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塘沉香(4)

萬萬沒有想到,口中議論之人竟突然出現在了眼前,夏清時有片刻的愣神,然後起身行禮:“貴妃娘娘吉祥。”

佳樂貴妃往殿中一踏,一股幽冷的香味一下鑽進了夏清時的鼻中。

這香味她很熟悉,是用栀子與杜若的花瓣混合了晨間盈在子午蓮花心處的露水制成,名叫如夢。

是江南一代有名的香料,閨閣女子多愛縫制了香囊佩帶在身上。

夏清時小時候,有一段時間,這香料曾風靡進京陵,夏夫人也是極愛的,日日佩在腰間。

那段時間,夏夫人往往是人未到而香先至,夏清時印象深刻。

此刻,忽然又聞到,使得夏清時如堕夢中。

“起來罷。”佳樂貴妃緩緩走到夏清時跟前,撣了撣外袍上的寒霜,坐在了蘭雪殿當中的椅子上。

她将手裏抱着的熏爐放在桌上,瞥了一眼腳邊的黃貓,皺着眉頭沖随身的宮女道:“綿凝子,把這貓兒抱遠些,本宮最不喜這些長毛的東西。”

“是。”唯一一個跟着佳樂貴妃進殿的宮女俯身欲抱那黃貓,只是黃貓性子野,警備起來,喵嗚叫了一聲,竟自己從殿中竄了出去。

夏清時擔心黃貓跑丢,卻又不好離開去尋,只得使了個眼色,想讓安嬷嬷出去。

哪知安嬷嬷剛要埋頭退下去,佳樂貴妃便開口道:“葵公主好大的面子,竟讓皇後宮中的老人前來服侍。”

安嬷嬷躬了躬身:“貴妃娘娘哪裏的話,都是奴才,既是奴才便是伺服主子的。”

佳樂貴妃笑了笑:“綿凝子,貓兒跑了,仔細我們葵公主不開心,你去尋回來罷。”

說完,伸手彈了下桌上的茶盞,又看了眼安嬷嬷:“本宮口渴得緊,嬷嬷難不成要讓本宮喝這冷茶嗎?”

待安嬷嬷領了命退出蘭雪殿後,綿凝子這才往外走,将殿門輕輕一掩,立在了外頭。

Advertisement

夏清時看着那宮女長長的影子由外頭明亮的天光透了進來,影子打在佳樂貴妃跟前。

佳樂貴妃仍舊是一副冷淡而又雍容的模樣,倒想是如夢中的子午蓮一般,高貴自若的盛開。

“貴妃娘娘特意拜訪,是有什麽事嗎?”夏清時看着佳樂貴妃額間,那枚紅色梅花狀的花钿,開口問到。

“良月?”佳樂貴妃扶了扶額,“好名字。”

“你父母給你取了如此好的名字,想必是盼望着你如天上的圓月一般如意祥和的過一生,為何你偏偏要往皇宮裏鑽,自尋死路?”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佳樂貴妃的嗓音上揚,寒涼得瘆人。

夏清時垂了頭:“我聽不懂娘娘在說些什麽。”

“聽不懂?”佳樂冷笑,“你有本事騙過皇上,騙過宮中的所有人,卻休想騙過我,妤嫔的孩子是本宮殺死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夏清時擡起頭,看着佳樂貴妃的眼睛,她那雙好看的鳳眼中,浮浮沉沉,有種藐視一切的高貴。

“既然娘娘您已殺死了十六年前的小良月,那我的父母便不會如皇上與妤嫔一般,給我取這樣好的名字。我的命不如意也不祥和,只得費盡心機進這皇宮裏沾沾貴氣。”

夏清時說完揚唇一笑。

佳樂貴妃面色如水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方道:“你有什麽目的?”

夏清時又笑了:“我剛剛不是說了麽?沾沾貴氣。”

佳樂貴妃幽幽的看着她:“既是如此,我給你千兩白銀,明日你便出宮,滾得遠遠的。”

“娘娘誤會了。”夏清時緩緩到,“我是想沾沾貴氣,并不是要錢。”

佳樂貴妃一動不動,良久:“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此刻本宮給你錢,送你安然無恙的出宮,保你一輩子榮華,你不受,可就別怪本宮将你橫着送出安進門。”

“娘娘。”夏清時盯着佳樂貴妃,這個在後宮中呼風喚雨的女人,不知道她與夏府一案的關系有多深,按太子那個草包性子,只怕幕後的一切,皆是由眼前這人操作,“誰送誰出宮,還不一定呢。”

……

綿凝子扶着佳樂貴妃往建章宮走。

佳樂不想坐軟轎,又讓身後跟着的侍從離得遠遠的,只說想要走一走,靜靜心。

可天光這樣亮,綿凝子撐了傘,仔細的遮住貴妃白皙嬌嫩的肌膚。

眼前的貴妃已人到中年,卻還如同初初進宮的少女一般嫣然多姿。

綿凝子一邊走,一邊扳着手指頭數着日子,自己陪着貴妃從江南沐府千裏迢迢的上京選秀,一眼被皇上看中,納入後宮,那一年貴妃娘娘僅僅十六歲,到如今,她們幾個從江南水霧裏走出了的女子,竟在京陵這座四面高牆之中,待了二十年了。

歲月正如白駒過隙,回首想來,剛剛進宮忐忑稚嫩的心情,似乎還是在昨日一般。

然而那一顆鮮活的心髒,早已久經滄桑,變得堅硬起來。

“葵公主斷斷不能留。”佳樂貴妃望着池水中穿行游曳的鯉魚,一字一句的說。

綿凝子點點頭,寬慰道:“娘娘不必太過擔心,皇上對娘娘又愛又敬,二十年來如一日,便是那小蹄子将妤嫔的事捅到了皇上跟前,想來皇上也是不會信她的。”

佳樂貴妃搖頭:“只怕她是為太子而來。”

“什麽?”綿凝子吃了一驚,險些歪了傘。

“這麽些年,本宮真是小看了皇後和三皇子。”一大片烏雲不知從何處飄了來,佳樂貴妃将遮陽的傘推開,看了一眼,“要變天了。”

“奴婢不懂。”綿凝子面色惴惴,“這件事只有我們幾人參與,旁人怎會知曉。”

佳樂貴妃嘆了口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說着,側過半邊臉,看向這個自小便陪着自己的侍女:“再說,章素珍不是還未找到嗎。”

當日傍晚,便下起了大雨,起初只是綿綿細雨,卻不想越下越大,到得後來,竟驚雷陣陣,如萬馬呼嘯而來。

夏清時本是要在收拾妥當後,去向皇上皇後請安的,眼看這雨大得驚人,朱公公便來傳了旨,皇上讓葵公主好生休息着,待雨過天晴後,再尋好日子去便是。

于是,夏清時閑的無事,吃過了飯,便早早的歇息了。

自從佳樂貴妃身邊的宮女吓跑了黃貓後,安嬷嬷領人殿前殿後,甚至整個漱石苑裏到處尋了,也沒有再見到貓兒的蹤影。

憂着黃貓,夏清時便睡不太着,只是倚在床上,感覺天色越來越暗,聽着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夾雜着安嬷嬷訓斥宮女太監的聲音遙遙傳來。

雜亂的聲音一聲一聲的更疊,迷迷糊糊中,夏清時忽然被一道刺耳的貓叫聲驚醒。

猛地坐了起來,睜開眼,夏清時才發覺此時已是深夜,蘭雪殿中僅掌了幾盞夜燈,幽幽暗暗的,顯得整個宮殿又大又深。

她披了件外衣,從錦被中起來。

雨剛停不久,檐下仍啪嗒啪嗒的滴落着水珠,在靜谧的夜裏,格外清晰。

夏清時向外頭望了望,黑峻峻一片。

本應該守在殿前的宮女也不知跑哪兒打盹去了,攏了攏衣衫,她剛想返身回去。

忽然聽見黑暗之中,又是一聲貓叫聲響起。

難道是黃貓自己回來了?只怕淋了這一晌的雨,容易生病。

夏清時一腳跨出了殿門,尋着聲兒,朝着外頭走去。

晚風寒涼,裹着雨後特有的潮濕泥腥味,沖着夏清時撲面而來。

可直到走到了萬古塘附近,也再沒有聽見一聲貓叫。

“貓兒?”夏清時喚了喚,哪知一聲剛落,臨着萬古塘畔的紫藤塢內突地亮起了一盞燭火。

紫藤塢臨池的一面,全是琉璃窗,此刻,那一抹缥缈的火光,從半透明的琉璃窗裏映透出來,明明暗暗,竟如同幻想一般。

“誰在那裏?”夏清時高聲喊了一句,紫藤塢裏的燭火閃了閃,卻并無人應答。

夏清時心裏範疑,想要去看個究竟。

哪知剛剛走進紫藤塢外,昏黃的琉璃窗內,忽然映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個女人,穿着宮中最尋常的白色錦緞亵衣,漆黑的長發淩亂的披散着,那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紫藤塢的琉璃窗前,燭火的光亮照不清她的面容。

“是誰?”夏清時上前一步,欲再走近些。

那女人卻一下擡起了臉,琉璃窗上,緊貼着一張巨大慘白的臉,口鼻間皆流着黑血,一雙死魚般森然的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窗外的夏清時。

夏清時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吓了一跳,她倒吸一口涼氣的後退了兩步。

便見那女人也跟着後退了兩步,慘白的臉離開了琉璃窗,顯得越發的幽怨,一只手慢慢地,慢慢地舉了起來,直直的指着夏清時。

“公主,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身後的響動驟然而來,眼前紫藤塢的燭光也跟着撲簌一下熄滅了下去。

夏清時心中的驚駭還未平定,轉過頭,便見到綠筠提着燈籠慌慌張張的往這邊跑。

“綠筠,快,陪我去看看。”夏清時不信鬼神之說,卻不知是何人做着裝神弄鬼的事,又有何目的。

當務之急,還是要将那女鬼抓住才是。

綠筠見夏清時額頭上盡是細汗,吓了一跳:“公主快回殿吧,更深露重,仔細着涼。”

話音未落,梳兒也已領着一衆下人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紫藤塢裏有人,綠筠,快去随我将她抓來。”夏清時叮囑一句,率先便往紫藤塢裏進。

綠筠也不怯懦,當即奔在夏清時前頭,一腳踹開了紫藤塢的門。

門一開,喵嗚一聲,只見一只黃貓霎時間便竄了出來,往衆人腳邊一撲,吓得梳兒一個不穩,向後跌去,跟着呼啦啦摔倒了一片。

夏清時往紫藤塢中一看,卻見屋子裏一個小幾,幾個椅子,哪裏又有剛剛那白衣女子的身影。

綠筠提起燈籠來前前後後的到處找了一遍,哪知走得太急,手中的燈籠竟撲騰一下,燒了起來。

火光一大,徹底将紫藤塢裏照得清清楚楚,空蕩蕩哪裏有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