羽, 從容不迫道:“好,我允許二位山主敲山問音。”
比起由她來敲山問音, 直接讓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代勞, 顯然更加做不了手腳。
沈丹熹實?在太過鎮定且坦然,讓殷無?覓眼中的笑意一點?點?凝固, 原本懷着的看一場好戲的心态也逐漸轉變為憂慮。
可方才他是親眼所見沈瑱身隕在了她的法陣之下, 她難道還有別的狡辯之法嗎?
不等殷無?覓多想,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已?經各自結出?一個?法印推至半空,便要砸入阆風山體?之內, 準備敲山問音。
卻在這時,阆風山中忽然刮起烈風, 呼嘯的靈風從山林間席卷而?過, 一剎那間将阆風山中殘餘的魔息滌蕩了幹淨,阆風山中靈力陡然暴漲, 在山林上空形成了瑰麗的靈岚。
與此同時,來自于昆侖之主的最後一道神谕響徹昆侖上下, 傳遞入每一個?人耳中。
——人間亂世,昆侖式微,皆在予一人之過。予身為君,負天所命,因一己私情,誤入歧途,以至天下大亂;予身為父,聽而?無?聞,視而?無?見,不識親子,以至神女受百年奪舍之苦……
這一道神谕竟是昆侖君的罪己诏。
沈丹熹漠然地聽着沈瑱最後的忏悔,指尖輕輕撫摸着山雀的絨羽,神情不見半分波動,并沒有因他的臨終之言而?有所動容。
當然,她确實?也得感謝沈瑱最後的這一道神谕,為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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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瑱到最後,都以為她是為心魔所惑,才會做出?那般驚世駭俗的“弑父”之舉,實?際上,沈丹熹從頭到尾都很?清醒,她無?比清醒地想要殺了他,殺了他這一個?被攻略成功的神君。
在與沈瑱對峙之時,沈丹熹便清楚地感覺到了,最後那一個?弑神滅殺的大陣,實?際上并未接觸到沈瑱。
漆飲光最後的那一句提醒或許喚醒了他身為父君的最後一點?良知,昆侖的神女不能堕魔,也不能背負上殺父之罪。
在殒身于她的法陣之下前,沈瑱先一步自戕,他自行摧毀了元神,将身軀裏殘留的神力都歸複了腳下這片大地,送與了沈丹熹。
神谕的最後,沈瑱自認無?顏身居昆侖之主的位置,自散修為于昆侖,望諸位神官輔佐神女,将昆侖引往正?确的未來。
随着神谕落下,屬于昆侖之主的金印自虛空浮出?,懸于沈丹熹身前。
沈丹熹伸手,接過了這枚昆侖印。
握住昆侖印的那一瞬間,沈丹熹立即便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的靈感範圍不再局限于阆風山,而?是整個?昆侖。從這一枚昆侖印中,她能清晰地看到縱橫于昆侖地底的金色地脈。
也能看到萦繞于昆侖之中,代表着昆侖氣運的紫氣。
然而?,沈瑱交予她手上的,早已?是一個?殘破不堪的昆侖。沈丹熹心中早有預料,人間四處戰亂,民不聊生,昆侖的氣運想必十分低迷。
可實?際情況卻比她預料中的還要糟糕許多。
昆侖擁有萬裏疆域,除卻昆侖墟內三山四水,神域地界之內還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仙山和靈水。
因昆侖氣運流散,昆侖神域之內整體?的地脈力量也前所未有地頹靡,外延的地脈力量自然往內填補昆侖墟的不足。
以至昆侖墟境內的天墉城和昆侖宮表面看着依舊如往日繁華,可昆侖墟之外的仙山靈水,卻早已?被犧牲枯竭,成了死?地。
沈瑱為免引起昆侖子民恐慌,在外緣山水一旦現出?枯竭之态,便會立即下令将這些枯敗之地封印,不再允許旁人靠近,自然也不再允許被封禁的生靈外出?。
這些被封禁的死?地一片片,一塊塊,散布在昆侖墟之外,就像是燭臺腳下斑駁的陰翳,不斷地往內侵蝕。如今陰翳連接成片,已?是将昆侖墟環繞在了中間。
沈丹熹眉尖緊蹙,重新睜開眼睛,便看見玄圃和樊桐山主躬身俯首,鄭重地向她行了一個?君臣之禮,說道:“我等定會秉承主君遺令,盡心輔佐殿下。”
在他們二人之後,是昆侖的四水水君,宋獻默默拂去眼角淚痕,也拱手下拜。
有昆侖君的神谕昭告所有人,自然可證神女清白?,衆位神官為昆侖君的隕落哀戚之餘,向着神女躬身俯首,表明忠心。
殷無?覓站在這一群神官中間,忽然低聲笑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幾?乎蓋住了山林中風聲的嗚咽,将許多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誤入歧途,誤入歧途哈哈哈——”殷無?覓一邊笑着,一邊重複着這四個?字,從他舌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刻骨崩心,含着滔天恨意。
他一個?字一個?字聽完了昆侖君的神谕,到最後只剩下無?邊的恨意湧上心頭,他的母親因他而?被囚入九幽,受盡折磨,含恨而?死?。
他從出?生便背負罪責,為母所憎,為天不容,到了偉大的昆侖君嘴裏,就只換來一句“負天所命,因一己私情,誤入歧途”!
他好恨,他恨他魂上的封印沒有早一點?破,他恨他沒有早一點?想起來,他恨沈瑱就這麽輕易地死?了,他恨眼前依然高高在上的神女,恨這一座昆侖神域,恨為昆侖君的隕落而?哀泣的群山,恨這個?不公的世道。
殷無?覓的袍袖鼓動起來,周身流瀉出?一絲一縷幽暗的魔息。
“他要入魔了!”玄圃山主道,轉頭朝沈丹熹看來,請示她的意思,“殿下。”
沈丹熹毫不留情地下令道:“殺了他。”
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應聲而?動,同時祭出?法器向殷無?覓擊去,殷無?覓被兩位山主的神威壓得猝然跪到地上,膝蓋傳出?骨骼斷裂的脆響,本就渾身染血的身軀上,又淌出?新的鮮血。
沈丹熹感覺到拂過耳畔的靈風,她瞳孔微縮,驀地轉頭看過去,只見阆風山中的靈氣正?急速地湧往殷無?覓,只要一沾他身,清氣就被污染成濁氣,靈氣轉化為魔氣。
不止是阆風山中,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的神力也在觸及他時,就會被反噬污染。
兩位山主也發現了這個?異常,立即撤回法器,往後退開,昆侖神官們包圍在四周,竟一時不敢再向他發動攻擊。
流往殷無?覓身周的靈氣越多,他身上的魔氣便越厚,到最後,他的整個?身影都被遮掩在了混黑的魔氣當中。
玄圃山主震驚道:“殷無?覓入魔,為何能逆轉昆侖當中的靈氣?”
“殿下的仙元,曾經滋養過殷無?覓近百年,為他洗筋鍛骨,重塑了這一具仙身。”沈丹熹懷裏的小鳥張嘴,出?聲道,“現在的殷無?覓已?經與昆侖密不可分了。”
殷無?覓不止受過神女仙元洗筋鍛骨,他被沈丹熹剖回仙元後,身受重傷,還受過昆侖君的仙元救護。
先前沈丹熹以己身為誘餌,故意留出?破綻,令心魔侵染了一些,阆風山中便有魔息滋生。但她神智清醒,意志堅定,阆風山中的魔氣都在她可以控制的限制內。
現在的殷無?覓已?經徹底堕魔,他這一具受神女仙元塑造而?成的仙骨重新被濁氣侵染,一寸寸地堕為魔骨,他身上魔氣暴漲,如同潑灑的墨汁,不斷污染着阆風山中的靈氣。
殷無?覓心中翻湧的恨意讓與他同居一身的伏鳴都大驚失色,伏鳴的殘魂嵌于殷無?覓魂上,即便只是殘魂,也比殷無?覓的魂魄要更為強大。
他從始至終一直都能看見殷無?覓的一舉一動,若不是為了打開九幽,他必須要隐藏,他随時都能奪了殷無?覓的身軀為己用?。
現下殷無?覓當着衆人的面入魔,伏鳴自認也沒有了隐藏的必要,他當即便想吞噬掉殷無?覓的魂魄,徹底霸占這具身軀。
伏鳴的魂與殷無?覓的魂開始融合,一開始,伏鳴還覺得是自己在吞噬殷無?覓,到了後來,殷無?覓的意識越來越多地侵占入他的靈臺。當殷無?覓将他對昆侖君,對沈丹熹,對整個?昆侖的濃烈的恨意,都灌注入他心頭時,伏鳴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
他活了數萬年,竟然要被一個?活了不到他零頭的黃口小兒,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愛恨所左右了,這究竟是自己在吞噬他,還是在被他吞噬?
當伏鳴意識過來,抽身想要與殷無?覓的魂魄剝離時,卻發現早已?來不及。
殷無?覓蛻變得很?快,從他身上溢出?魔息,到他徹底堕魔,也不過片刻時間,他的身影在魔氣當中陡然拔高,完全脫離了人形。
粗如巨木的蛇尾猛地橫掃出?來,只一下便擊潰了他身後神官們豎起的結界屏障,将數人擊飛出?去,口吐鮮血。
“都退開。”沈丹熹喝道,數枚玉簡從她手中飛射出?去,篤篤篤地釘入殷無?覓四周,靈線結成法陣,将他的魔氣封在當中。
殷無?覓的面容在濃郁的魔氣當中顯得極為模糊,唯有他那一雙化為血紅的眼從魔氣中透出?來,緊緊盯着沈丹熹,問道:“沈丹熹,你知道我是誰麽?”
沈丹熹面不改色,擡手前推,玉簡不斷往中心收攏,法陣将殷無?覓的魔氣和外界靈氣隔絕開,交織的靈線将他的魔氣不斷往中心處壓縮。
殷無?覓打量着她的神情,便懂了,“看來你知道啊,難怪你這麽恨我,次次都想殺了我。”他說着,肆無?忌憚地笑起來,“如此說來,我合該稱呼你一聲阿姐才對。”
他這句話令周圍的人大為吃驚,就連蹲在沈丹熹袖口的山雀都一個?踉跄,爪子險些抓不住她的袖擺,滾落到地上。
昆侖衆人只知昆侖君下凡歷劫,卻并不清楚主君歷劫的詳情,他神谕裏那一句“因一己私情,誤入歧途”,已?是叫許多人浮想聯翩。
如今再聽殷無?覓這麽一句話,聯想到他半人半妖的出?身,衆人哪裏還有想不明白?的。
神仙歷劫,歸位之後,自當斬斷紅塵牽絆,在人間留下的子嗣,自然也屬于紅塵中應當被斬斷的牽絆,沒想到,主君竟将他帶回了昆侖。
神女殿下即便不是昆侖君親生的血脈,卻是昆侖君和四水女神耗費五百年心血,聚昆侖山水精華孕育而?生,是因他和女神而?誕生的。
令殷無?覓意外的,沈丹熹沒有被他激怒,她看他的眼神依然高高在上,就像是在看一只拼命想攀扯她的蝼蟻,甚至憐憫他的可笑。
殷無?覓愈發被她的眼神激怒,幾?乎陷入癫狂。
他的魔氣和玉簡激烈地沖撞起來,沈丹熹忽而?皺了下眉,回頭吩咐道:“枯竭之地的封印有異動,去看看。”
沈丹熹并不認同沈瑱封山鎖水,隐瞞昆侖山水枯竭的舉動,但現在主君剛剛隕落,又有他那一篇罪己诏在前,若在這個?時候爆出?昆侖大片山水已?死?,莫說人間的氣運了,就連昆侖子民的信仰都得崩塌。
現在的昆侖已?經是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