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會讓人覺得丢臉的是我們

48“會讓人覺得丢臉的是我們。”

“一個拿死說來說去的人,以我的經驗看,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麽?”

“而是還在……還在渴望愛……”

陳弋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高中買的《務虛筆記》翻了出來,他随手翻了幾頁就又放回書架,環顧一圈這個自己沒住多久的房間,書架上擺着他從書店裏精挑細選回來的格式地圖,抽屜裏裝滿了這些年紅包和禮物,他準備抽個時間把書都清理回太陽鎮,這些紅包和禮物則找個合理的理由留在這裏。

他收到梨厘的微信,說約他晚上見面,問他想吃什麽,他想了會兒給梨厘發了個地址,雙橋中學附近的那家牛肉面,如今還開着。

臨出門前陳母見他穿着打扮,灰色的衛衣配衛褲套裝,阿迪的運動鞋。她一時間有些愣神,過一會兒才笑着說,“穿這身精神,看着跟十八歲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我晚上出去一趟。”他說,“就不在家裏吃了。”

“我晚上約了孫寧出去逛街,你要是出去我們就不管你了。”陳母說,“不過你平常忙也要顧着家裏,這個歲數,人家別的阿姨都當奶奶了。”

她說:“女孩子青春可比你們男孩的珍貴多了。”

陳弋意味明确地表示:“那她結婚可得跟我們說說,我一定給她包個大紅包。”

“這年頭,跟誰結婚不是結?”陳母被他這話噎住,她自己當初就是兩家聯姻,結婚之前跟陳父也沒什麽感情,兩家的資源利益互利共贏,強強聯合,經濟實力越來越強,日子自然而然就能過好,畢竟沒人過日子能離開錢。“前幾年問你,你說你沒興趣,男生結婚晚點也沒關系,我們也不着急。”

“我有喜歡的人。”陳弋突然說,“您見過的。”

“誰?”

“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在商場跟她看電影,出來碰到你們了。”

陳母仔細回憶着這段往事,但彼時她就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更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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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裏做什麽……”

“她媽媽一個人開火鍋店。”

陳母不說話了,她一直覺得陳弋眼高于頂,這些年朋友親戚介紹了不少女孩,有錢的有顏的事業有成的不少,喜歡他的人也多,但他次次都說不合适,說到最後大家也都累了,還有人勸她沒準陳弋不喜歡女孩,這年頭性取向這東西說不準,說得她心裏發怵,也不敢問。但是沒想到這些年選來選去,選了個最次的。

她也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你說蘇小英的女兒?”

“你們認識?”

“雙橋多大點的地方。”她的表情崩着,心情也算不上好,“她老公死那年她去醫院鬧過一次,非說醫療事故讓醫院給個說法,你爸看那陣仗找院長提了一嘴說影響不好,第二天就賠錢打發走了。這些人既不體面也不講規矩,不知道是不是窮瘋了。”

“她家還有一事兒,說她女兒把給他們借錢的人送局子裏了,街頭巷尾都傳遍了,誰知道是不是她女兒主動的……”

陳弋第一次從陳母口中聽這些事,他聽說過,也親歷過,但他從來不覺得這是梨厘跟她媽媽的問題。

他站在客廳,跟那年除夕夜路過這裏的時的感受一樣,從頭到腳的窒息感幾乎要将他淹沒,無奈的是他一直都知道他爸媽是什麽樣的人。他良久沒有開口,他知道人富貴久了确實很難共情下面人的苦難,覺得他們就應該一輩子都在社會底層勤勤懇懇,當牛做馬,但凡冒出一分一毫不情願,思考起個人權益都會被踩幾句窮瘋了。階層固化本是社會的悲哀,可當天平兩端同時站上他在意的人之後,才發現這有多殘忍。

回到陳家以來,因為不夠親近,他也不讨人喜歡,說話做事全都帶着股禮貌客氣,陳弋第一次用漠然的眼神看着陳母,他覺得流淌着同一血脈的親人很陌生,陌生得刻薄且殘忍。

“陳弋,我給你時間想清楚,我們家不會跟這樣的人家做親家,你爸也丢不起這個臉。”

他第一次放棄禮貌和教養,回頭直視沒給過他什麽愛的媽媽,“是你們要想清楚媽。”

梨厘過去經常說陳弋冷漠,體現在他這個人極其被動,人情淡薄,沒有任何用心的維系的感情,從不求助也從不主動,陳弋覺得自己其實并沒有變,投資公司讓他們狠賺了一筆,幾乎是當初他養母手術費的十倍,他這些年想要償還的那部分,已然還清。

他冷冷地道:“我反而覺得帶你們去見她,站在那兒會讓人覺得丢臉的是我們。”

陳弋踏出家門,帶着自己的行李箱上車,坐了好一會兒,腦海中思緒萬千,梨厘發來微信問他到哪兒了,他才發現自己還坐在原地。

陳弋:過來十分鐘。

梨厘:那我先要了?你來了直接吃?

陳弋:好。

梨厘:開車注意安全。

陳弋:嗯。

梨厘:心情不好?

陳弋:怎麽看出來的?

梨厘:字太少了。

他随意找理由。

陳弋:開車。

梨厘:好,慢慢開,不着急。

到了牛肉面館,梨厘要的兩份牛肉面剛剛端上來,上菜的服務員陳弋不認識,看上十分年輕,梨厘少見地紮着頭發,這店面前幾年裝修過,原本的吊頂風扇換成了空調,裝修翻新,菜單上的價格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上漲。

“你今天住爸媽家還是回太陽鎮?我想小雨了。”

“那一會兒吃完飯去接它。”陳弋說,“我辭職需要辦一些手續,最近應該都在太陽鎮。”

“真的辭職啊。”梨厘說,“世界經濟下行期,國內的經濟形勢很差,大廠裁員,公司縮減開支,到處都是賠錢的項目,大部分人都說這年頭不虧就是在賺了,這種時候基本都想進體制內有個保險,那麽多考公求上岸的人……你真的不多考慮考慮?”

“如果是你呢?”他反問。

“我覺得只要想清楚就可以。”梨厘說,“就這麽一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實姜晴,就是我經紀人,他們進機房看後期剪輯了,說好多人都在問你要不要幹我們這行。”

陳弋想了想:“感覺做什麽都對着手機說話有點奇怪。”

“知道你做不了。”梨厘吞完嘴裏的東西,“我說你很貴,他們用不起。”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把那份面吃完,冬日的陽光沒什麽溫度,已經過了飯點,店裏除了他們沒有別人,梨厘吃着吃着發現碗裏多了塊牛肉,擡頭對上陳弋的眼睛。

“你不會吃不完吧?”

“你不是喜歡吃肉嗎?”

梨厘說:“我減肥減脂的時候一直吃牛肉,都快吃吐了,但是這個鹵得挺好吃的。”

雖然店面換了,但還是以前吃的味道。

“陳弋,當初要是是別人找你補課,你會答應嗎?”梨厘問。

他買了單,聽她這麽問,幹脆地回答,“不會。”

“哦。”梨厘笑了。“那我再問一件事,你認真考慮之後回答我。”

他看着她,熟悉的環境中坐着熟悉的人,梨厘随手從桌面的飲料架上拿出一瓶百事可樂,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初見的那天,女孩稚氣的臉和像極了大人般的一番話。她動作利落地用手拉開拉環,噠——的一聲脆響之後,金屬圓環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陳弋搖了搖頭,梨厘挑眉,并不算意外。作為女孩被人這樣拒絕,按理來說應該難過,可她并沒有産生多少這種情緒,而是坦然地望着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你可以放心同樣的問題,我也不會問別人。”

陳弋看着梨厘臉上的笑容,不知道她用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話。

他抿唇片刻,主動發問:“不問為什麽?”

“你如果想說,自然會說。”她抽出一根吸管,插進那瓶可樂,金屬的圓環放在桌面。“你如果不想說,我幹嘛自讨沒趣。”

陳弋點頭,梨厘喝了幾口那瓶可樂,放下易拉罐:“走吧,去看看小雨。”

“好。”

陳弋看梨厘潇灑的轉身朝外走,臉上表情跟平常沒什麽兩樣,桌上的金屬圓環被丢在木質的桌面上,他快走兩步過去,把那個圓環妥善收好。

梨厘站在他的車邊,等他開了鎖之後,笑着問他:“我坐後面睡一覺,可以嗎?”

“當然。”

她拉開後座門上車。

陳弋上車看着空蕩的副駕,整個人周圍的情緒都瞬間低落下去,他苦笑片刻,跟周毅聯系了接小雨的時間。

去太陽鎮的路上,梨厘接到一個電話。

“你好。”

“是的,是我找人。”

“那請問您做過哪些病的病人護理?因為我需要的不是特別專業的那種,我比較需要您的時間。”

“哦,那可以見面詳談。”

梨厘又說了些标準和薪資的問題,陳弋的車剛巧停在路邊等紅綠燈。

他透過後視鏡看梨厘:“在找護理阿姨?”

“嗯。”

“去成都我陪你去。”

“我給我媽找的。”她說,人也忽然覺得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求了她一晚上,準備帶她去華西看老年癡呆。”

“那她還不知道你……”

“切個胃而已。”梨厘看着窗外。“沒什麽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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