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金陵城民風開放,時常也會有外族人來經商,但就算是這樣,溫綽這一身銀閃閃的行頭在人群中也是無比紮眼。

大宋與苗疆早些年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約書,近幾年來也幾乎沒有什麽往來,宋人出入苗疆要有專門事由的書函,苗疆人來大宋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若是真追究起來他們進城時,金陵的衛兵就算他們就算現在将溫綽主仆二人捉起來試問,也合情合理。

這也就是為何照野原本想着套上漢人的衣衫蒙混進城的緣由。

但其實此事也并不想他想的那樣簡單,光套了漢人衣裳怎麽行,若要進金陵,自然還是需要身份令牌的,就算是平民百姓進出,也有專門代表身份的物件,哪有那麽簡單就進得來。

但若是進了城,那就不同了,金陵是出了名的商都,若是在城中四處設防太多,未免給經商之人攔了太多不便,所以只要是能進了城便不會再有人查身份。

可就算是管轄的再不多,若是一個苗疆人在金陵街頭晃來晃去,也會讓人心疑惑,只是眼前這兩位雖然讓人挪不開眼,身上穿着的,卻是他們宋人的衣裳。

所以賣包子的大娘并沒有多想,聞二位要四個肉包時,爽快麻利的就将包子裝進了油紙包中遞了過去,朗聲道:“哎,拿好了啊,我家包子餡多,還有湯汁,兩位吃的時候還要慢些的好,可別燙着了,一共是二十文。”

說着,她便将手伸向了面前二位穿着十分貴氣的少爺,這兩人看起來就氣質不凡,金陵城的少爺小姐不少,可親自來她鋪子買包子的卻是少見,就算有也往往出手十分大方,別說是碎銀子了,連直接扔個銀元寶的都有,看來今日她說不定也有這樣的好氣運。

可誰知面前這位身着烏色袍子的少年,卻從腰間取下錢袋,一股腦将裏面的東西都倒在了手心,只有零零散散一堆銅錢,連個碎銀子都沒有。

“十七,十八...十九......”少年站在原地數的十分認真,俨然在這人聲鼎沸的鬧市中,形成一道不同的風景。

其實周圍并沒有人看他,但照野本人卻尴尬地有些站不住腳。倒也不是他怕付銀子付多了,而是他來回數了有幾遍,怎麽數這手心裏也一共就十九文錢,缺了一文。

不對啊,他怎麽記得錢袋子裏應當是有二十文正好的。

“這個多少銀子?”

熟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是溫綽站在簪飾鋪子前詢問着什麽。

這話倒是一下子勾起了照野的回憶,昨夜從沈府逃出來時,他和少主就想着先找個地方落腳,可一摸口袋,卻發現根本身無分文這件事。

Advertisement

于是他們只好先去了當鋪,少主身上的銀飾種樣繁多,可他偏偏哪個都不舍得當了去,最後還是照野掏出了他平常捕獵割肉用的匕首,才勉強換了些銀兩,可卻實在是不多,他們二人住了一宿客棧,就只剩下這二十文了。

那少了的一文,他這才回想起來,是少主在路上喝了聽書鋪子的茶水,又給付了銀子。

說起來這金陵城可真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連喝杯茶水都要銀子,在苗疆哪裏有這種事,放在街邊桌上的茶壺那都是給路過的行人解渴的,哪還有收銀子這一說。

要不,少買一個包子?

心想着,照野回頭望去,卻見站在別的鋪子面前的自家少主早已拿着包子吃了起來,雖然還有的沒吃,可捏在手裏了的吃食,又怎麽好再還回鍋裏。

躊躇片刻,照野只好試着開口道:“十九文,成不成?”

“十九文?二十文錢你也好意思讨價還價,看起來穿得金貴怎麽如此吝啬,不行不行,我這賣包子可是小本買賣,五文的肉包買了十多年,哪有講價一說?”

賣包子的大娘哪見過如此摳門的人,連連擺手拒絕,連說話的腔調都忍不住拔高了幾分。

她這一嗓子,可就驚動了周圍不少的人,視線紛紛投了過來,将照野包圍在其中。

“為何還不跟來?本少主方才在那邊鋪子看好了一條新的銀鏈,樣式新穎獨特,快來付銀子。”

溫綽完全沒意識到他們現在都要窮得吃不起飯了,見照野一直沒能跟上又從遠處回來叫他。

走近卻發現周圍人一行人都在盯着照野,溫綽難免生疑,剛張口想問為何都盯着他看,話音還沒說出來,買包子的大娘就接過了話去。

“看來這位就是你的主子。主子來了就不必拮據那一文錢了,我也不為難你,給我,我就讓大家夥都散了,若是不給……那我就只能再多招呼些鄰裏鄉親大家夥來瞧瞧,究竟是誰家的少爺臉皮這樣厚,買個包子還要講去一文錢!”

她賣了這麽多年的包子自然是不差這一文錢的,若是窮苦書生或是孤弱女子來,她都不收銀子白送人包子,但這兩人看起來哪裏像是付不起的模樣?

先別說是那為滿身銀飾的公子,就連他這跟随的仆從那身上衣袍的料子都一看就不菲,若是她沒有瞧錯,這烏袍少年身上穿的,應當程家衣坊中的上品,畢竟這花紋飾樣,都是程家獨有的樣式。

穿得起程家的衣袍,卻買個包子都要讓她省一文錢,這不是在明擺着欺負人嗎?這倆人她眼生的很,應當也不是金陵人,她到想看看是誰丢的面子多。

“什麽意思?缺了多少?照野,你補給她便是,不要在這起了口角。”

溫綽顯然沒明白為何照野不付全銀子,還以為他是為了節省才如此。

上前去拍了拍照野的肩膀,從他手中拿過錢袋。

然後才發現,錢袋,是空的。

哪裏是照野不想付,是他們根本就沒有銀子了。

“這是誰家的少爺?怎麽做這種事……”

“是啊是啊,看着模樣俊俏,沒想到性子這樣頑劣,買包子缺人錢,到底是有錢沒錢。”

“看樣子錢袋子是空的啊,沒錢還打扮得這樣招展出來,不會身上的衣袍是偷來的吧……”

溫綽拿着空錢袋愣了片刻,周身圍着的金陵百姓們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了起來。

溫綽這下是完全明白了照野的心境,但卻也玩了,都怪他走得太急忘了帶些值錢物件出來,沒有銀子簡直寸步難行,他現在完全陷入了困境。

“唉。”

低頭嘆了口氣,沒想到他堂堂二少主,竟然在這被人唾罵成了性子頑劣之人。

再瞧瞧身上這在陽光下閃着光芒的銀片墜子,他還戴着做什麽呢。

“這銀鏈應當能值不少錢,拿這抵了包子錢可行?”

說着,溫綽從肩袖解下了銀鏈,伸手遞去。

“少主……”

照野拖長腔擡起頭,這套行頭是少主最珍視的,平日裏這苗疆都不舍得戴,他們當時走得急迫,少主也是舍棄了不少東西,唯獨就帶了這套。

現在卻要為了包子錢墊上,實在是惋惜。

早知道當時就攔着少主別逃出來了,也不至于與他在街頭收這般數落。

“別這樣看着本少主,你已經有簌玉了,一直盯着本少主看本少主也不會同意的。”

溫綽面上倒是顯得并沒有有多悲傷,但心底卻十分不舍。

早知道就答應那女人的條件了,倒也不至于現在如此狼狽。

但轉念他卻又在腦海中揮散了這個念頭。

那女人對他十分上心,但他終究對人無意,老呆在那裏又像怎麽回事,讓她徒生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倒還不如直接讓她面對現實。

賣包子的大娘瞧他連身上的飾物都解下來遞上了,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情況。

是真的連一文都拿不出了?

可這飾物瞧着可能值不少銀子啊,這人是傻子麽?既然沒有銀子為何不拿這去換銀子,戴在身上不能吃不能喝的。

不過既然他要給,那她自然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買包子的大娘伸手剛想接過,一柄折扇卻忽然抵在了手前,金鑲玉制的扇骨上還镂空着十分精巧雅致的花紋,不用擡頭她就知道,阻攔這人,非富即貴。

“溫少主怎麽和仆從單獨在此處?恕我那調皮的孫女招待不周,溫少主出來游玩竟然都沒排幾個人跟着,屬實失了禮數,還請溫少主莫要責怪,來人。”

這意思自然是,他來付銀子,讓溫綽将銀鏈收回去。

聽這溫醇的聲音,溫綽自然也猜到了這柄救他于水火的折扇的主人是誰。

果不其然,擡頭便對上了那個雙頰還有些微紅的老人,正是沈窈的爺爺,沈老爺子。

“多謝沈爺爺,不過不是沈窈疏忽,是本少主不習慣讓人跟着而已。”

溫綽并不會中原人的禮節,想了想便按照苗疆的禮儀,将手放在了胸口。

還好此時周圍的人群也被沈家老爺子帶來的人都驅散了,并沒有人意識到他這舉動。

溫綽是真的心覺感激,沈爺爺這份人情,看來算是欠下了。

而沈爺爺卻不以為然,擺擺手帶着人就準備走。

“既然是同塵的好友那就也是自家人,自家人客氣什麽,別跟我老爺子來這套,那這樣無事的話你就繼續逛吧,阿禮,給溫少主些銀子帶着。”

這話聽得溫綽迷迷糊糊,同塵的好友?同塵是誰,難不成是沈窈的小名?為何老爺子說是她的好友便是自家人。

難道說,沈老爺子已經都默認他會做他的女婿了?

所以才來救他,所以才對他這樣好,因為是已經當作一家人來看待了啊。

!!這不是誤會嗎!

這是天大的誤會啊!

沈窈到底都跟她爺爺說了什麽!?她都已經認定要嫁給他了?

不行,他不能讓這個誤會再繼續誤會下去。

“不行,沈爺爺,這銀子我不能要。”

推辭了那位叫阿禮的仆人送過來的錢袋,溫綽一臉正經的拒絕道。

“你這小子,跟爺爺客氣什麽?這樣,就算是爺爺借你的還不成麽?若真想還,等你日後歸了都城,将銀子給同塵便是。”

沈爺爺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白白接受,于是幹脆換了種說法。

沈家哪裏會缺這點銀子,無非是少年的自尊心罷了,他也曾經年輕過,他懂的!

“那也不行,多謝沈爺爺好意,但小輩确實不能收下這銀子,先帶照野告辭了。”

誰知他越是這樣說,溫綽反而更不敢收下,扯了扯一旁還呆着神的照野,便退出了人群,快步離開了集市。

直到二人逐漸遠離了鬧市,照野才回過神來,眨眼不解問道:“少主為何不接受沈老爺子的銀兩,借用的話我們到時候再還不就是了?”

溫綽卻搖搖頭:“哪有你想得這般簡單,原本沈爺爺出手為我們解難就是看在我們與沈家小姐的份上,本少主又不能承諾什麽,又怎麽能去借用沈家的銀子?”

所以這也就代表着他們接下來要死回苗疆,就得暫且靠當他身上這身行頭暫且維生了。

照野這才恍然大悟:“少主可想的果然周到,難怪那沈小姐對少主一見傾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