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天色沉沉,雷聲轟隆隆地穿透雲層,打在灰白的蒼穹上幔裂下一道縫。
宋景玉悠悠昂起頭,桓月打眼望去那玉白面上分外清淺的眸此刻卻彌漫着點點氤氲,無邊黯淡。
實乃是天上下紅雨,這活閻王爺竟也有不如意的時候?
女子不禁在心底陣陣驚嘆,而後又悄悄掀起眼皮有些笨拙的開口寬慰了他幾句。
“公子如此年少有志,是連世家都要另眼相看的程度,何愁以後的千般事萬種情無人可享。”
桓月的聲音不徐不疾,帶着恰到好處的自然奉承。
宋景玉輕笑了兩聲,眼角的水光在看過來的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随意的晃了晃手似不經意地問着。
“那桓月姑娘可願作這知心人伴景玉往後喜樂?”
宋景玉的發問讓桓月的表情怔忪了一陣,下一刻女子唇角又牽起黏膩疏離的笑。
“宋公子可別再和月娘逗趣了,這日頭還亮着呢。”
避而不答便已是回答。
聰明如宋景玉他不會不知,但此時的男子卻好像是并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樣。
步步話語間,情緒裏夾雜着淡淡的惋惜,又仿佛帶着失了心念之物的惆悵。
“姑娘這回答倒真是讓在下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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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傘面被他偏手緩緩又近了女子幾寸,桓月心下微縮,手指捏着衣袖退了半步。
迎着那人如炬的目光,醞釀了半刻的她輕喘着氣開口。
“月娘想,公子也不會是那強人所難之人吧。”
一直被女子緊攥在手心的風車随風雨擺了一路,此時卻像是被人猛晃了一番,刷刷刷飛快地轉着。
聽了這話的宋景玉擡眼挑眉,腳步也突然停了下來。
這一頓倒叫一旁的桓月心下不安,神色戒備,連全身上下的皮都愈發繃緊了些。
這厮又想搞出什麽潑天大禍來折騰她?
真是要折壽,一次兩次還不夠,怎麽就沒日沒夜的逮着她這個柔弱又沒權沒勢的女兒家死命捉弄霍霍!
着實是可恨!莫不是當真以為她是吃素的!
這頭桓月還在腹裏一腔怒火無處可發,那頭宋景玉早已氣定神閑的伸手襲向她衣袖。
這貨兒原來是想搞偷襲。
這大咧咧的招式是生怕人瞧不見嗎?也忒看不起你姑奶奶了吧。
桓月眼神中凜冽頓起,等不及就要給這蠢小子露兩招瞧瞧,也好叫他明白明白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輕易招惹的。
誰料,那突襲來的玉手繞過女子的衣袖,只是輕勾在風車的葉片處,硬生生止了那飒飒的風聲。
而後男子悶沉的聲音響起,回答着女子先前的問題。
“或許是吧,誰知道呢?”
被風抽打着略顯迅疾的葉片像是賭氣一般,在那人素白的指節上留下了道淺淡的劃痕。
泛着紅的粉,在白皙的手指節處顯得格外刺眼。
待桓月張口欲再說些什麽,身旁的人卻徒然收了油傘,低沉的天色不知何時已漸大亮。
亂雲紛紛散去,雨已停,二人也早已立在坊門前站了許久。
桓月一時語塞未置一言,心下正在猛捶着自己。她确是鮮少有這樣渾渾噩噩,腦袋不靈光的時候。
想了片刻,女子轉身又撫着心胸寬慰了自己兩句。
對上這厮,自己這心思就算是變成篩子,千瘡百孔的。也會被他當做玩樂地在這兒肆無忌憚上一陣又潇潇灑灑離去,如此又何必自找愁緒埋怨。
桓月眨巴着大眼,像是想通了又像是終于說服了自己,眉眼這才算是舒展開來,朝那閻王欠了個身就要離去。
“姑娘請留步,景玉還有話要與你說。”
桓月是半點也不想聽,她此刻多希望自己能變成那街邊的聾子啞巴,充耳不聞這人的叫喊。
可自己已經忍氣吞聲了如此之久卻又不能在這離開的片刻間複而得罪他。
桓月面目猙獰着,耐心早已見底,她咬牙切齒的詢問宋景玉。
“公子還有何事?”
“景玉看姑娘手中的風車很是新奇,不知姑娘能否割愛贈予在下?實在是景玉父母早亡,未曾得到片刻……”
嚯,他是在這兒打感情牌嗎?
男子軟軟的話語引得桓月轉身蹙眉,她不禁自問。若是能得這閻王服軟也不是沒有半點看頭,權當自己做個好人罷了,倒也不虧。
“喏,給你。”桓月拿手捏着棍柄等他接過。
宋景玉含笑擡頭,不知是有意無意,那雙手接過風車時葉片順着指尖輕輕劃了一下桓月指腹,不痛不癢的。
“多謝姑娘。”男子啓唇,意味缱绻,勾人心魄。
豆綠色的衣角被風揚起一陣一陣的,桓月匆匆移眼,向後擺手告辭。
宋景玉看着女子的背影,在風中靜默地站了許久,黑沉的眸子不知在遙遙地望着什麽。
言雲在身後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手指絞了半刻才敢放低聲音說着。
“公子,飛鳥已經等候多時了。”
宋景玉吱呀吱呀地轉着手中的風車,又鼓着嘴吹了一陣,之後才像是失了趣味一般轉身離去。
“走吧。”
這裝憐“奪”來的玩意兒最終也沒在男子手中堅持一陣兒,便悠悠地耷拉着葉片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般,不一會兒就不再轉了。
宋景玉漫不經心地甩了一眼過去,像是扔掉什麽無用之物一般将它随意抛擲在地上,也不管自己當初是如何低聲求來。
重重的撞擊讓風車彎折着,葉片也殘缺着掉了一簇。
可路旁等着權貴施舍的乞丐小兒卻兩眼放光,像是得了什麽心愛之外一般,伸手拾了去,迎風一陣又吱悠悠地轉了起來。
突然,奔走的小兒面上打下了絲絲涼意,秋日末的陣雨又悄然而至。
主仆二人走了沒多久,大片的厚雲又傾壓在一處,那氣勢仿佛勢要将盛京洗涮個徹底。
手中的油紙傘才将将落盡傘面殘留的最後一滴雨水,就又被人徒的撐開,二人又緩緩的消散在滿城的煙雨中。
與此同時,剛跨進房內的桓月才在桌邊坐下,就又聽見院外漸起的雨聲。
她推開軒窗望去,那棵月桂依舊兀自生長着,被雨水洗刷的透亮,停僮蔥翠。
不知緣何,看着那樹,桓月腦中又印出那人的身影。端方雅正,光風霁月,可他那作派又着實是讓人頭疼的難以琢磨。
驟然,門外女子的一聲吼叫拉扯着桓月回到現實中。
“姑娘!你終于回來了。”
“舒望還以為…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女子的眼淚瞬間撒下,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手中還端着熱過好幾道的桂花糕。
桓月看着哭成淚人的舒望,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傷。下一刻,她就被飛奔而來的舒望抱了個滿懷,桓月輕拍着舒望雙肩說道。
“哭什麽,姑娘這不是回來了嗎?”
自來就沒有感受過得人關心的滋味,如今赫然多了個會為自己擔驚受怕的人,桓月一時之間也心下別扭着。
“好了,莫要再哭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搞的如此悲傷做什麽。”
女子佯裝要生氣,舒望這才停下了抽泣,拉着手就要桓月嘗嘗她買來的桂花糕。
“姑娘快嘗嘗,這糕兒還熱乎着呢。”
桓月素手拿起一塊桂花糕,輕咬一口,剎那間唇齒滿口的桂香沁進心間。
“唔,好甜。”
桓月驚呼了一陣後又望着手中的糕點入神,她原不知這糕點竟是如此之甜。
突然憶起當初,自己每日行乞之時,常常路過那鋪面就瞅見大夥兒人擠人的去買,如今初嘗卻發覺其實并不合自己的口味,一時間悵然出神。
“姑娘多吃些,舒望買了可多呢。”
桓月飲了口茶水,才堪堪壓下半分甜。
她放下手中咬了半口的桂花糕,低頭抿唇又思索了片響後才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慢慢緩聲問道。
“舒望,那日我叫你埋的白袍,你現下可還記得在何處?”桓月冷不丁地問出這話,一時間讓舒望也有些接不上話。
她愣了愣神才開口接道“記得的,就埋在院外那棵桂樹下。”
桓月猶豫了半響,起身走到窗下看着那樹的枝頭竟有新葉初生,暗暗的像是在隐喻什麽似的。
她微微垂眸,對着舒望的眼睛定定看去,平靜出聲。
“如今怕是又要将它尋出來了。”
“姑娘這是為何,如此破舊的衣物還有用處嗎?”
桓月啪的一聲關了軒窗,院外滴滴嗒嗒的雨聲被滞在窗外,屋內的人聲也靜着。
“有用,很大的用處。”
說完那話,桓月又突然沉默了下來,可隐隐的舒望總覺得姑娘話裏有話卻沒說透。
舒望并不明白桓月內心的焦灼,就像桓月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邁這一步一樣。
“我自是清楚他不會輕易動情。但若如此,不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