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昏黃的路燈下,許星淼的眼珠被映成了漂亮的橙棕色,很亮。
雲聽夏的視線像是被燙了一下,迅速轉移到他手中,盯着那包紙巾很誠實地說,“其實只是打了個哈欠而已。”
許星淼嗯嗯着點頭,語氣比她更為真誠,“知道了,你只是打了個哈欠而已。”
完全不相信她這套說辭的語氣。
雲聽夏沉默着,擡眼看着他一副‘你不要再解釋了我知道你只是在強撐’的模樣,嘴角抽了抽,終于接過紙巾。
“謝謝。”
她用紙巾很輕地在下眼睑按壓着,暗自慶幸今天用的是防水眼線筆,想來也不會暈得多難看。
“所以你怎麽會在這裏?”
等她把眼淚擦幹,許星淼小聲地詢問起來,“你應該不住這裏吧?”
他記得她上次乘坐的地鐵是三號線,根本不會經過這裏。
“嗯,算是來走親戚。”雲聽夏垂下的睫毛顫了顫,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然後......”
黯然神傷的作态讓許星淼瞬間如臨大敵。
“不想說的話完全可以不說的!”許星淼急忙說道,他只是随意地抛出了一個話題,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也無意去揭她的傷疤。
“是我說話不過腦子,沒有要侵犯你隐私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說道。
雲聽夏不在意地笑笑,“倒也沒你說得那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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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掀起眼簾,被淚水浸泡過的瞳孔清亮剔透,眼眶微紅,下睫毛被打濕後黏成了一簇一簇的,看起來并不狼狽,但确實可憐。
許星淼不知道又在腦補什麽,眼中的憐惜更是滿得快要溢出來了,但他實在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品可能會好很多...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要一起去吃嗎?”
果然比起安慰人,他還是更擅長約飯。
雲聽夏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有心無力道,“我才吃完飯,現在很飽。”
“這樣啊。”許星淼看起來很是失望,像被一針被戳破的氣球,洩氣的同時,被風吹得張牙舞爪的頭發都有着垂落的趨勢,“那算了。”
他心思淺,好像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了,雲聽夏以前從不知道有人能這麽好懂。
“那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做什麽呢?”他還在問。
雲聽夏歪了一下頭,平靜地将他所有的言論推翻,“我沒有心情不好啊。”
許星淼一怔,然後擰着眉很固執地說,“騙人,明明就是心情不好。”
“都說了我剛才只是打了個哈欠。”雲聽夏嗤笑一聲,像是在嘲諷他為剛才的烏龍小題大做。
許星淼眨巴着眼睛,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然後才移開目光,頗為苦惱地抓了一下頭發,不再糾結她到底有沒有哭的問題,轉而讷讷地問,“那你現在要回去了嗎?回家還是回宿舍啊?”
“宿舍。”雲聽夏不假思索道。
“打車回去嗎?還是公交地鐵?”
“......公交。”
“哦,公交。”許星淼垂頭看了眼自己腿邊的公路車,不知道在想什麽,幾秒後音量猝不及防地擡高,“那我送你回去吧?”
“已經很晚了,雖然不至于半路出什麽事,但是兩個人還是比一個人要安全很多吧?”不等她回複,他就快速地補充。
毫無預兆地聽到這種話,雲聽夏只蒙圈了一個眨眼的時間,然後也看向他那臺公路車,“你的意思是...我坐公交然後你騎車在後面追?”
這麽離譜的話說完,她自己都愣了。
許星淼也詫異地望了過來,為她清奇的腦回路感到震驚的同時樂不可支地笑出起來,“啊,突然想起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那個,女主上了車然後男主在後面怎麽也追不上的劇情,我當時就在想如果男主身邊能有臺自行車就好了,說不定真能追上。”
雲聽夏:“......不,那看起來也太傻了。”
“确實,光靠人腿就想追上公交車那也太傻了!”
“我的意思是騎自行車追公交車也傻透了。”
“......”
看着許星淼一下沒了聲,雲聽夏莫名就有種占據上風的愉悅感,眉眼不自覺地緩和下來,露出今晚第一個不帶任何營業性質和諷刺意味的笑容來。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坐公交去學校,然後再自己回來?”聽起來挺麻煩的,不過畢竟麻煩的不是自己,所以也無所謂了。
“那樣也行。”許星淼拎着公路車轉了個方向,笑眯眯地解釋,“不過我一開始的意思其實是開車送你來着...對了,你暈車嗎?”
他往前走,示意雲聽夏也跟上前。
“一般不暈。”雲聽夏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問這個做什麽?”
“因為我剛拿到駕照沒多久,開車有點慢還可能不太穩,我有個朋友第一次坐完以後就吐了......不過就只有一個朋友會那樣!”
他轉向雲聽夏,聲音裏能聽出奇異的躍躍欲試,“女生寝的門禁是幾點呀?要不要先去兜兜風再回學校?”
“十一點。”雲聽夏低頭看了眼手機,哦了一聲,“現在已經九點了,兜風就算了吧,我還要給我室友打包夜宵回去。”
“這樣啊。”許星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望向不遠處延綿的山巒,忽而又提議,“那要不要順路去鏡湖轉轉?你上次不是還說有點想去那邊看看麽?”
“那裏反正離小區和學校都近,過去也不會花很多時間。”
他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笑眼彎彎地慫恿身邊的女生,“去嘛去嘛,不會耽誤給你室友買夜宵的。”
被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注視着,雲聽夏不動聲色地別開臉,有些意動地點點頭,“也行。”
許星淼于是小聲地歡呼一聲,“好耶——”
他在一棟樓前停了下來,指向緊閉的大門,“我住這,十二樓,要上去坐坐嗎?”
雲聽夏 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許星淼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話多麽出格,擺擺手想要把之前的話吃回去一樣,“不不不,還是算了,當我沒說。”
她順着這話嗯了一聲,委婉地說,“我短時間內不太想見到陌生的長輩。”
見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許星淼又搖搖頭,“不是啦,就我一個人住的,家裏人都在蒲葵區。”
雲聽夏一點就通,“所以你是怕我跟着你上去覺得孤男寡女不自在?或者會害怕?”
許星淼眼睛一亮,重重地點頭,柔軟的發絲跟着起伏的動作一起晃。
雲聽夏一哂,“我都要上你的車了,還會怕這個?”
事實上,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她也覺得挺神奇的,畢竟兩人也不算熟,對方秉性如何她也并不了解,萬一他真的心術不正想要對她做些什麽,她也不一定是他對手。
不過她本質上就是個很莽撞的人,做了決定以後也不喜歡随意更改。
許星淼像是被她的直白大膽震住了,眨巴着眼睛好久才讷讷地回了一聲,“好、好吧。”
雲聽夏覺得他這種反應很搞笑,便直視着他的眼睛,故意用傻氣天真的語氣問道,“你看着就是個好人,肯定不會對我做什麽壞事的,對吧?”
她能這麽坦然地和他打趣,的确得益于他那張看着就無害的臉。他長相俊朗,漂亮的五官給人的感覺并不尖銳,反而更具鈍感,朝人展顏一笑時,蓬勃的少年氣撲面而來,每次用那雙圓潤無辜的下垂眼盯着人看的時候,總會顯得特別真誠和純良。
許星淼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誇獎,但他聽着确實很開心,心髒像是被柔軟的柳枝搔過,癢癢的。
“你看人真準!”他咧開嘴似是要笑,但一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立刻緊抿住嘴,朝她露出一個更加秀氣矜持的笑容。
“那我先上去了!”
他一手掏出門卡,一手拎着公路車走向大門,“我很快的!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雲聽夏應了聲好,低頭想給室友發消息,卻注意到到通訊錄的标識上有一個刺目的紅點。
是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這種時候能是誰加她好友啊?她隐隐有了猜測,點開好友驗證後發現果然是陳叔給她道歉來了。
雖然由于申請限制沒有打太多字,但是言辭懇切,看起來很有誠意,于是她幹脆通過了申請。
加上好友後,首先跳到聊天界面的就是一個紅包。
雲聽夏被這簡單直接的操作震住了,什麽意思?想用錢來打發她?她是那麽庸俗膚淺的人嗎?!
她憤憤不平地戳開紅包,在看到跳出來的金額後,臉色瞬間緩和下來。
再一看他後面發的大段大段致歉的文字,她心裏對陳瑜的怨怼終于散了一些。
算他有個好爹。
下次見面少罵他兩句好了——前提是他不找罵。
她心平氣和,略一思索,簡單地回了陳叔幾句,表示自己這時回學校僅僅是因為明天還有早課,并不是因為陳瑜惡劣的态度和出言不遜,自己向來大度量,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這種虛僞至極的話發出去,她自己看着都覺得牙酸。
她搖搖頭,點進宿舍的群裏問了一嘴室友要吃什麽夜宵,死水一般的寝室群立刻沸騰起來,等裏面終于讨論出來要吃什麽以後,許星淼也重新從那道門裏出來了。
“走吧!”他臂彎裏好像還搭着件什麽衣服,尾端的流蘇浮漂在風裏,随着風向搖搖曳曳的。
“停車場在這邊!”
他腳步輕快,朝着指向的方向前行。
雲聽夏在室友群裏發了個‘收到’的表情包,不疾不徐地跟上他。
停車場她當然也沒下去,依然是站在出口處等。
不過這次她等待的時間更短。
雪亮的車燈由遠及近,擦着她的身子晃了晃,然後黯下來。
許星淼從車窗探出小半個身子出來,雙手疊放着仰頭看她,“上車吧!”
他的眼睛逐漸彎成細細的月牙,十分真誠地建議,“坐副駕駛吧?不容易暈車。”
雲聽夏垂下頭,俯視着他。
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人,不僅能看到他發頂小小的漩,還能透過他寬松的衣領看到裏面凸起的鎖骨和更深處那片隆起的緊實肌肉。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然後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
“等等,”她突然反應過來,銳利的目光射向他,“你确實是單身吧?”
雖然他一看就沒女朋友的樣子,但萬一呢?
許星淼原本是往外傾斜着身子的,聽到這話立馬就把腰杆挺直了,差點撞到車頂。
“是!”
雲聽夏被這巨大的動靜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許星淼觸及到對方被駭住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過頭了,聲音弱了下去,“沒有女朋友......”
随後,他探出車窗的部分身子慢慢縮了回去,挺直的腰也跟着塌了下去。
“從來沒有過。”他音量漸弱,将腦袋搭在了交疊的手臂上,但依然保持着仰望她的姿勢,“而且我不會在有女朋友的情況下提議送別的女孩子回學校的,也不會邀請對方上我的車,還是坐副駕駛。”
像是為自己說出的話感到難為情,他羞赧地将下半張臉埋進臂彎,只露了雙澄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雲聽夏看。
“我也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悶悶的聲音傳入雲聽夏的耳畔,她哦了一聲,幾秒後若無其事地問,“所以我還能坐你副駕駛嗎?”
“?”
完全超出意料的反應讓許星淼愣住了,盯着她的眼睛好久後才眨了一下。
然後他開始回憶剛才說的那一番話,慢幾拍的覺得有些矯情和肉麻。
好像、好像确實說得有點太那個了......
後知後覺的羞窘化作灼灼烈火從耳根開始燃燒起來,一路暢通無阻地蔓延到了臉頰和脖頸。
“......能!”
他臉漲得通紅,梗着脖子格外铿锵有力地答:
“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