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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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宴安排在第二日。

照野雖剛回到苗疆, 但家裏卻都早已經張羅好一切訂親的準備,哪怕是從小就定下的婚事,照野的爹娘仍然多次親自去簌玉家“讨口風”。

按照習俗, 寨子裏男女情投意合伏父母雙方也稱心滿意的親事,在訂婚前男方都是要多次邀媒人去女子家裏央求說親, 既叫做“讨口風”也叫“親要多多求為貴”, 求的次數越多, 自然也是代表着對女方越喜愛。

而照野與簌玉家是自小的婚約,二人沒有媒人說親, 照野家便是爹娘親自多次上門拜訪求親, 一直等到照野回來又同去, 在簌玉家喝了“放心酒”, 這才算是将二人的婚事正式定了下來。

婚事定在年末,就先辦了訂婚宴。

訂婚來的人并不多, 大多都是親戚關系裏最近的一些,或是身邊來往熱絡的親朋友輩。

畢竟是自家從小一同長大的仆從訂婚, 溫綽一早就來了, 還特意換掉平日裏愛穿的紅衣,也沒戴過多的銀飾,頸上蝶紋絞絲項圈,一身對襟暗青色素袍,唯有袖口領口繡着百鳥錦繡。

他也無事可做,送來賀禮就閑坐在照野為他特意安排的上席喝油茶。

不一會兒聽門口人傳聖女到訪,他一擡頭, 就正巧與頭戴銀角花鳥銀冠的幕啾啾對上視線, 與低調打扮的溫綽不同,她一身雪色白鳥衣, 衣擺上綴滿了銀片細铛,穿得十分正式。

畢竟她是有任務而來。

瞧到他坐在屋中,幕啾啾原本笑盈盈道着賀喜的面色變了變,偷着對溫綽翻個白眼,就轉身去了別處。

而訂婚宴時特意請聖女盛裝來為女子系上花帶,也是在苗疆有頭有臉的家中成婚才遵從的習俗。

聖女一般都與大祭祀有親緣關系,請聖女來,聖女一般也會帶着來自大祭司的賀禮與祝福,也算是讨了個好彩頭。

儀式在一片熱鬧聲中,穿出司儀的高昂一句禮成,幕啾啾為着挽錐髻,頭插銀梳的簌玉戴上了她母親親手織繡的繁花帶,又替她理了理腰鏈上的織錦,這才淺笑着離開。

幕啾啾本想完成儀式賀喜完就早日離去,卻沒想到溫綽也來這麽早,這下既然冤家路窄又遇到,她就非得去與他說道說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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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一結束就沖沖進屋,叉腰堵在他面前,擋住溫綽看向門外的所有視線。

怒聲用苗語諷道:“少主竟然還會回來?我還當二少主殿下,是被那中原女子掠走當金絲雀養在籠裏不會再回來了呢。”

她前日就聽說溫綽回來了,可她爹近些日子管她管得實在太嚴,沒有正經事都不許她上街出門閑逛,更不用逃出去找陸朝槿。

而把她害成這樣的,就是眼前這位出爾反爾背地裏給她捅刀的卑鄙小人。

那日夜裏他折回來帶她剛出牢獄,就送她去了她爹幕裏的馬車,讓她假意同意随幕裏回苗疆,出了金陵城半路再下瞌睡蠱中途跑路,她當時還懷疑他為何這麽好心,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做。

就見少年一副她從未見過的凝重模樣,嘆氣開口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是聖女而我是少主,哪怕本少主再與你互不順眼也不能真的見死不救,就眼睜睜看着你被中原人軟禁。”

說着,他還彰顯風度把玉腰奴借給她,讓她下完瞌睡蠱後放靈蝶繞車隊人們身邊飛一圈。

瞌睡蠱的粉末能使人昏睡半日,但玉腰奴翅上的蠱粉能抵消些瞌睡蠱的作用,屆時他們就會半個時辰內醒來。

這也是以防幕裏和他的手下昏睡過去太久再出什麽意外。

聽到這幕啾啾甚至都對他有了些改觀,卻沒想到恰好栽進他設好的圈套裏。

誰料到溫綽與她爹,也就是大祭司幕裏提前就串通一氣,提醒随同的人都提前吃了解蠱藥,她根本沒能逃脫,就那樣被帶回了苗疆。

幕啾啾氣得夠嗆,本來還想關住玉腰奴不還給他,可那蝶蠱十分有靈性,竟不知何時逃了,而她則被一直關到昨日照野家前來。

被她這樣諷刺,溫綽雖沒惱,眸色卻冷了冷:“你怪本少主沒有守約,那幕裏呢?”

他沒守約讓她逃跑也是顧慮她的安危,如果他們都不是逃婚出來的,那他自然不會多管閑事,但因着是因為逃婚,他還是先騙她安穩回苗疆的好。

以後就算再出逃,至少與他無關。

但他分明同幕裏約定好,溫綽幫他找回女兒,他就回來同老苗疆王傳言他是因為有要事才多留在中原幾日。

結果呢?

溫綽一回來就劈頭蓋臉被老苗疆王訓斥了一頓,逃婚的事先不說,問了才知,是幕裏那老頭胡說八道,直接颠倒黑白揚言說二少主不但不回去,還惹禍牽連幕啾啾入獄,差點受刑。

幕啾啾聞言仰頭笑出聲:“那是...哈哈哈...那是我同我爹亂說的,但那也是你活該!”

幕裏雖同溫綽約好,可他畢竟是幕啾啾的親爹,信自己女兒的話還是信那個自小就與他不對付的臭小子,他心中的秤杆自然往幕啾啾這邊偏向。

笑完,幕啾啾才想起自己來找溫綽的正事,朝他伸手道:“反正無論如何,今日你必須把手信給我,不然就別想走。”她當然還得逃,她一定要去找到陸朝槿。

溫綽沒再接話,扭頭看向一旁,渾然把幕啾啾當作空氣。

心裏氣道,他以後就不該信幕裏那老頭的任何話,根本言而無信。

幕啾啾則喋喋不休,威脅着他再不交出來就讓他好看,給他點顏色瞧瞧一時說個沒完,揍又不敢揍他,對他下蠱也沒用,她也只能動動嘴皮子功夫......

直到一股似是花蜜的香甜氣自門外傳來,很快在整個屋子彌漫。

“有人用蠱?”他問。

這不是什麽自然香料的氣味,他一聞便知,而且他還總覺得熟悉,好像在哪裏聞到過似的,只是沒有現在這麽濃郁。

萬蠱集中記載了很多的蠱會自身帶有特殊的香氣,但實在太多,他只記了一些,花蜜香是哪個蠱,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也就因為這一點,真正懂善用蠱之人,除非特別的用處之外,都不會選此類帶有氣味的蟲蠱害人,畢竟太容易露餡。

幕啾啾道:“沒人用蠱,這味道,一聞就知道是龍家小姐來了,她最近正試蠱呢。”說着,她也不再站在溫綽面前自讨沒趣,挪步到他身旁的位子,坐下還抓了把瓜子開始嗑起來。

“試蠱?她不是左龍門,制毒的麽?”

自古藥與毒就是有無法分割的聯系,有些毒用來攻毒便是藥,而有些是藥則都有三分毒,所以龍家擅長以蠱制毒的同時,也善于以蠱做藥。

而龍家作為苗疆的幾個為數不多還存在着的古家,對于制毒和做藥也清晰分工分成了兩門,左龍門制毒,右龍門做藥,只分工不分家,相輔相成。

她卻不想回答:“憑什麽告訴你。”

溫綽卻好奇,順手拿出那封手信在她眼前晃晃:“就憑你說了,我就把這個給你。”

幕啾啾眼前一亮,上手就搶,可溫綽動作極快,手信一瞬就被他藏在懷中,她又不能直接伸手去他懷裏摸。

只好妥協:“你說的啊,說話算數。”

說完,盛裝打扮的幕啾啾就吐着瓜子皮,完全沒有聖女模樣同他詳細解釋:“此事跟制毒無關,聽說龍家大小姐最近是在研究蜂蠱,聽說她說想研究玉蜂蠱的駐顏功效,于是就在自己身上先試蠱了。”

這些,也是她從看門的侍女口中聽來的,說是那龍家大小姐自從喝下毒蠱被救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出門,而前段日子右龍門的小少爺出門時身邊突然出現一位膚如凝脂,朱唇粉面的纖纖美人,好似畫中嬌,皮膚賽雪,在陽光下都散發着光氣,見過的人紛紛雲雲龍家小少爺整日不出門,哪裏得來的絕色美人。

後來有人聽見美人說話,一開口竟然是左龍門大小姐龍玉容的嗓音,這才知道這美人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而是突然變美的龍玉容。

誰不知道龍家大小姐其實本身的樣貌并不差,只可惜人叫玉容卻沒有一副真玉容。

因為生來就膚色黝黑還斑駁不均,無論穿什麽衣裳都讓人覺不出美來,這也是她四處給人送花帶但總是慘遭拒絕的原因之一。

雖然其實主要原因是她太花心。

而她變美之後身側也一直充盈這這股花蜜般醇厚的奇香,一開始只是身側,随着日子越久,她的皮膚就越發白得透明,簡直像天上的仙子,而那香氣的範圍也是愈來愈廣,現在只要她走到哪,哪裏一屋子便都是這個香氣。

溫綽也很久沒見過龍玉容了,上一次還是在她喝了毒蠱之後,他被老苗疆王逼着又帶着慰禮去探看的時候,到現在也快有兩月有餘,沒想到今日又見到,她竟跟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

溫綽想着,不禁問幕啾啾:“玉蜂蠱還有這讓人膚潤如玉的功效?你怎麽沒想試試?”

幕啾啾聽他說完眼睛都瞪溜圓,呸一口吐掉嘴裏的瓜子皮,驚道:“我試試?我還要命呢,那玉蜂蠱可是要幾千只才能出來一只,還要以心頭血飼,我哪有那麽多心頭血,整個苗疆出了家裏滋補藥續命藥多的是的龍玉容,還有誰敢?再說本聖女天生麗質,氣質如皎也根本不需要這個。”

也就是說,龍玉容飼的這玉蜂蠱,其實也是在用命來換得的,只是每次只是需要一點心頭血,但取血的艱辛與痛苦,也只能她自己知道。

溫綽看着她又啐一口瓜子皮,真不知道她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氣質如皎的。

幕啾啾頓了頓又說:“不過聽說确實有人為了效仿龍玉容,找到一種短命的蜂,養為蠱吞下去之後也有這樣類似的功效,只是沒想到除了能雪膚毒性也極強,能蠶食中蠱之人肝髒,美并痛苦着,最後若是沒有驅蠱藥續着,人就活活疼死了。”

溫綽道:“然後呢?”

“然後王就禁止寨子裏再有人飼蜂蠱了,只是沒人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偷着飼,畢竟那種蜂蠱的香氣極淡,若不靠近聞,察覺不出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總有人願意為了變美去付出代價,她們吞蠱之前難以想象被蠶食肝髒究竟有多痛苦,總是為了變美想試試,然後便深陷泥潭。

蠱入肝肺再難出,若不想死了解脫,這輩子只能頂着美貌忍受疼痛靠藥吊命。

所以沒有人會去對別人下這種蠱,所以中了此蠱的人大多都是自願的。

講着講着,幕啾啾只覺得自己話說太多口幹舌燥,也不知是不是瓜子吃太多,她都沒顧得上喝一口水。

自己倒了杯油茶喝下去,這才楞楞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給她讨厭的這個人講這麽多啊?

不就是關禁閉好幾天一直沒人說話嗎?

她真是被悶傻了!

他說講講她還真跟他從頭到尾講了個詳細,而且也不知道她聽進去多少。

然後幕啾啾才又想起她原本來的正事:“說好了的,你到底什麽時候把手信給……”

話沒說完卻發現,剛剛還坐在旁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幕啾啾甚至呆愣着都忘了生氣:“??”

良久才反應過來。

她又被騙了!??

……

從照野家匆匆離開的溫綽,也只是因她的話忽然想起,他确實在一個人的身上聞到過這股同樣的花蜜香,但是極淡的,若不是他當時離得近,定然無法察覺。

而那人,便是李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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