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平
第十七章不平
不過,反過來也是覺得,衛寧兒還是太在乎向雲柳的态度才會如此敏感。所以問題又回到之前,衛寧兒還是記着向雲柳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結果還能讓人好受些,反正他已經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無論她什麽态度,他都會不遺餘力去做。
可是,真這麽想的時候,那些甘蔗地裏的畫面,那個午後染血的石墩子,那個額頭上紅色的疤痕,就似乎更加明晰。
萬一衛寧兒不是難以忘情向雲柳,而是因為太讨厭他向雲松才如此,那豈不是他越想照顧她反而越讓她難受嗎?
之後忍不住又想到今天在飯廳裏,在昊兒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的時候,衛寧兒那淡漠無聲到像是當場變成了個影子的場面,心裏又有說不出的不舒服,那些年裏,她約摸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天晚上睡在四進的床上,向雲松失眠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結果又是來來回回的夢境,像是把小時候的許多事都重新經歷了一次。衛寧兒的臉是整個長夢裏的主角,但是除了甘蔗地裏和其他少有的他沒有直接參與的時候,衛寧兒出現在他面前的臉幾乎都是一個模樣,那就是冷淡冷漠面無表情。
也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怎麽對着她這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情還能一次次沖上去逗她的。
天快亮的時候夢境裏有了新的臉,是唐心予。唐心予的神情就要豐富不知多少倍,笑的哭的喜的嗔的狡黠的可愛的,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後來,兩張臉或輪流出現,或同時出現,在他的整個夢裏穿梭來回,而夢境也變成了從前在向家的各種回憶與這一年與唐心予同走江湖交織,後來甚至出現了未來的畫面,他們在田裏勞作,在山上采茶,後來又策馬奔騰在山野間。然後,他喊了一聲不知道誰的名字,那人轉過頭來,一會兒是衛寧兒的臉,一會兒是唐心予的臉。他睜大眼睛想要努力去看清,然而這個時候眼前的人好像蒙着一團霧氣,怎麽都看不分明。
醒來後疑惑不已,這夢到底夢見的是過去還是現在還是未來?夢裏的人到底是誰?
人一動,才發現亵褲裏一片粘膩。
疑惑于是變成了吃驚與怔忡。他跟衛寧兒的婚事定下了日子,夢見她導致這樣沒什麽問題,可是唐心予是怎麽回事?他明明是個男的,而且兩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同甘共苦的兄弟而已。
所以夢裏的人到底是誰?
向雲松坐在床上半天沒敢動,但也覓不出結果,想來想去歸結為最近自己太累,所以亂夢頻生。
不過趁着男人早上醒來後看見自己身上出現某種東西時不由自主的思緒發散,他還是大着膽子沿着那個方向想了一下,發現也沒有特別難以想象。
大雲國內風氣尚算開放,行走江湖他自然也聽說過南風館裏的種種,所以吧,夢裏就是出現了唐心予,也沒啥大不了。只不過不能讓他知道就是,不然得挨打。
唐心予那個敢想敢做說幹就幹的性子,可不是衛寧兒那樣什麽都埋在心裏,然後拒人于千裏之外的。
起床收拾之後飯點已過,他讓廚子在四進的小廚房裏做了碗面條随便對付了過去。看看跟客商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才擡腳去往前院。
路過三進的時候看到幾個丫鬟和小厮正在擡各種家具和衣箱,陸陸續續從前門出,穿過二三進之間的橫路進入二進東西側院之間的小徑。
向雲松反應過來這是在幫王氏從三進搬往二進東側院,果不其然,三進西側屋方向又傳來王氏在吩咐和埋怨下人的聲音。那聲音尖刻煩躁,可跟昨日在書房門口與他談話時的柔軟嬌美完全不一樣了。
正要拔腳往前走,身後響起昊兒的聲音,“叔父。”
回頭一看,小家夥穿着整齊,背着個小書袋,手裏拎着他的小弓箭,狀似也在搬家。
向雲松想起來昊兒是要搬到西側院去,他沖他招招手,昊兒就小跑過來,“叔父,你要住到三進來嗎?”
這也沒什麽好回避的,橫豎也就沒多少天了,向雲松點點頭,“過年後。”
昊兒低下小腦袋,“哦”了一聲,頗有些垂頭喪氣。
向雲松心裏嘆了口氣,彎下腰拍拍他的小肩膀,“昊兒有什麽心事就跟叔父說。”
“我娘說,”小家夥也沒藏着掖着,“我們搬家就是為了給叔父和大娘騰地方,”他的小眼神落寞下去,“往後三進就沒我們住的地了,真是這樣嗎?叔父。”
向雲松一聽他那個開場白的“我娘說”就知道沒好話,此刻聽他講出來,心情卻有些複雜,他蹲下來,“你不是昨晚還跟姑姑說得好好的,要跟她睡,一起比賽打呼嚕嗎,過了這一晚就不想啦?”
昊兒搖搖頭,“可是我也不想回不來三進呀。”
嗯,很典型的孩子話,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啥都想要。向雲松點點頭,“三進當然可以回來,你想回來住就回來住,叔父這裏一直有你的位置。”
“那我娘也能回來住嗎?”昊兒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單純地給向雲松出了個難題。
你娘當然不能回來住,不然成什麽了?就憑昨天在書房門口說話那勁,要是王氏跟他和衛寧兒住在同一進一個院門進出,不出兩天,整個旗山鎮上就全是向家最新最熱最全的桃色傳聞。
向雲松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娘有你娘要做的事,她住在哪裏都是在向家,你還是可以天天見到她啊。”
昊兒“噢”了一聲,小眉頭依舊揪擰着,好像還有無限的疑問糾結。向雲松怕他還有難題要問出來,幹脆轉移了話題,“早上見到大娘了嗎?”西側屋這麽熱鬧,東側屋好像靜悄悄的沒人進出,也不知道王氏這咋咋呼呼的會不會影響到衛寧兒。
“沒有,”昊兒擡起頭,“大娘尋常都躲在屋裏不見人,可能還在睡懶覺。”
向雲松忍俊不禁,衛寧兒怎麽可能是會睡懶覺的人,擡手輕擰了一下小家夥的臉,“大娘才不會睡懶覺呢,你見過她睡懶覺嗎?”
果然,昊兒搖搖頭,向雲松剛想說什麽,就見昊兒說,“我娘從不讓我去大娘房裏。”
“為什麽?”向雲松心裏一緊,直覺這後面又不會有好話,但他必須問清楚。
“因為掬夏說,大娘會害我。”
心裏有股子怒氣在絲絲縷縷聚集,向雲松道,“胡說,大娘連受了傷的麻雀都會給治,怎麽會害你?”
“因為我娘說,大娘生不出兒子,就會嫉妒我娘有兒子。”
一會兒“我娘說”一會兒“掬夏說”,再單純的孩子都給教成了這樣。向雲松望着身後這個大院子,也不知道他哥那麽精明聰慧一人,這些年是怎麽進出于這個三進的。
“以後不許再聽這個說那個說,也不許信,不許講大娘的壞話,知道嗎?”他加重力氣一下一下蹭着昊兒的小臉蛋,“不然叔父會揍你。”
然而這次昊兒卻沒有上次答應得那麽利索,而是扁了扁嘴巴頗有些委屈,“叔父,你怎麽老要為大娘揍我?”
“啧”,向雲松牙疼地皺起眉頭,“因為大娘是很好很善良的人,叔父不許你講她壞話。”
“叔父你說謊,”昊兒再次撇了撇嘴,“你從前怎麽沒說大娘是很好很善良的人?”
“……”向雲松沒想到小家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所以我現在要講啊,不講你就記不住。”他半真半假地,“現在給我記住了,記不住就只好揍一頓記住了。”
昊兒半信半疑地瞟着他。向雲松心裏一動,“你爹會跟你說大娘是怎樣的人嗎?”
昊兒馬上搖頭,“我爹從來不提大娘。”
“那你爹會跟大娘說話嗎?”
昊兒又馬上搖頭,“我從來沒見過我爹跟大娘說話。”
“那你娘呢?”
昊兒依然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點點頭。向雲松緊張地看着他。
昊兒說,“我娘跟大娘說得很少,也就是每次我們從外地回來的時候說我爹又帶我們去哪玩了,帶我們去哪吃好吃的了,還買了什麽好東西給我娘了。”他小臉上的神情都跟着說的話閃光起來,讓向雲松只想到“與有榮焉”一詞。
“那大娘說什麽?”
“大娘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倒是衛寧兒的風格,她必然是不屑于這種女人間低級的争風吃醋的,無視就是最好的反擊。
向雲松這樣想着,但沒想到昊兒轉頭又是一句,“她總是轉頭就走,到沒人的地方擦眼睛。只有一次,我看到她走到門口就擦眼睛了。”
“……”
向雲松徹底沉默,心裏沉惴惴地好像塞着把髒棉花,早上吃的那碗面條很不落胃。他揮揮手,“去吧。”打發了昊兒,自己沿着府西回廊向前院走。
離開春只剩十來天了,但是府裏的葡萄架上和兩邊的□□還是死氣沉沉枯萎不堪,到底不比郊野有生氣。
向雲松看着這情景心情也更覺憋悶,擡手扯了一根不長眼睛垂吊下來在他眼前耀武揚威的幹枯葡萄藤,用力一拉,居然扯了一大片下來。
他幹脆猛發力,将整片幹枯的葡萄藤都扯了下來。
衛寧兒,真是……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說她無用還是說她逞能?但凡她能把對自己的無視大法使出來一半,都不至于像昊兒說得那麽內傷,聽得他想想都憋屈得慌。
所謂的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以前覺得有多偉大光明正确,可是眼前自家這個小江湖就是如此不平,他之前幹嘛去了?他那個英明睿智飽讀詩書的哥哥,就這麽放任這些事情發生,到底是怎麽回事?
向雲松在心裏無語問蒼天,想來想去,之前他就是看出來如此不平,又能怎樣?到底還是衛寧兒自己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只照溝渠。
向雲松揣着一團無名邪火走到前院。正廳裏沒有人,管家在叫人灑掃,看來時間還早,他先去往書房。
走過書房旁邊的花廳時,看見衛寧兒那個叫淘春的丫鬟正候在門口,衛寧兒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