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幻想的新世界

幻想的新世界

桃三看着他已經變得蒼老的容顏,用力将刀向他體內捅進去,直到只露出刀把。

主教喉嚨上下滑動,痛苦地發出幾聲悶哼,抓住桃三的手腕,指甲扣進皮膚。晃動身體猛然掙紮,身體歪斜着向後退去幾步,撲倒在廢墟中,喉嚨裏傳來咯咯的吸氣聲。

手腕上的劃痕冒出血珠,側過手臂,讓血液順勢滑落滴到地面。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您時,您的樣子。您曾說過的所有抱負。現在您是被什麽蒙蔽了嗎?”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穿過斷裂的石磚和朽木,桃三蹲下身體。“還是說,您一直都是這副樣子?”

主教大張着嘴,嘴唇哆嗦,他艱難地呼吸。捂住傷口,試圖堵住不停湧出的血液。歪了歪頭看向桃三:“你這…瘋子,我早就…咳…該知道,你與他們不一樣。你…不願乖乖做一條聽話的狗。”

主教轉回頭,看着坍塌的天花板,曾經這裏也是一片繁榮的街區。

他的瞳孔開始渙散,胸腔仿佛有風吹出,刮過咽喉變成沙啞的幹咳。眼前似乎出現一個落魄小男孩的身影,與桃三面容有幾分相似。

“我曾經也想試圖改變什麽,可是随着時間流逝。人總要明白,有些事是鬥不過的!”

桃三的面容模糊,主教的眼神有些憐憫。“你這樣一意孤行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也會後悔,最後還是會變得和我一樣。”

“人活着要難得糊塗。裝得糊塗,真的糊塗都好。”他又咳嗽起來,聲音變得微弱,幾乎聽不清了。桃三不得不彎腰湊到他嘴邊。“這樣才能活得久。”

“桃三,你記得。宗教也不過是掌權者控制愚民的手段,沒有什麽善惡,只是王手中兩刃的劍。”

“咳咳…你…會後悔的。”

桃三眼神變了。“我不會後悔!”他繼續追問:“所以,你早就成了女皇的忠犬?還是說,從一開始教會就是女皇創建的?”

“難道她害怕那些被遺棄的平民造反嗎?所以親自創建教會,用來操控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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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桃三小聲嘀咕起來。抱着腦袋俯身在主教胸腹處,而後不可抑制地發出笑聲。

有什麽比發現你一直堅守的事,是個笑話更可笑的事呢?

“你一直收留無家可歸的孩童,原來是因為我們更容易操控,哄騙。”

主教已經不再發出聲音,眼睛變得灰白。摔在腳邊的油燈,火苗掙紮着燃燒。

桃三解開主教的鬥篷,披在自己身上。拔出匕首,視線在主教臉上停留幾秒,便起身轉過頭。

現在,誰都不能阻止他了。神子是不是神子不重要,教會需要神子指引他們,反抗,推翻,迎接新世界。

他剛想離開,這棟殘破的舊舍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就像那個人在特意提醒他。

“誰?”

桃三警覺,他竟然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不知那人是什麽時候到來。

腳步聲逼近,一只手掌掀開油膩的簾子,鑽進廢墟的黑暗中。桃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眯着眼睛聚精會神地觀察,同時,緩慢向後退。

随着身影走進油燈畫成圈的範圍內,桃三終于從他的身形,分辨出來者何人。

“帕帕尼.羅利洛爾!”

“沒禮貌的年輕人。”帕帕尼右手握着一把細劍,看上去很精致,就像剛剛從陳列架上取下一樣。“即使,我不再是聖騎士的一員,你也該尊稱我為先生才對。”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桃三向他手中的劍瞥去眼神。“你是來殺我的。”

“為什麽?”桃三自問自答,他的神經繃緊,緊到他的眼瞳一直在跳躍,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主教死了,留給他一個可笑的謊言。消失十年的聖騎士再出現,又是為了殺他而來。

“為了克羅諾醫生嗎?”

“不不不。”帕帕尼連聲說。“你打擾到我的老板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樂趣,有了喜愛的寵物。正高興着呢。”

帕帕尼輕率地說:“你怎麽能搶小孩的玩具。”

“我知道了。”桃三擡起沾着主教血液的手,指着帕帕尼。“你也是個瘋子。”

舔了舔嘴角,他的嘴皮幹裂,就連舌頭也微微發白。

“曾經的聖騎士,被皇城驅逐,如今又成為別人忠誠的狗了嗎?”

“愚蠢,蠢透了。”桃三眨動越發幹澀的眼睛,他奇怪帕帕尼臉色如常。“難道你不渴望自由嗎?和我一起打開新世界的門!”

桃三張開手掌,血液已經凝固。“你清楚那些貴族做過的肮髒事,和我一起處決他們!改變這個糟糕透頂的國度。”

帕帕尼的眼神有了變化,說不上是嘲弄還是憐憫。

“你是在講什麽老舊的笑話。天真的小子。”帕帕尼搖頭:“我見過很多像你這樣鬥志昂揚,固執己見的家夥,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人類歷史上,早已經固定的模式軌跡。”

“可是,大部分不是倒在路上,就是成為另一個酷吏嚴苛的家夥。”

“事實上,什麽都改變不了。”他眼神悵然若失,陷入回憶而變得空洞。帕帕尼不願意回憶起過去,不是無法面對過去的榮光,而是無法面對曾經被規訓成忠誠無畏的模樣。

但在被抛棄的那一刻時,同樣毫不猶豫,也不憐惜。

作為榮耀與象征王國光輝的聖騎士稱呼,也不過是王族手中,血統更加高貴的狗。

帕帕尼打量桃三披在身上黑色的鬥篷,下擺繡着的火焰很是精美。

“你又能做什麽?你低估了王對國家的掌控。”帕帕尼流露出一絲不屑。桃三不明白這不屑是給他還是給女皇的。

“即使她已經瘋了,即使她沉迷秘藥很多年,即使…”帕帕尼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轉移話題。“就算你帶領□□所有人妄圖造反,就算你能鼓動克羅諾醫生。你走上通往皇城道路的第二天,你就會死。也許是被軍隊殺死,也許是被聖騎士殺死。甚至是被□□的人殺死。”

“好吧,好吧。”帕帕尼看着桃三倔強的眼神。“假設女皇被你殺掉,也會有新的王登上王座。”

“貴族會一直存在,平民始終不會減少。縱使會更換位置,也不可能完全抹除存在。”

“我可不是來聽你這些無聊的大道理的。”桃三躬身,壓低身體。他總覺得自己的脖頸已經被帕帕尼盯上了,或者是被他手中的劍鎖定,只有這樣壓低身體,能給他一些安全感。

“說得再多,也只能向我證明,你是一個無能的懦夫。一只幾經易主的狗!”

他殺過很多人,為了主教承諾給他的新世界,一個美好虛幻的夢。

到了今天,他連主教也殺了,也許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他必須嘗試!

假如搶奪神子,推翻這糜爛的國度會失敗九十九次!他也會去賭唯一成功的一次。

把刀放進手肘夾住,擦幹血跡。桃三握着匕首對準帕帕尼,他打不過。桃三眨着眼睛,讓滾落到眼皮的汗珠繼續滑落,眼睛敏感地眯成縫隙,眼角輕輕抽搐。

“我會成功的。”桃三說服自己。“如果不是你們這群礙事的家夥,總是要跳出來阻礙我。”

帕帕尼不置可否。“誰知道呢?”劍尖在身前畫了一個半圓。“也許你沒有盯上克羅諾醫生,我們的确就不會見面了。”

“年輕人總是過于頑固。”帕帕尼有些遺憾地說。這讓他想到曾經的自己。

人們會喜歡自身所沒有的特質,當它在別人身上體現時,就會不可自拔地愛上他。

同樣,人們也會讨厭自身所擁有的某些缺憾特點,當它在別人身上體現時,就會無可救藥地怨恨他。

所愛的是幻想的自己,所恨的是對自身的不滿。

帕帕尼一腿屈膝向前半步,躬身雙手握劍。雖然沒有劍鞘,卻做出拔劍的姿勢。

他不動如山,面對不肯認清事實而退縮的桃三。他只是在他沖過來時,另一只腳擡起,腰身轉動,劍在半空中劃過。

輕巧無聲地斬斷桃三咽喉,呲的一聲,皮膚劃破,大量的鮮血湧出,噴濺到油燈玻璃燈罩上,讓周圍暖黃色的光變成血紅色。

匕首掉落,桃三雙手死死捂住露風的喉嚨,低頭雙肩顫動,膝蓋一軟,雙膝跪在地面。

帕帕尼收劍,抖去血液,姿态優雅從容,步伐迅捷冷酷。

他看着已經說不出話的桃三,他正費力地捂住脖頸,彎垂腰身,蜷縮成球形。大量血液依舊從他手指間流逝,像一個個細小的支流,最後彙聚成一片,在膝蓋處形成一攤血池。

帕帕尼走到血液邊緣,把劍插進血液中。輕聲說:“對于騎士而言,用劍埋葬是最高榮譽。”

他松開手,盯着桃三勉強擡起頭,從發絲間露出的那雙黑色卻逐漸黯淡的瞳孔。

他似自言自語地凝望他的眼睛,說道:“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瘋狂,罪惡在四處狂歡,正義卻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你早就該知道這個道理。”

“也許就不會死在這裏。”

桃三松開脖頸,顫抖着擡起手,不知是想握住身前的劍,還是伸向帕帕尼。

最後只停在半空幾秒,便猝然連帶着身體摔入血泊中,身體痙攣幾下,瞳孔徹底灰暗下去。

但他依舊努力掙紮,瞳仁裏,陷入陰影的瞳孔,似乎有模糊畫面閃過。

惡臭的垃圾堆旁,有一位笑容親切的得體男士,向他伸出手。

他所渴望的幻想中的新世界,永遠都不會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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