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謝謝人就這态度?”
17“你謝謝人就這态度?”
陳弋接到家裏的電話,陳母生日讓他回家住幾天。雖然工作在本地,但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父母家。前些年他爸媽生意場上忙,一年到頭也沒什麽時間管他,如今慢慢退下來,人清閑了,總希望孩子能在自己身邊。
陳弋在家陪了兩天小雨,喂食、遛彎、玩兒球和飛盤,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狗,還是邊牧這種大型犬,小雨的鼻頭又黑又潤,它極親人,只要見到人坐在沙發上,就會主動跑過來,把頭放在陳弋的腿邊,最開始因為梨厘離開帶來的不安已經消散,陳弋不陪它玩兒的時候,它便自己安安靜靜地趴在窗臺邊。
臨回家前,陳弋給小雨餐盤裏倒滿了狗糧,開了自動飲水機,還特意開車把自己的家門鑰匙送給了周毅。
“到底你養狗還是我養狗?”周毅站在家樓下,冷得跺腳。“不會以後三天兩頭讓我幫你遛狗吧?”
“後備箱帶了送你的魚竿。”
周毅的眼神瞬間亮起來,迫不及待地走到後備箱,陳弋下車,把從儲藏室裏找出來的禮物拿給周毅。
“卧槽,這牌子的?”
“遛狗的時候遛久一點,別讓它撿地上的吃的。”
“你放心。”周毅捧着手裏的魚竿笑,“你随便什麽時候回來,我肯定好好對它。”
陳弋嗯了一聲,關上後備箱的門。
“阿姨生日你回家幾天?”
“說不準。”
“你猜有沒有相親局?”
陳弋看他一眼,“跟你相?”
“可惜我結婚了,你沒機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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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貧嘴片刻,陳弋開車離開。
到了家陳弋才發現,周毅那嘴就像開了光一樣,說一句一句準。
他爸媽家修在一座山上,占地面積大,整體都是偏歐式的建築風格,他的車剛剛進院,就已經看到車庫裏停着的瑪莎拉蒂。他沉默着把剛剛順路買的花拿出來,家裏的阿姨看到他,連忙迎了過來,接過花。
“他們人呢?”
“都在客廳呢,孫家的人都在。”
陳弋腳步一頓,但客廳裏的人已經聽到聲音,想走已是不可能,他硬着頭皮走進去,阿姨把花擺好之後,連忙去給陳弋倒茶。
“爸媽,孫叔叔,盧醫生。”陳弋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哎喲,小弋回來了。”盧醫生笑着看他,連忙招手,讓他坐下,孫寧坐在一邊,一身小香風的套裝, 看上去十分端莊矜貴。
“明天是你媽媽生日,我跟叔叔有事兒出差,當天慶祝不了,幹脆今天提前來祝賀一下,順便把小寧帶過來了。”
孫寧看着他,眨眨眼。
陳弋點點頭,看在陳母和盧醫生的面子上,說了句歡迎。
“我上去換個衣服。”
“我也上去一下。”孫寧起身。
二樓是客房,孫寧的房間被安排在了陳弋卧室的對面。
陳弋剛回卧室,身後的人就馬上跟了進來。
“出去。”
“用不着趕我,就跟你說幾句話。”孫寧吊兒郎當地靠在牆邊,“我知道梨厘當初在杭州傍上誰了,你想不想知道?”
陳弋脫羽絨外套的手一頓,幹脆直接地走到孫寧面前,孫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期望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來,可惜那張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他幹脆利落地握住門把手,砰地一聲關上房間門。
孫寧站在門外,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樂呵呵地下樓讓阿姨給她泡一杯花茶。
陳弋沒有打開卧室的燈,他拉開了窗簾,任由窗外細碎的光芒落進來, 在他身前身後切割出明顯的明暗線,他握着手機,看着備注是一顆梨的對話框盯了許久,終于切出微信的軟件,打開了 B 站。陳弋熟練地點開自己的個人主頁,點開了那個唯一關注。
@梨厘的小世界已經半個多月沒有更新,最後一條視頻是探訪東北冰雪世界,梨厘現在用的微信頭像便來源于此,陳弋打開第一條視頻,開啓了一鍵連播。手機屏幕的光在他臉上不斷變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的人,像過往無數個晚上一樣,就這麽看了一夜。
梨厘回到雙橋鎮後去火鍋店裏幫蘇小英忙,沒想到在店裏看到了梁言。距離上次見她已經過去半個月,她整個人看上去又整整大了一圈。
“都什麽時候了,還來這兒吃火鍋?”梨厘走過去,發現旁邊坐着一個女生,她沒見過,也不知道是誰。
“這叫生之前最後的狂歡。”梁言回,“他們都讓我母乳,生了之後可就什麽都吃不了了。”
梨厘坐下陪她們聊了一會兒, 看着梁言高聳的肚子,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安全,怕她摔了。
“後天我生日,雙橋酒店,特地來請你。”梁言看着梨厘,“記得賞臉來,把結婚那次補回來。”
梨厘拍了拍她:“你不怕生酒店?”
“那酒店旁邊就是醫院。”
第二天,蘇小英一早就說接了大單,要開始備菜,梨厘起來之後,備好的菜已經放滿了一張大桌。
“什麽大單要備這麽多菜?”
蘇小英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商家的美團外賣頁面, “你看看。”
梨厘點開訂單,看着訂單上的地址,整個人都愣了愣。
這個地址她很熟悉,那座修在山間的別墅曾經被本地的媒體稱做東山山頂上的璀璨明珠,她翻開日歷,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梨厘看着蘇小英的忙忙碌碌的背影開口:“媽,等你備好了我替你去送吧。”
“咱們倆一起去,你哪兒拿得了這麽多。”
“我開車去。”梨厘說,“你總不可能今天只做這一單,店裏別的客人都不要了?”
蘇小英仔細一想,梨厘說的也在理,便點頭随她去了。梨厘清點好了訂單上的所有菜,一個接着一個地用機器打包。流水線一樣的包裝過程讓她短暫地走了一個神。
梨厘初三那年梨明查出胃癌晚期,他們家的情況一落千丈,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蘇小英把周圍的親朋好友借了一圈,辭了小賣部的工作,在雙橋實驗初中門口賣酸辣粉。
梨厘總是在晚自習下課前半個小時溜出來,幫着蘇小英擺桌椅板凳,支攤。
有一批學生很愛來光顧,知道是梨厘家開的,學校裏見到梨厘,也總喜歡開她的玩笑。她礙于蘇小英在,每次都不敢發作。梨厘也是那個時候認識陳頌的。
她回家那幫街溜子跟了她一路,她扭頭進了網吧,找到一幫人裏看上去說話算數的那個人,躲在他的座椅身後。
“頌哥。”那些人說,“我們過來找個人。”
陳頌沒空搭理這些阿貓阿狗,随口說了句:“打聯賽呢,滾遠點。”
“這妞您認識啊?”
梨厘聞言,拽住了陳頌的衣袖,陳頌張口就來:“認識。”
“那是我們打擾了,有眼無珠了。”
“嗯。”
危機解除,梨厘還蹲在地上, 陳頌對着她擡了擡下巴,梨厘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剛巧看到了貨架上的方便面。
“幹什麽?”
“泡兩桶來。”
“你不會叫服務員嗎?”
陳頌把鈔票拍在桌子上, “泡完了剩下的錢歸你。”
梨厘看着桌子上的錢,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櫃臺,讓收銀員給她拿一個泡椒牛肉一個香菇炖雞。
她用的是自己兜裏的錢,一包接着一包地在那兒撕着調料,熱水沖開面餅上的壓縮蔬菜,梨厘的臉被熱氣烘暖了。三分鐘後,梨厘端着兩桶泡面走到陳頌身邊放下,泡面桶下面還壓着他的一百塊錢。
“剛剛謝了。”
“你謝謝人就這個态度?”
梨厘虛扶着鞠了一躬,懶得繼續跟他掰扯,網吧裏煙熏火燎,到處都是抽煙的人,油脂跟二手煙混在一起的味道實在令人作嘔。她背着書包快步下樓,陳頌回頭,瞥到她胸口的校牌。
一局游戲結束,陳頌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那沒動的一百塊錢,沒忍住笑了。
一起戰鬥的兄弟過來,“喲,泡椒牛肉和香菇炖雞,頌哥換胃口了?”
“嗯。”
“我餓的慌,你把這個香菇炖雞給我,我一會兒再給你泡一桶。”
“都拿去吃。”陳頌仰頭,“梨厘請的。”
“梨厘啊,三班那個大美女? ”
星期一在國旗下講話那個戰鬥孔雀,陳頌想。
後來再見面,陳頌翻牆逃課被抓,梨厘是值周的學生會幹部。
“你翻牆被監控拍到了。”梨厘公事公辦,“去教務處寫檢讨。”
“我不會寫。”
“不會寫就去百度上抄。”
陳頌擡頭看她一眼,“你幫我寫吧。”
梨厘:“?”
陳頌:“你作文不寫得挺好的嗎?”
“你從哪兒聽說的我作文寫得好?”
“這次月考年級印的範文是你的。”
“喲,你還看那個呢。”梨厘不可思議地看他一眼,“拿來打草搞的吧。”
陳頌不說話了。兩人一見面就掐,沒什麽和平日子。時間久了,反而催生出一股不打不相識的江湖感,偶爾也能有些好時候。
班上打籃球,梨厘愛站在旁邊看,陳頌是隊裏的主力,長得好看,家裏有錢,雖然沒什麽禮貌,但還是多的是女孩喜歡他,梨厘從來不給他加油。
“你他媽給我加一次油能累死你?”
孫寧跑過來給陳頌送水,走前還深深地看了梨厘一眼。孫寧走後,陳頌語氣柔和了下來,“我中一個三分,你請我吃飯。”
“請不起。”梨厘說,“你中一個三分是給班集體争光,又不是給我争光。”
“別在這兒孔雀開屏自作多情。”
“梨厘!”他氣得冒煙,拿她沒什麽辦法。
陳頌知道門口賣酸辣粉的人是她媽媽,有一天點了五十多碗送到上來請全班同學吃。
滿教室酸辣粉的味道,被教務處主任發現,讓他們全班寫檢讨扣當周值周分。她媽的小推車被門口的保安攔下,只能親自跑,蘇小英在教學樓和校門口中間來回跑了二十多個來回。
梨厘端着酸辣粉去找陳頌:“陳頌,好玩兒嗎?”
他正跟人說游戲說得熱火朝天。
“我玩兒什麽了?”低頭才看到她端着的酸辣粉,“送來了,我照顧照顧你家生意都不行?”
“那我還要謝謝你。”梨厘想到蘇小英剛剛的樣子,氣得眼睛都紅了,“陳頌,你混蛋。”
梨厘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之後,蘇小英再也沒在學校門口的小吃攤出現過,梨明去世,梨厘停課了一個月在家照顧蘇小英,陳頌來她家找過她一次。
“我他媽不知道那保安敢這麽幹。”陳頌沒說過軟話,但還是解釋清楚了。
“哦。”
“你幹嘛不去學校。”
“沒空去,要還錢。”她擡頭盯着陳頌,“你很閑嗎?”
陳頌脾氣也差,看不到她一個好臉色,自己也憋着:“我他媽就是閑的,才跑你這兒來受氣。”
“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頌忽然憋出來一句,“你跟不跟我?”
“跟什麽?”她皺眉。
“談戀愛。”
“不可能。”梨厘說,“陳頌,這輩子全世界的人都死完了,咱們倆也不可能。”
他轉頭就走,梨厘沒管他。那時候她脾氣硬,兩人都是炮仗,一點就着,相處都難,別提相愛,梨厘看得清醒,知道他是長這麽大沒遇見過自己這樣怼他的,犯賤。新鮮勁過了,指不定鬧得多難看。她要考出雙橋去北京,別的事都是多餘。
等她結束休學再回學校,陳頌已經去成都了。取而代之的是性格跟他完全相反的陳弋,見陳弋的第一眼梨厘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聲,這是能陪她一起走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