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徹底破裂的中外友誼
第3章 徹底破裂的中外友誼
“呀。”
陳俊一用力一拉繩子,倒黴蛙飛到牆邊,吧唧一聲砸在牆上,順着牆根掉進了牆角的木炭堆裏,揚起一小片灰。
看着眼前哭得天崩地裂的洋娃娃,三個人都傻了。
對面李爺爺家整個小院都沸騰起來,院子裏沖出來一大群人,驚慌地站在院門口四處張望,片刻後目光全都鎖定在了這間小土屋上。
“別哭啊。”餘麥也快哭了,都顧不上心疼自己那顆蛋了,撿起掉在地上的小兔子,手忙腳亂地放到她面前晃來晃去,“你別哭了呀——”
遠處吵吵鬧鬧的人群裏,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國男人牽着那個外國女人的手,朝這邊快步走過來。
男人站在門口沖洋娃娃輕輕喊了一聲。
聽見爸爸的聲音,洋娃娃小嘴一癟,轉身撲進他懷裏,男人茫然地蹲下,聽女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叽裏呱啦地對着自己控訴了一大通。
等她說完,男人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擡頭看向站在那裏驚慌失措的餘麥他們。
三個人趕緊七嘴八舌地把整個經過又跟他說了一遍,男人看着眼眶通紅的餘麥,朝他伸出一只手。
餘麥慢慢挪過去,男人抓住他的手輕聲安慰,“別害怕,不是你們的錯,只是個意外而已。”
似乎是不想和他湊那麽近,洋娃娃轉頭又哭着撲進媽媽懷裏,餘麥長這麽大真是第一次被人這麽嫌棄,頓時心都碎了,不禁難過地低下頭,站在那裏咬着嘴唇不說話。
女人摟着孩子安慰了幾句,對餘麥他們溫和地笑了笑,轉身抱着她走了。
洋娃娃趴在媽媽肩上哭得一抽一抽,三個人目送她們的背影被一堆人簇擁着消失在院門口,餘麥想起手裏還抓着人家的小兔子,趕緊還給面前的男人。
男人接過來站起身,一只手撐着膝蓋彎下腰,和善地摸了摸他們幾個的腦袋,“趕緊回去吧,還有啊,以後別玩火了,很危險的,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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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趕緊點頭。
男人笑着起身,轉身回了對面院裏。
“沒什麽事——沒有沒有,就是一個意外——幾個小孩子一起玩而已——”
一群人鬧哄哄地進去,這次院門被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都是你,”陳俊一給了他弟一記爆栗,“田裏那麽多青蛙,非抓這只,看着就蠢!”
陳俊二委屈得哇哇叫,“青蛙還能看出蠢不蠢的啊?!”
兄弟倆吵吵嚷嚷個沒完,餘麥看着緊緊關上的院門,手指頭揪着褲縫,不安地來回搓着。
因為這件事,中午吃席的時候,餘麥整個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是不是太熱了?”劉湘用扇子給他扇着風,掏出風油精抹在他耳朵下面。
今天鐘家娶媳婦,整個亭西村的人都來了,小院裏熱熱鬧鬧,小鐘哥滿面紅光,牽着新娘子的手到處跟人敬酒,陳家兄弟倆心思沒餘麥那麽細,一看見炖得又香又爛的大豬肘子,瞬間把剛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陳俊二一邊忙着和他哥搶肉吃,一邊還有空笑話人家。
“還哭呢——”看着隔壁桌抱着胳膊不肯吃飯的洋娃娃,他笑嘻嘻地往嘴裏扒了口菜。
餘麥一聽更難受了。
都怪他,怎麽沒早點把那個蛋吃了,要是早點吃了,洋娃娃就不會過來,她不過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這點在大人眼裏根本就不算是事兒的苦惱,在孩子的世界裏,簡直就跟天塌了似得要緊,餘麥覺得自己不僅把洋娃娃弄哭了,還破壞了中外友誼,他越想越愧疚,想得飯都吃不下,一雙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最後捏着手心裏那幾塊剛才新娘子給的水果糖,鼓起勇氣刷的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朝隔壁桌走過去。
“麥子?”劉湘奇怪地看着他,看他走到那兩個外國人面前,有些得意地用胳膊肘搗搗旁邊的餘海生,“欸,你看,我們兒子膽子多大,敢去和外國人說話呢。”
餘海生驚奇地嚯了一聲,眯着眼睛樂呵呵地喝了口酒。
“這個給你吃。”餘麥把攥得皺巴巴的水果糖放到桌上,聲音小小的,都快被隔壁的敬酒聲淹沒了。
洋娃娃人小,脾氣挺大,抱着胳膊偏過頭,奶聲奶氣地哼了一聲。
“米歇爾,不可以。”男人原本笑眯眯的,見狀板起臉,教育說,“沒有禮貌。”
什麽?米欠兒?
餘麥驚了一下,心想怎麽給洋娃娃起這個名字啊?難道外國人也覺得這種名字好養活?
米欠兒被爸爸教育了,低下頭撅起小嘴不說話,餘麥看着她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的金豆豆,覺得這中外友誼是沒辦法修補了,他心碎地說,“我,我就是想給她這個糖吃,你吃吧,我走了。”
“謝謝你。”洋娃娃的媽媽用中文和他說。
“不不不,不客氣的。”餘麥擺擺手,說完立馬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聽見米欠兒的爸媽低聲和她說話,語氣有點嚴厲,吓得趕緊跑回到自己位子上。
“你找她幹嘛呀?”他一坐下,陳俊一就湊了過來,嘴裏的豬肘子都還沒咽下去,一張小嘴吃得油光水亮的。
餘麥難過地不想說話,旁邊陳俊二扒拉着碗裏的菜,“嘿,又哭了——”
“……啊!!”餘麥崩潰地抱住腦袋。
餘麥那屋的紗窗壞了,劉湘心疼兒子這一身細皮嫩肉,怕又被蚊子給咬了,晚上洗完澡就把他抱到了他們屋裏。
餘海生已經在房間四個角都點上了蚊香,劉湘蹲在床邊,指尖搓開面霜,一點點塗在餘麥臉上,塗完面霜,三個人拉上蚊帳往床上一窩。
劉湘湊熱鬧忙活了一天,夫妻倆坐到一邊,餘海生把老婆的腿放到膝蓋上,用粗粝的掌心幫她揉一揉酸脹的小腿。
劉湘舒服地籲了口氣,躺下去,一只胳膊摟着餘麥,一家三口在鄉下格外靜谧的夜裏小聲說着話。
餘海生和她說這幾天單位裏的事,遠處田裏的蛙叫聲此起彼伏,從窗縫鑽進來,餘麥有點害怕地縮進劉湘懷裏。
“對了麥子,你今天中午去和人家小朋友說什麽了?”劉湘突然想起來,有些好奇地問。
餘麥愣了一下,把臉埋下去,“沒說什麽。”
“喲,還不好意思了,說英文了?怎麽跟人打招呼的啊?”劉湘笑着看了眼樂呵呵的餘海生。
餘麥眼眶紅紅的,一下子沒忍住,把上午發生的事和他們說了。
“哎喲,那得吓得不輕吧?”餘海生都忘了給老婆按摩了,看到劉湘猛給自己使眼色,趕緊改口,“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肯定過幾天就忘了。”
“已經跟人賠禮過道歉就好了,下次注意點啊,那個妹妹還小,玩的時候要有分寸。”劉湘用手指梳着兒子的頭發。
餘麥吸了吸鼻子,聲音都抖了,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也害怕呢,那個青蛙,長得可吓人了——”
劉湘和餘海生噗嗤一聲笑了,劉湘趕緊抱着他拍拍後背,“哦哦哦,不怕不怕。”
“嗯。”餘麥難過了一天,總算得到了點安慰,委屈巴巴地摟着劉湘的腰,在她懷裏撒嬌地蹭了蹭。
餘海生笑得樂不可支,被老婆瞪了一眼,反而笑得更歡了,一邊笑一邊繼續給她按摩。
餘麥就這樣被劉湘慢慢哄睡着了。
摸着兒子肉乎乎的小臉蛋,劉湘真是寶貝得不得了,一邊親一邊忍不住說,“我們麥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小時候膽子可大了,他膽子那麽小,肯定是随你。”餘海生笑着說。
“說什麽呢,誰膽子小了!”劉湘臉一板,作勢要踢他,被餘海生一把抓住,趁機在腳底心上親了一口。
“幹嘛啊——”劉湘紅着臉,看了眼懷裏睡着的兒子。
“——你想好了沒啊?”窗邊,夫妻倆依偎在一起,看着遠處空曠的麥田,身後的大床上,餘麥肚皮上搭了條薄毯,側着身小貓似的蜷着,睡得香極了。
餘海生眉心擰着,輕輕嘆了口氣,“說不上來——”
“也就幾年,熬熬就過去了,當年跟我們同一批分到廠裏的,現在能回去的都回去了,那個煉化部的江,江——”
“江朝明。”
“欸,他上個月不也辭職回市裏了?”說到這裏,劉湘看了眼身後,“市裏學校的教學質量肯定比金石鎮上的強,我去問過了,連教材都不一樣,小學肯定是來不及了,但是初中我是一定要讓麥子回市裏上的,他初中還那麽小,你忍心讓他一個人?等到那時候我們再辭職回去買房子啊?年紀大了,工作都不好找。”
餘海生一直不說話,劉湘皺起眉,“你聽見了沒有啊?”
“聽見了。”餘海生還是有些猶豫,“這不是單位那邊一直——”
“要為孩子考慮的呀!”餘海生這人就是心軟,劉湘責備地看着他,“再說我們兩個大學生,你還是同大的,現在一個月就拿一千多塊,你甘心啊?”
餘海生笑了一下,捏了捏老婆的肩,“不甘心。”
“嗯,”劉湘一擡下巴,“那就這麽決定了啊,過完年就辭職,你回市裏找工作,我先在家帶着麥子,到時候等他上初中了就一起搬回去。”
“好的老婆!”餘海生說。
“你小聲點!別吵醒孩子!”劉湘緊張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都老夫老妻了,劉湘有時候面對餘海生還是剛結婚時那副嬌滴滴的模樣,餘海生就愛看她這樣,湊過去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劉湘笑着靠到他身上,看着窗外感嘆,“不過要說住,我發現還是鄉下最舒服,等以後麥子大學畢業找到好工作了,我們退休後就搬到這兒來養老也不錯,是不是?”
“你怎麽想那麽遠——”
“就問你是不是?!”
“是是是,都聽你的。”餘海生笑着說。
夫妻倆在窗邊笑作一團,他們身後,餘麥在夢中翻了個身,像是還惦記中午吃的那顆烤鳥蛋呢,輕輕砸吧了兩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