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木蘭秋月(11)

鋒利的匕首泛着泠泠寒光,一閃一滅間便朝着夏清時的胸口直刺而來。

眨眼間便至眼前。

夏清時清楚憑自己的身手定能躲過禾公公手中的尖刀,可一旦躲開便會暴露自己。

一個侍女會武本就會引人多想,更何況按計劃段南唐将要向皇上禀明自己的身份,若此刻展露不凡身手,實在是讓人懷疑進宮的目的不純,甚至還會聯想到木蘭圍場舍身救皇上一事的蹊跷……

夏清時咬牙,微微側身,讓刀尖避開身上要害,準備硬生生受下這一刺。

下意識的閉住了眼,微亮的眼皮上,黑影一閃。

有風撲面而來。

夏清時等待緊接而來的痛楚,待了片刻,卻沒有任何的不适之感……

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見了段南唐的身影。

如同月夜獨自招展的橙花樹,舒展細長的葉脈,清雅的白花下,掩藏着鋒芒的利刺。

段南唐擋在了她的身前,讓她看不分明狀況,不知道禾公公那一刀是否刺中了他。

畢竟,他也不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展露實力。

夏清時慌張從他擋得嚴嚴實實的背後移出,擡眼看出,只見禾公公的匕首僅在段南唐身前兩寸,被一雙玉箸緊緊夾住。

夏清時順着拿着玉箸的手往上看,便見到了沈臨洛那張笑如茂茂春林的面容。

“好險。”沈臨洛話音剛落,衆人皆是長舒一口氣。

哪知胸中驚慌之氣還未吐盡,只見那禾公公,一放手,竟一頭朝着錦妃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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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夏清時驚呼出聲。

想必,按原計劃禾公公便是想在今晚殺了錦妃,讓這三個姐妹一同去地下陪他的穗兒。

夏清時不知道他一開始究竟是做的如何安排,但肯定不是眼下這般魚死網破。可剛剛他明知事情敗落,自己已逃脫無望,便只能憑蠻力,沖上去殺掉錦妃,以了心願。

因離錦妃尚遠,奔過去的途中難免被人阻攔,禾公公便聲東擊西,率先沖向夏清時,趁人攔下了他,剛松一口氣時,突然撞出,以死謀奪錦妃的性命。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誰也沒有料到。

禾公公如同發了狂的奔獸,勢不可擋。

轉瞬間已到吓得愣怔在當場的錦妃跟前。

“當心!”皇上高呼一聲,當字剛出口,心字還未落。

緊挨其旁的佳樂貴妃,伸手一推,将本已避無可避的錦妃二人斜斜的撞向了皇後身上,三人呼啦啦倒作一團。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禾公公收勢不及,一頭撞在了木椅之上,登時便血流如注,癱軟了身子。

此刻,錦妃懷中緊緊摟着的十一皇子終于嗚咽一聲,大哭了起來。

侍衛仆從一齊圍了上來,将皇後和受到驚吓的錦妃扶了起來,又有嬷嬷趕緊将小皇子抱下去壓驚。

庭院中一時間亂做一團。

皇上輕哼一聲,命人将禾公公的尚有餘溫的屍身給拖了出去:“此人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将他的屍體剁碎了喂狗。”

說罷看向佳樂貴妃:“宛君,多虧了你眼疾手快,否則,朕的十一定性命不保。”

複又沖皇後和錦妃安撫道:“你倆受驚了。”

見錦妃面色蒼白如紙,皇上眸光掃過庭院衆人,似是不經意,卻又神情嚴肅道:“無論三年前站在中間的人是誰,白芙,只有你才是朕的錦妃。”

皇上早就聽說過這些傳言,傳言始終是傳言,他從不在意,不過,若是因傳言生出了事端,便不能再任其發散。

他這話是說給錦妃聽的,也是說給庭院之中的所有人聽到。

意為這個流言便到此為止,錦妃僅有一個,今後誰也不許再對三年前的事多言一句。

錦妃震驚得擡起雙眸,澀澀的望着皇上:“多謝……多謝陛下垂愛。”

夏清時心下撫然。

因為現下,除了錦妃自己,僅有她知道,三年前站在中秋夜宴中間的那個少女,确實是無瑕如玉,冰清瑩白的雲初。

她如一朵絢爛燦然初初生成的白雲,翩然落于眼前。

她看到了皇上瞬間亮起的眼眸。

知道,若她揭下了臉上的面紗,那她便一輩子再見不到她最親愛的少年郎了。

她不願,不願層層宮牆鎖住她的心。

于是她慌作緊張茫然的狀态,一直将面紗留在了臉上。

等到晚宴過後,便興沖沖的回房,與好姐妹白芙商量了若是皇上下召,便由她頂替自己入宮,去享那榮華富貴。

白芙當然是一口答應,欣喜異常,她一直暗自懊惱沒有雲初的天賦,無法在晚宴上站在中間,吸引皇上的注意,忽然有了這個機會,自然滿心歡喜。

同樣歡喜的還有雲初。

雲初自以為辦妥了一切,躺在錦茵閣溫軟的大床上,從床頭雕格裏取出了銅盒,将自己曾寫給少年的信箋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她所等待尋找的終于有了結果。雲初懷着甜蜜的期盼,進入了夢鄉,只等明日便可與心中的人天南海北,遠走高飛。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如意館一牆之隔的榴樹下,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一顆火熱的心已漸漸涼了下來……

真正殺死雲初的并不是街頭巷裏的流言蜚語,雲初從不在意這些。

第二日,雲初沒有等到少年,只疑他有事耽擱了,于是她便一日一日的等下去。

每日傍晚便去那株榴樹下坐着,看來往的行人,她的衣衫也被一日複一日的寒露浸透,但她的心卻沒有一刻失落過。

因為她深信不疑,深信他終有一日會來帶她一起走。

後來,宮中果然傳來消息,将白芙接進了宮去。

煙绮羅和紫菱川因埋怨雲初選了白芙,而不是自己,一時逞口舌之快,落下了那些越傳越不堪的謠言……

而雲初,也正是在這時,收到了少年那封決絕信。

還沾着秋海棠的花瓣,也不知被誰送到了錦茵閣的窗前。

雲初沒有恨過,她只是愛,愛到,若是他抛棄了自己,那活着便沒有了意義。

哪怕是這封決絕信,她也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只為了看一看他那略顯拙劣的字跡,心裏頭便暖融融的。

可是再暖,夜深更重時,身旁已無他了,此生再見不到,那就等來世吧,來世,願你再救自己一回,千山萬水皆跟你走,無論怎麽也不再分開。

雲初想着,來世阿來世,來世怎麽這麽遠呢?

她将信箋收進銅盒,找出一截帶子,輕輕的挂上了房梁……

“唉。”夏清時嘆了口氣,這些她還未來得及對禾公公說出口,他至死也不知道,雲初是為他而死的。

“三哥,一個侍女而已,值得你以命相救嗎?”段雲瑄的聲音忽然傳進了夏清時的耳中。

夏清時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見段雲瑄正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自己和身前的段南唐。

段雲瑄的話音一出,果然皇上起了疑,不僅是皇上,便連皇後和佳樂貴妃也轉過頭來看着夏清時。

十一皇子被抱下去不久,錦妃娘娘便也跟着去了。剛剛一頓混亂,案子也已告破,馮姨便帶着汁香院的姑娘們退下了。此刻庭院之中,一時間開闊了不少。

段南唐一字一句道:“良月可不是普通的侍女。”

“哦?”段雲瑄來了興致,“難不成三哥……”

話還未說完,段南唐打斷了他:“良月是父皇的女兒,我的妹妹。”

段雲瑄噗嗤一聲笑被他自己給強壓了回去,轉頭看向皇上,果見他黑了臉。

心中感慨,他這三哥阿真是傻到了家,什麽不會,貪圖女色,性情暴戾也便罷了,這還調侃起父皇來了,不是純心找死嗎……

他不再說話,一心只想看熱鬧,他看看他這不學無術的三哥,今日又會被父皇怎樣一番教訓。

皇上當場斥道:“老三!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段南唐将夏清時往前一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父皇,兒臣半個多月在街邊遇到了身無分文,千裏迢迢來到京陵,只為尋親的良月。”

皇上黑沉沉的臉色絲毫未變,甚至連皇後也蹙起了眉頭。

“南兒。”皇後出聲,嗓音慈和,帶着些微的薄怒,“切莫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段南唐卻是毫不理會,作出在衆人面前,與平日裏截然相反的那副神色,兀自開口接着道:“兒臣見她可憐,便想将她收入府中做個雜役,只是剛停下腳步,卻猛然間見到在良月的腰間,竟然垂着一個墜子……”

“什麽墜子?”太子段璟升忍不住問到。

本端坐在上,一璧閑閑的撥弄着修剪整潔染着鳳仙花的長指甲,一璧看那三皇子不知又會出什麽醜的佳樂貴妃,不知為何,一聽見墜子二字,心中突的一跳。

緊接着便聽段南唐道:“她那墜子兒臣從未見過,不過,卻時常見到父皇腰間,懸着一枚與其極為相似的另外一半。”

嘶……佳樂貴妃心下一沉,長長的指甲登時被她給掰成了兩截。

段南唐的話一說完,人人皆往皇上的腰間看去,果見那裏墜着一枚半月形雕刻龍紋的羊脂白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瑩潤的光澤。

見夏清時還愣在原地,段南唐輕微的咳嗽了一聲。

夏清時頓時醒悟,将手伸入懷中,把鳳紋的那一半玉佩給取了出來,雙手捧着,向着皇上呈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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