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們分手吧
34“我們分手吧。”
“因為那些都不重要。”陳弋回答, “我不想知道。”
“真的不重要嗎?”梨厘笑了,她問,“你不想知道過去我跟陳頌認識,關系進展到了哪一步?”
她知道陳頌問過陳弋是不是認識自己,也知道陳弋在學校裏聽說過她跟陳頌的風言風語。
熱水還在淌,梨厘的心仿佛從此刻起撕開了一個口子,“你也不想知道我一開始靠近你,是不是因為你姓陳……”
梨厘說完這話之後一頓,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真心。仿佛她就如那些人所說攀炎附勢,只看準了有錢人家的男生釣。
“還有那年北京下雪的冬天,那個想追我的學長和你明明後來用我的手機看到了我改簽車票的時間……”梨厘說,最終放緩了語氣,又問了一遍,“為什麽都不問呢?”
梨厘關了熱水,但熱氣還未散,玻璃門上一片朦胧,隔着水霧,她随手拿下浴巾裹在身上出了淋浴間,陳弋沒有說話,兩人沉默許久,各自擦幹身上的水,穿上衣褲,坐在床頭。
房間裏尚且留着事後的暧昧和雪松木香,梨厘用毛巾一點點吸幹了自己頭發上的水,吹風機呼啦啦地吹起來,陳弋給遞來新的毛巾,兩人在一言不發中寂靜相處。
最後梨厘看了陳弋一眼,穿上外套,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準備重新去前臺預定了一間房。陳弋看她的動作,幾步走過來攔住她,問她:“去哪兒。”
“我重新找地方睡覺。”梨厘說。
“太晚了,不安全。”陳弋說,“你住這兒,我走。”
“明天早上如果你氣消了,我就來找你吃早餐。”陳弋收好自己的行李箱,他的頭發還在滴水,“如果沒有消,就跟我說,我等你不生氣了再過來。”
她希望他說說真心話,可他沒有,梨厘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瞬間洩了力。
酒店的房門被輕輕關上,陳弋離開之後,梨厘一個人躺在床上,她覺得疲累,也覺得自己走進了死胡同,她清楚社會不是非黑即白,也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得去就已經算是體面周到,可面對陳弋,她的眼裏揉不下一點沙,總覺得會辜負了十七八歲,透過教室窗簾落在他們身上的春光,青春裏猝不及防的大雨,還有真誠坦蕩的他們自己。如果連他們都變成體面的成年人,那人生該多無趣?
梨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夢半醒間,手機響起來,梨厘接到蘇小英的電話,先是支支吾吾地問梨厘在哪兒,然後便有了哭腔,她瞬間清醒了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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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給媽媽打兩萬塊錢?”
“出什麽事了?”
“火鍋店應急……”
“火鍋店應什麽急能要兩萬?”
她覺得蘇小英找的借口實在是太拙劣,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費心思就能拆穿,“媽,有話你直說。”
蘇小英直哭,整個人三魂七魄都沒了一般,斷斷續續地吐字:“我也不想麻煩你……”
“你不跟我說跟誰說?”梨厘聲音高了八度,“去墓地跟外公外婆或者我爸的墳頭說?”
“你爸以前用我們家的房産證替別人擔保了一個公司。”
梨厘的手機開了揚聲器,她是受過教育的人,只是聽着一個開頭,就已經能把事情猜到個八九分。
“現在那家公司出事兒了,有人來問我們要房子……”
“我不知道怎麽辦,也不認識律師。”蘇小英哭得發抖,“現在外面就有人堵着,說我一天不給,就不讓我們營業。”
梨厘第一時間打開買票的軟件,計劃着能夠用最快時間回到雙橋的辦法,機票價格不菲可她別無選擇,等她買完火車票和動車票,蘇小英還在訴說着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梨厘也挺累了,躺在床上,看着淩晨窗外的深藍時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認命,就像孫悟空翻不過如來山,原生家庭烙在她身上的痕跡,早就已經融進她的血液,就算把全身上下的血都換過一遍,浸進骨子裏的基因也剔不掉。
正巧她的行李都收完了,梨厘拖着行李箱下樓退房,站在大廳等出租車的時候,她點開跟陳弋的對話框,不知道他是不是徹夜未眠,但還是叮囑了一句讓他早點睡覺。他回了一個好字。
日出前氣溫驟降,陳弋也不顧一夜未睡,精神拉扯的消耗,問她早餐想吃什麽。
梨厘随手打字回小籠包和豆漿。
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口,梨厘不知道陳弋現在就在距離不遠的二樓房間,躺在床上為她主動發消息而感到雀躍。她裹挾着一身的風雪,拎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坐進了出租車,直奔機場。
日出時分,萬縷金光通過出租車的後視鏡恍到了梨厘的眼睛,她側了側身避開強光,閉着眼睛想回到家之後應該怎麽辦。
這場日出的時間持續時間很長,長到她抵達了機場,長到通宵未眠的陳弋去街頭的早餐鋪買回來小籠包和豆漿。梨厘辦好行李托運之後過了安檢,走到登機口,站在舷窗邊,看到陳弋的短信。
「你去哪兒了?」
這是确定了她不在房間。
「臨時有事,你再在這兒住幾天,等我回來吧。」
「不用我陪你?」
「我已經到機場了,馬上起飛了。」
她發完這條消息,手機電量告急,她打開飛行模式,等着廣播通知登機,一路輾轉八九個小時,終于回到雙橋,她家門口蹲了不少人,都是蘇小英電話裏說的要債的。梨厘一靠近,那些人便眼神戒備,蘇小英直接沖出來,問她怎麽辦。
“讓他們去法院告我們。”
“啊?”
梨厘看着這些典型普通收爛賬吓唬人的閑散人,“有什麽擔保和抵押文件都找法院解決。”
“該我們給的,我們都給。”梨厘強撐着,“不該我們給的,你們一分也別想拿。”
“臭娘們……”領頭的人吐了口唾沫,“吓唬誰呢……”
梨厘從手邊成堆的空瓶箱裏摸出來一個啤酒瓶,手拎着瓶口往牆上一砸,玻璃碎片四濺,她拿着最鋒利的那一頭對準他們,把她媽媽護在身後,“我們家就這個情況,硬碰硬大不了今天我們都不活了。”
“看看是你們的命值錢,還是我們的值錢?”
梨厘此刻視死如歸,為了保護所愛之人豎起一身的芒刺,那人有樣學樣地也抄起一個啤酒瓶,目光狠戾,用最尖銳的部分對着她的臉。
“我問你,吓唬誰呢?”
梨厘沒有後退,她往前走了一步。
那玻璃碴子離她的眼珠只有一厘遠,周圍的人都倒吸了口氣。蘇小英拽住她的手,狠狠喊着她的名字。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人往後退了半步。鞋底跟地面石子的摩擦音被放大,空氣中的硝煙味越來越濃,梨厘在直逼上前的瞬間用右手捏住那個玻璃瓶,甩向旁邊的地面,巨大的對抗力震地她手發麻,一股血順着胳膊淌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飛濺的玻璃碎片劃傷了何處。
這些人散了,他們發現這女的是真的不怕死。還因為這女的給了他們想要的兩萬塊,要債的都是這樣,只要嘗到了一點甜頭,就能松一松,放這些待宰的羊羔出去跑幾步,賺點錢,再來要。
蘇小英拿了家庭醫藥箱來給梨厘包紮,梨厘說了句不用了,就回了自己房間,她從抽屜裏找出那個裝着鑽石項鏈的首飾盒,已然做了決定。
梨厘讓蘇小英找出當初的那份擔保,咨詢了律師,确定他們确實需要承擔部分責任,不然就得讓現在的房子進入拍賣流程。梨厘提完了自己卡裏的所有錢,轉給蘇小英,讓她先還了這部分的錢。
處理這件事的過程簡單且幹脆,梨厘帶着蘇小英和律師,對方律師帶着告那家公司的受害人,那受害人是個中年婦女,帶着孩子,一看就過得不怎麽樣。梨厘了解了具體,才知道她爸幫忙擔保的那家公司後來放棄了運輸做起了融資,專門套普通人的錢,騙了這家人男主人二十五萬,承諾一年時間回報一百萬,一年後男主人血本無歸,當天晚上就跳了橋留下孤兒寡母。
那女主人說:“我們也不想為難你們,他爸走了一了百了,我們孤兒寡母還得活着……”
一直安靜的梨厘聽到這話就笑了,她問:“你們要活着,我們就不需要活了?”
“你老公想不勞而獲,他們想集資賺大錢,我跟我媽做錯了什麽?憑什麽我們為你們後半輩子買單?就因為我們想把家裏的房子留下來?想當沒有不良征信記錄的良民?”她說,“這世界從來都不是看對錯。”
“都是命,該認就得認。我們認了,你們別覺得這錢少,還想從我們這兒訛更多。”
“不然鬧到最後,誰都別活了。”
從法院出來那天,梨厘收到陳弋發來的登機牌,他等不急回了雙橋,問能不能來找她。梨厘帶着碎碎念着媽媽對不起你的蘇小英穿過馬路,最後一次撥通陳弋的電話:“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
她避而不答,只說:“你送我的項鏈我寄到你家了,你注意收。”
當初梨厘特意去搜了那條項鏈的廣告語:無論經過多少時間,你依然是我最愛的人。
這條項鏈的價格她無力負擔,所以一直被她收納在抽屜裏不曾帶過,此刻陳弋的愛,就像那條項鏈一樣,讓她無法直面。
她拂掉眼角的淚,握緊了蘇小英的手。
三個月後,在學校實習的陳弋收到了一份順豐寄過來的明信片。暮春時節,他站在未名湖邊拆開了那個文件包裹,漠河文創明信片上梨厘的熟悉的小字印入眼簾:春山如舊,草色如煙。梨厘。
同學看到了說這人挺文藝,正好就是這個時候,北大校園裏被春色占領,煙雨朦胧。
只有陳弋知道她在說什麽,他捏着那張卡片,一呼一吸都覺得痛。
她在說,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感舊·其四》黃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