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撐腰
第六章、撐腰
原來沈元慈早在上元那日就見過武安王了,只是他隐瞞了身份。
虧她原先還擔心王均日後找他麻煩,如今想來真是多慮了,此時看向周景燊的神情有些複雜。
她知道武安王名周景燊,周煜明?燊者為明,煜明應當是他的字了。
“你……你你就是武安王?”王均驚慌之餘往後退了幾步,絆了石頭險些摔在地上。
這王均也是慫包一個,周景燊瞧他如今面露驚慌之色,竟暗自起了逗弄之心。
“我若不是,你是?”
随後又掰了手腕佯裝松松筋骨,唇角不懷好意地上揚:“你若不信,那本王有的是法子讓你相信。反正本王從前在京中名聲不好,連犯了半部律條如此荒謬之事能傳出來,現在更不怕多一樁,若等下卸胳膊卸腿有痛處,還請見諒!”
說罷鉚足勁兒要劈手朝他打去。
吓得王均忙閉上眼睛跪倒在地:“我信我信!”
沈元慈見王均難得有這副模樣,也真是心中暗爽,又因周景燊自嘲犯了半部律條此話偷笑。
可是周景燊似乎極有耐心,俯身半蹲在他面前,嘴角雖然依舊是上揚的,可眸子頓時如刀片一般,緊鎖住他:“可還要繼續追究仆從?”
“不敢了,不敢了!”王均吓得連連回答。
他雖向來跋扈,但也不過倚仗家世,本人卻是一點用處也無,如今來了個身份更尊貴、比他名聲更差之徒,他哪還敢硬碰硬。
周景燊傳聞他也是聽過的,更何況周景燊從軍三年,連匈奴都打得。
而自己一月前還又得罪過他,不知他是否記仇?自己這副養尊處憂的身子骨又能捱他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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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求饒不吃眼前虧。
原以為如此便是過去,王均見周景燊已起身不再為難于他,他也慢慢站起正要擦額角的虛汗,哪知周景燊突然又開口了。
聲音低沉冷厲:“聽你剛才所言,可是對沈女君求情之事頗有微詞?”
自己突然被提及,沈元慈擡頭看向周景燊,從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側身。
他依舊是将手背于身後,光線照映在他仰起的面容上,描繪出如雕刻般硬朗分明的輪廓,淩厲威嚴之色畢顯。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周煜明只像個纨绔貴公子,但周景燊确是實實在在的武安王。
周昀嘉有二皇兄撐腰,此時也挺直了腰杆要替沈元慈讨個公道:“方才你對元慈出言不遜,我們可都是聽見了,你別想耍賴!”
王均聽他這一提問,還杵在原地不敢離去,靜候他接下來的言語。
周景燊很快便轉過頭面朝他,腳下輕盈漫不經心上前幾步,微眯着眼勾唇一笑:“本王若要王公子向沈女君為剛才所言道歉,王公子肯還是不肯?”
王均卑鄙無恥衆人目睹,所以沈元慈自己剛才都沒有将那話放在心上,現在驚訝于他竟會為了此事再度開口命令。
可王均現在哪裏還敢說個不肯?心中就算有千萬個不情願,也得暫且放下臉面走至沈元慈面前俯身作揖:“王某方才言語多有得罪,望沈女君原諒,大人不記小人過。”
太學圍觀衆人此時已有些掩面而笑,難得王均也有今日,真是稀奇!
周景燊對他的道歉并未就此放過,而後又補了一句話:“本王要你從今往後見到沈女君繞道而走,除了在太學讀書必要,其餘時候她在東,你便要往西。”
“若是将來被本王發現你有違背,或是因此找上沈女君麻煩,那本王……”周景燊還未說完又順勢往前走動幾步。
吓得王均馬上應答:“王某必不違背!”
暗笑目的已經達到,周景燊也不再為難他,劍眉輕挑,聲音還不算嚴厲,話語卻已是不耐煩:“王公子既已答應,那便滾吧,本王不想再見髒東西。”
“聽見沒有!快滾!”周昀嘉也擰着拳頭朝他示威。
直到王均灰溜溜地跑出院外,反正今日他也沒有臉面再上課了,圍觀衆人才漸漸散開進室內,談論着今日可算是看了一出好戲。
這時,沈元慈才行至周景燊跟前,莊重行肅拜禮:“妾拜見武安王,今日之事多謝武安王。”
周景燊原先面對王均冷漠的笑還并未退卻,直到眼看沈元慈朝他行禮致謝。
那股鎖在眉間的薄怒也不知怎麽的,瞬間消散,她明明只出現在自己面前而已。
周景燊又恢複了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那雙多情眼如沐星光裏,又如潭中沉水,流轉間只見幽深卻窺不見底,厚薄适中的嘴唇含着淺淺笑意。
他如今再次見到了,口中卻只道出一句:“無妨。”
周昀嘉這時湊到二人跟前,笑得眉眼彎彎:“二皇兄,這便是我前不久向你提起的沈元慈,太學之中她同我相交最好!如今你們也算見到了,還替元慈出了一口惡氣……”
沈元慈?倒是個好名字。
周景燊終于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周昀嘉身上,輕拍她腦門兒:“你的性子也是向來刁蠻任性有餘,怎麽在王均面前沒了膽?真是将臉都丢盡了。”
周昀嘉無奈之下嘆息一聲,朝周景燊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了。對了,二皇兄為何今日會來太學?”
“王府中無聊,我便來此走一走。”
“那正好,博士将要開課,二皇兄你也可在一旁聽聽看……”
周景燊随周昀嘉一同走進室內,唯有沈元慈與陶藺還站在原地。
“元慈,你可原來便認識武安王?”陶藺驀然低頭問向她。
沈元慈不解:“陶兄何故這樣問?”
她與周景燊皆沒有提及上元相遇之事,為何陶藺會覺得兩人相識?
陶藺只是彎唇淺淺一笑:“我不過是因為他最後兩句話為你出頭有些不解,若非相識為何考慮這般周全?但仔細想來武安王出征匈奴三年,你又是去年才到的長安,如何能認識?”
又道:“或許只是見不慣王均罷了,他倒也沒傳言那般不堪。”
見陶藺這樣說了,沈元慈也沒有再告訴他。那日周景燊是微服私訪民間,連姓名都沒告知,便可知曉他不願讓旁人知道行蹤,那她就更沒必要到處說道。
于是朝陶藺颔首一笑:“是如此了。”
兩人也一道走進去。
其實陶藺的想法也非空穴來風,剛才他也在場,觀察細致入微,武安王瞧沈元慈的眼神絕不簡單。
他自己也是男子,又如何看不出來?但也沒有再多想下去,暗自嘲笑怎麽會患得患失起來。
所幸事情已在開課之前平息,太學博士也并未發現,衆人當原來的鬧劇是一個小插曲,雖有絮語但又很快抛在一邊自顧讀書。
周景燊自幼便不喜讀書,文采不通,向沈仲稔借《風物志》也只是因為書中涉及各地風貌與民間習俗,趣味頗多才看得下去以作消遣。
現在讓他旁聽學子讀書,可謂是備受煎熬,入耳如同和尚念經一般,教他坐立難安。
他也真是閑得慌,去哪裏不好?何苦來此地遭罪,無處安放的手只好把玩着腰間玉佩。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沈元慈的身側後方。
日頭已爬上半空,透過紅木雕窗落在她的發梢上,原本漆黑如瀑的青絲被照耀得有些泛黃,顯露出輕柔的狀态,看着便覺得十分軟和。
倏而又有春風在窗外經過,擾得梨樹飛落紛白,一瓣雪色飄進她的杯中,她也只顧着眼前的書,全然不知。
朱唇一開一合依舊在讀。
她的鬓角碎發此時也随微風徐徐而動,拂過耳廓,又擦過臉頰,究竟癢還是不癢?
周景燊覺得應當是癢的,一時也看得入迷,早已将萦繞在室中的讀書聲忘卻。
這樣一來,反而感覺在太學中旁聽似乎也不是什麽枯燥之事,也能解乏。
只是這一回,他怕是真的如登徒子一般了。
“孔子曾言《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不知各位學子對此有何見解?”
說話的是孟九安,專授《詩經》,同授《尚書》的陶銘钊一樣,都是太學五經博士。
很快便有各種學子作答,但周景燊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直到沈元慈開口作答,她的聲音清脆答道:“《關雎》講述乃男子思念追求女子之經過,經過喜悅美好而不低俗,稱之‘樂而不淫’,苦悶求之不得卻又幻想求之而得的熱鬧景狀,謂之‘哀而不傷’。”
等她言罷,孟九安也終于面露贊許之色:“沈女君回答精妙。”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心中反複回味,原來便是這個意思?周景燊這個不通詩書之人,如今竟也覺得通了。
就這樣同衆學子從日升坐到日仄,又到散學歸去。
然而後面幾日,周景燊因軍中操練新兵沒有再來旁聽,王均也因周景燊的話不敢随意在沈元慈面前晃悠。
太學中依舊是沈元慈與周昀嘉、陶藺三人往來相談最為密切。
直到某一日清晨,沈元慈再次來到太學,開課後依舊瞧不見陶藺。這才知曉,他已通過殿試授任太常掾,不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