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一次手術前,安寄鴻坐在病床上,安靜地看着安陸。

“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窗外望出去是加州盛夏時的天,幹淨純粹得像幅童話書裏的插畫,入眼之處盡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深藍色。橄榄綠的葉上浮着輕亮的光,仿佛一座座袖珍的玻璃小船,在枝頭底下肆意地招搖着。

窗內的氣氛卻壓抑得像座牢籠,消毒水的氣味籠罩着整個病房。

唯一還有些生氣的是床頭邊上的那株白桔梗,花瓣尖上還沾着新鮮的露水,看上去才送過來不久。

“安陸,你覺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

見那人不答話,安寄鴻愈發覺得胸悶氣短,打着點滴的那只手恨恨地錘了捶床:

“想用結婚來糊弄我,未免也太天真。”

安陸無奈地看着他,盡量放緩了聲音:

“爸,你先別生氣,有什麽事等養好病再說……”

“哈,這就是你打的算盤嗎——”

安寄鴻冷冷地笑了一聲,望着安陸的目光終于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緒。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等……等你有一天能真正迷途知返,能真的考慮到我這個做父親的感受。”

“如果當初你沒有把他接回來……”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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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陸有些沖動地打斷了安寄鴻的話,像是急于掩蓋某些呼之欲出的東西似的。

“不關他的事。”

他望着安寄鴻渾濁的眼,苦澀地抿了抿唇。

“是我的錯。”

安寄鴻根本不買安陸的帳,他靜靜地端詳了一會面前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心也變得越來越寒。

“我在悅溫還有百分之五十三的股權。”

“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你讓我這個老頭明年抱上孫子,這五十三的股權全都給你,并且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私生活的任何事。”

“否則,我就拒絕明天的手術。”

安陸驚愕萬分:“什麽!?”

“爸,明天的手術成功率很大,主刀的醫生也是之前就談好的,醫生也說只要日後積極配合治療,康複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如果我不配合呢!?”

安寄鴻直挺挺地坐着,瘦削的背脊望上去卻有股堪稱蒼涼的狠勁。

“如果我覺得與其讓安家無後,還不如讓我一個人死了算了呢?”

安陸的臉白了一瞬,剛想說些什麽,當望見安寄鴻那決絕的眼神時,卻又閉上了嘴。

“其實我對那小孩,也并非完全沒有感情。”

安寄鴻看着安陸失了血色的臉,緩緩阖上了眼睛。

“只不過,這是我對你最大的忍讓。”

“也是最後一次警告——”

安陸站在醫院後庭的草坪上,彎腰拾起了一朵被風吹落的藍花楹。淡紫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連血管似的脈絡都清晰可見,薄得像一張脆弱的紙。

首都見不到這樣的花,大概是因為氣候與溫度不适合,這種夢一般的顏色不願意紮根在那裏。

望着眼前燦爛的世界,安陸的腦海裏一會晃過安思遠那同樣燦爛的笑臉,一會晃過深夜裏安寄鴻因為腹痛而蜷成一團的身子。

直到後背被頭頂的陽光曬到發燙,他才沉默地蹲下身,将方才撿起的花瓣重新放回了地上,轉身走向了停車場。

一陣熱風拂過,那喇叭型的小花便打了幾個滾,重新融入了樹下那片紫色的海裏,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小遠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對他笑了。

羞怯的、得意的、傻乎乎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甚至連安思遠笑起來嘴角揚起的弧度都記得一清二楚。

今天過後,小孩一定會很恨他。

他的寶貝,他最珍貴的寶貝……會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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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後背那兒半天沒有動靜,安思遠忍不住轉過去頭去望安陸的臉。

誰知那人才剛道完一句殷情切切的告白,沒過多久便又昏睡了過去,眉頭還緊緊地皺了起來,一副睡不安穩的模樣。

“哼。”

安思遠沒勁地扯了扯安陸的臉皮,不料扯了一會,竟然有一滴淚從那人的眼角滾下來,把他活生生地吓了一跳。

“靠,我也沒使勁啊……”

他嘀咕着,把腦袋湊到安陸的前面,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往那人的眼角下拭了拭。

指腹上面一陣濕熱,安思遠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神使鬼差地把那手指放進自己嘴巴裏。

他小時候總覺得安陸是天上下凡的聖人,沒想到無情無欲的聖人也會流眼淚——

聖人的眼淚也是鹹的。

“小遠……小遠……!”

那人不知做了什麽噩夢,不僅低聲喚着他的名字,就連夢裏都是一副痛苦的模樣,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安思遠皺着眉看了一會,還是決定直接把他叫醒。

“喂,安陸,醒醒——”

“別睡了,醒醒!!!”

安陸被安思遠重重地拍了幾下,喘了幾口粗氣後便逐漸蘇醒過來。

他的眼神看上去還不太清明,但當看見安思遠的那一刻,渙散的瞳孔卻立刻緊縮了起來。

“小遠!?”

“不然是誰。”安思遠挑了挑眉。

“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鬼叫我的名字,跟叫魂似的,是沒睡醒還是腦袋燒壞了?”

“你還在、你還在……”

安陸的手緊緊地拽住安思遠的前襟,把他從頭到腳細細地看了一遍,才如釋重負地把人摟到懷裏。

“我要坐你腿上!”

安思遠掙紮地抗議道,但最終還是氣哼哼地被安陸用“按頭”的姿勢給鎖住了。

“……”

聽着那人的呼吸聲逐漸趨于平穩,安思遠便知道他已經從剛才那個夢裏緩過來了。但一想到清醒後的安陸又會變成從前那副無趣的模樣,他又忍不住想爬到那人的身上撩撥幾句。

“你剛才做的什麽夢?”

安思遠指了指自己的眼眶,沖着安陸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做夢做得哭了哦?”

安陸側着頭看了安思遠一會兒,竟然慢慢地捧起他的臉,往那微張的嘴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誠實地道:

“做了想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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