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6日更新
3.26日更新
池璟昭問過她那句之後, 沒再多言，呼吸聲粗重，仿佛又陷進哪個拔不出來的場景中。
他身上依舊是T恤, 因為睡覺時不規矩的動作, 右側袖管往上撩起。
黎漾從他懷裏擡頭, 搭在他後背的手動了動，小心翼翼去摸那只上臂。
光線太昏，她看不到上面的疤痕, 但能摸到凹凸不平。
三角形，或者不規則的烙印。
相隔都不遠, 有的交疊在一起。
淚根本控制不住, 觸到他疤痕的指尖仿佛也被一起燙到, 黎漾想象不出那樣的東西和皮膚貼在一起是有多痛。
所以他們當時人多, 按住了他？
黎漾越哭淚越多。
她收手，抱住他的腰, 毫無縫隙地紮進他懷裏。
“池璟昭......”她喃喃叫。
池璟昭時而清醒, 時而渾噩。
太疼的時候會出現幻覺——打火機燎過的鐵片按在肩膀上的痛感，遠赴國外卻在別墅花園前看到的場景, 父母永遠打不通的電話, 和病房蒼白而空蕩的天花板......冰涼的藥液, 順着透明管，輸進他的身體裏......
這次也一樣，畫面一幀幀閃過, 沒什麽不同。
但好像, 又不一樣？
Advertisement
病床上是有火源嗎, 為什麽覺得輸進身體裏的藥變暖了。
不對，床上怎麽會有火源。
池璟昭皺眉輕輕晃了下頭, 聽到有人喊他。
也不是單純地叫名字，絮絮叨叨地在說着什麽。
他仔細辨別。
又有新的記憶闖入腦海。
剛認識時總是拉他袖子的那只手，深夜的擁抱，在牧源時說等他回去的電話，以及現在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疼不疼......
記憶裏，好像沒有人用這種心疼的語氣跟他講過話。
池璟昭呼吸平緩，再次認出黎漾。
黎漾感覺到抱着的人情緒漸漸平穩。
她終于停止了抽泣，從池璟昭的懷抱退出一些，仰頭看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池璟昭眉心終于舒展。
她伸手摸他的臉，想确認他是否還好。
觸碰到他側臉的手，被他握住。
“池璟昭......”黎漾關切地念。
他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像在汲取什麽。
等了片刻，就在黎漾以為他還需要時間恢複時，他突然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很淺地提唇，嗓音虛啞，緩慢：“叫多少聲了，叫不煩嗎......”
聽到他這樣正常語氣開口，黎漾鼻子發酸，又想掉淚。
被睜眼的池璟昭看到。
他擡手蹭了下她的眼尾，動作和聲音都很虛弱，低低的：“......怎麽一直哭。”
黎漾用掌心去摸眼睛：“...我看到照片了，也問過李維安。”
她擡頭，看到池璟昭的眸光短暫閃動後，沒有痛色，還是平靜。
他閉上眼輕輕笑了。
“...知道了？”很溫柔的問話語氣。
黎漾撲過去抱住他，聲音打顫：“不要想了，不舒服我們就不想了，我們說點開心的，今天下午我們考了一套理綜卷，之前反複錯的那個題，我這次做對了......”
池璟昭握住她抱自己的胳膊，淡笑打斷她：“沒事。”
“醫生有建議過我脫敏，所以沒事。”
他睜眼看黎漾：“還有什麽想問的？”
黎漾搖搖頭。
想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至于細節，她沒那麽好奇。
“疼嗎？”片刻後，她仰頭，只問了這兩個字。
這其實是一句最無用的話。
但它卻承載着問話人的關心，讓被問的人知道自己在被人挂念。
它所傳達的情緒，遠比字面意思有意義得多。
池璟昭如實點頭，嗓音虛啞：“有點。”
黎漾的心疼瞬間無以複加，她當然知道不是輕飄飄的“有點”就能概括。
眼睛突然被身前人捂住。
她聽到池璟昭若有似無地嘆了下氣。
“別拿這種眼神看我。”
“為什麽......？”黎漾問。
池璟昭笑得模糊，咫尺的距離說：“讓人心動。”
黎漾輕聳鼻尖，覺得他這會兒精神狀态應該确實不錯。
還會開玩笑
還沒等她再開口，眼睛上的手撤走，池璟昭低眸看她，語調略微懶散，尾音微微上挑：“你敢上我的床？”
黎漾撇嘴，兩秒後，撩了被子，不管不顧地鑽進他懷裏，小聲嘟囔：“之前你自己還讓我睡過。”
“但我那會兒睡的是沙發。”池璟昭提醒她。
黎漾埋頭閉眼：“我不管。”
池璟昭笑：“你怎麽這麽不講理。”
“你才不講理。”黎漾擡頭反駁。
眼睛再次被捂住：“說了別這麽看我。”
“哦，”黎漾頭埋下去，嗡聲，“那你動，沒不讓你心動。”
視線重新聚焦，池璟昭盯着她前額的碎發，撥了兩下，低笑彎唇。
......
池璟昭狀态還是不好，一整晚睡睡醒醒，黎漾擔心他，也睡不好，索性爬起來刷題。
半靠在床頭，一邊注意着身邊池璟昭的情況，一邊低頭看習題冊。
一晚上睡了五個小時，還把白天卷子上的題全部訂正完了。
也算是什麽都幹了，效率很高。
黎漾連着三天放學都回青岩巷，池璟昭狀态好她就回自己的房間睡覺，狀态不好，就去他的卧室陪他。
只有最開始那天晚上兩人是一起睡的床，後面池璟昭搬去了沙發。
黎漾問他，他說“影響不好”。
當時他懶洋洋地裹着毛毯窩在沙發裏，合着眼，一副病美人的樣子，指控黎漾：“我一個沒談過戀愛的純情男高，你想和我睡一起就睡一起？”
“不負責任。”他說。
黎漾一枕頭扔到他腦袋上，覺得他這性格開化之後，其實也挺不要臉的。
周日上午，是黎漾重新回到青岩巷的第四天，黎明威和池鼎嬴一起過來。
黎明威知道黎漾沒有去住校，忍了兩天發現她還是沒過去，找了過來。
兩人來的時候黎漾剛從池璟昭卧室出來。
池璟昭吃過藥在睡覺。
一大清早，自己女兒從一個男生房間出來，黎明威再次炸鍋，他兩步跨上最後幾節臺階，走到黎漾面前。
手揚起點了兩下：“還跟我說不是談戀愛？！你不去住校在他房間幹什麽？？”
如果是一般父母這樣指責，黎漾覺得情有可原。
擔心，生氣都是應該的。
但她覺得黎明威沒有這個資格。
黎漾看着他最後一次解釋：“沒有幹任何事情，也沒有談戀愛。”
不管黎明不信，她都不會再多廢話了。
池鼎嬴緊随其後跟上來。
大概是對方孩子在自己家出現的這種情況，池鼎嬴理虧，跟着和稀泥：“老黎，你別生氣。”
“我去罵他，”池鼎嬴一直黎漾身後的房門，“我去問問這個臭小子是怎麽回事，拐別人姑娘。”
他還沒往前踏兩步，被單手撐住門框的黎漾攔住。
黎明威看到黎漾這個動作，氣急，上前半步擡手作勢要打她：“你還要不要點臉......”
黎漾對黎明威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
先前不想撕破臉是因為還需要他，現在她只想和他撇清關系。
這兩天她已經問過王倩，之後的高考，報名，所有流程都不需要通過監護人。
而且她還有半個月生日，就滿十八了，是一個有自主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至于錢的方面，很感謝黎明威之前有給她打生活費，有一些沒花完。
她仔細算了算了，還剩三四千塊，往後的一個月肯定夠用。
不行就找王倩，或者舒瑤李可可借一點。
她總能還。
這個爸爸，她不想要了。
黎漾往旁側避開，躲過黎明威的手。
記憶裏，黎明威打她的次數不多，但黎漾想，她表現足夠好，确實也沒什麽需要挨打的理由。
低頭時又想起一周多前，在別園看到他對那個小男孩兒笑。
池鼎嬴看黎明威動手，在旁邊攔住：“好好說，到底是自己閨女。”
“我看她一點都不想當我閨女！非要把我氣死......”
黎漾再擡頭時，t表情已經非常平靜。
“對，我不想，因為你也不想。”
“你瞞着我結婚，給別人當爸爸，不也沒想要我嗎？”黎漾說。
黎明威顯然沒想過黎漾會知道，愕然兩秒後，掐腰轉身，氣勢沒有剛剛那麽強硬。
他臉繃着：“我是想等以後告訴......”
黎漾打斷他：“所以還是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沒想過我同不同意，再婚後我和對方相處得好不好，你把我完全撇開，當我是你的孩子了嗎？”
黎明威被怼得啞口無言，煩躁開口：“你上大學說不定都不在清潭，有什麽相處不好的！”
黎漾腦子嗡的一下。
雖然想到了，但真的從黎明威嘴裏說出來，還是很傷人。
黎漾吐了口氣：“所以你管好你的新家就可以了，也不用再來管我。”
黎明威被黎漾這句話氣得腦子疼，還想說話，被池鼎嬴攔下。
“別別別，你倆別吵，我進去看看，”他還是想往房間裏進，“那臭小子自己在裏面睡覺，讓你們在外面吵，像什麽話......”
黎漾再次堵住池鼎嬴的路。
“他病了，您知道嗎？”
跟黎明威吵，她已經不會再激動，因為心已經涼透了。
但面向池鼎嬴時，眼眶不自覺得發紅，為了此時還躺在房間裏忍受疼痛的池璟昭。
“他身上有傷，學校有人栽贓欺負他您知道嗎，一直忍受病痛折磨反反複複住院您又知道嗎？！”黎漾指着房間門，怕吵到池璟昭，語調依舊不高，“他現在躺在裏面不是睡覺，是疼的時候會痛暈過去，您......”
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裏，黎漾發不出音節。
池鼎嬴看着黎漾，顯然有點懵。
片刻後，幹笑了一聲，掩飾尴尬：“......什麽？”
黎漾手抖着收回來：“具體的，你可以問他舅舅。”
“我只是想說，他現在情況很不好，”她看回黎明威，目光在他和池鼎嬴身上掃過，“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沒有在過，那麻煩你們也不要來随意指責和管教！”
清脆的女聲掉在地上，擊碎此時沉悶而粘稠的空氣。
二樓走廊，八點多的清晨，陽光不算刺眼。
黎漾望着身前的兩個中年人。
他們其實都不再年輕，眼角有皺紋，頭發裏也夾雜着不明顯的銀絲。
這些來源于歲月的積澱、錢權和地位的奔波，甚至是對新的婚姻的追逐。
卻獨獨沒有為孩子的操勞。
可能也有，但很少很少。
黎漾呼了口氣，擲地有聲：“所以我煩請你們，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要添亂。”
黎漾說完，轉身往房間走之前，跟黎明威最後道：“我不清楚那位阿姨知道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女兒，如果我鬧一下，你們可能也很難結成婚。”
她手按在門把：“所以別來煩我了，爸爸。”
話音落推開門，進了房間，手壓上門板，利落反鎖，杜絕外面兩個人進來的可能。
黎漾背抵着門喘氣，看到沙發上已經睜眼的池璟昭。
他最近這樣的表情太多，讓黎漾有點恍惚。
懶懶的，随意的，溫和的笑。
他看着她伸手：“來抱抱？”
剛忍回去的淚，此時湧出來。
黎漾踢了鞋，踩着地毯快步走過去，半跪在沙發前，撲到池璟昭懷裏。
池璟昭摸着她的後腦，把人攏在胸前，撩了身上的毛毯，把她一起蓋住。
他低頭，唇幾乎觸到她的鬓角，含混地笑：“剛剛那麽厲害，怎麽現在又哭了？”
黎漾哽咽，也覺得奇怪，剛在外面頂着的氣，看到池璟昭就卸下來了。
她用袖子抹着眼角，斷斷續續地哭：“池叔叔......對你一點也不好。”
“嗯。”
“他都不知道你生病了，還要罵你。”
“嗯。”
“你嗯什麽嗯？”黎漾擡臉捶他。
池璟昭看着她的表情。
眼睛紅紅的，睫毛上挂着水，眉眼生動，重要的是，她每一句都在關心自己。
池璟昭輕笑低頭，柔軟的發絲蹭過她的耳側。
“但你對我還行。”
陽光從東側的窗戶落進來，門外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應該是剛站在門口的人放棄争辯走了。
太陽逐漸攀升，屋內溫暖一片。
黎漾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糾結的怕被父親抛棄，怕沒有家的想法好像也沒有那麽重要。
往後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黎漾哭過之後，擡頭，問池璟昭還需不需要去醫院複查。
池璟昭盯着她看了會兒，拇指上擡，蹭過她發紅的眼睛。
“黎漾。”
黎漾應聲：“嗯？”
池璟昭開口：“我可能要去牧源住一段時間。”
黎漾望着他，猜出大概情況：“住院嗎？”
池璟昭手從她腦後松下來，小臂虛虛地搭在沙發邊沿，低“嗯”了一聲。
黎漾注視他，片刻後也“嗯”。
“段林幫我聯系了學校，考試也會在那邊考。”
池璟昭調侃補充：“最近就不麻煩你幫我治病了，省得耽誤我們漂亮轉學生的學習時間。”
黎漾低頭，輕哼，嘴硬：“誰喜歡幫你治......”
話音未落，壓在她後背的手把她往前推了推，她再次撞進池璟昭的懷裏。
抱她的人垂首，前額抵着她的肩膀說，低笑着，說她之前跟他說過的話：“等你的暧昧對象回來？”
黎漾将青岩巷的東西打包完，徹底搬回了學校住。
黎明威大概實在是被她氣到了，跟學校确定過她确實在住校後，沒找過她，也沒聯系她。
當然，也沒給黎漾再打過錢。
他依舊沒轉變想法，認為不能順着孩子，而且拒絕溝通。
黎漾對他徹底失望。
雖然明白在長達幾十年，在傳統“一言堂”思想熏陶下的家長絕不可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權威”，但黎漾這次也打定主意，要“自生自滅”，不會再和他有過多的聯系。
借讀手續和住院都是段林幫忙安排的。
他問池璟昭自己是不是欠他的。
被問的人阖眼等護士給自己紮吊瓶，渾不在意的口吻，說自己等死也不是不行。
段林被怼得差點七竅生煙，松開襯衣扣子，在窗前的沙發上坐下。
“你死了就見不到你的小女朋友了。”
床上的人沒什麽反應。
段林故意煩他，又說了一遍。
靠着的人這次終于動了動，翻了身，撩眼皮看過來，神情恹恹。
他這幾天打的針都有少許的鎮定作用，為了讓他情緒穩定，減緩他的痛苦。
弊端是他會情緒遲鈍，也開心不起來。
“還不是女朋友。”他回答段林。
“還不是？”段林重複，抓着機會，“你還挺胸有成竹，人家趁這一個多月時間，再找一個。”
“比你高，比你帥，比你學習好，還比你有錢。”段林說。
說完見池璟昭摸了床頭的雜志過來看，不搭腔。
段林看他：“怎麽不說話？”
池璟昭真的嫌他煩，合了雜志看過去。
段林背在後面的手松下來，抱臂，看他：“問你話呢，我的大外甥。”
池璟昭絲毫不給面子：“你以後別來看我，吵死了。”
段林：.........
“我幫你找醫生的時候你怎麽不嫌我吵？”段林走過去，坐在床沿，給他掰着指頭算，“我給你說都不只是長得更帥，學習更好，你那個小女朋友主要是再找個比你性格好的。”
段林上下指他：“你看看你什麽爛性格，別人多說兩個字你都嫌煩......”
池璟昭懶得聽他講，翻了兩下的雜志丢到一邊，從枕頭邊撿了練習冊，攤開看。
“說完沒，能不能走了？”他深皺眉，趕人。
“我真是欠你的。”段林站起來。
“等下。”池璟昭喊住他。
段林回身：“什麽事兒，少爺。”
“給我轉三萬塊錢，回來還你。”
段林冷笑：“你真是獅子大開口，你卡裏錢不比我多，跟我要錢？”
“錢不在這張卡上。”
池璟昭眼睛還是不行，盯着字看久了發暈，放下筆，提了被子，重新阖眼靠回床頭。
段林看他這個樣子，沒再争辯，低頭用手機轉賬，問：“你要錢幹什麽？”
他現在幾乎都出不了醫院這個門，有錢也沒地方花。
錢剛劃走，聽到阖眼靠牆的人開口。
“你不是說怕她跟人跑嗎，”他笑了聲，“給我的準女朋友打點錢。”
她那幾千塊太不頂用。
得多給她轉點。
吃的用的都要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