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考慮到暮煙樂不想回家,裴雲初決定返程,去一趟楓林海市。

楓林海市,是靠近楓林海的交易集市,尋常凡人難以來到海市的中心。近日的楓林海市,正要舉辦一年一度的慶祝節日了,今年是第五百九十五年了,暮煙樂剛入門不久,一次沒去過,裴雲初打算帶她去見見世面。

一般晚上才是最熱鬧的時段。

裴雲初先不去海市,牽着暮煙樂的手,到附近的海灘上散步,海風夾雜淡淡的腥氣,暮煙樂跟到他的後面,像一只小尾巴亦步亦趨。

這裏零零散散有幾個修士逗留,有個女人走的同一條路,并肩越過他們時,她注意到裴雲初的臉,頻繁回頭。

身後一條狗跟着她,也回頭瞅裴雲初。

看着看到含羞帶怯的女人,和她身後的狗,暮煙樂拉住裴雲初的手緊了緊,心底突然覺得悶悶的。

怎麽感覺,她像女人身後的狗,被裴雲初溜了一下午呢?

注意到暮煙樂心情煩悶,裴雲初以為她走累了,彎腰說:“時間還早,我們去拜訪市主,他家有許多好吃的。”

暮煙樂一聽到好吃的,那些悶悶不樂轉瞬間消退,重新振作精神。

市主家離海灘不遠,大約一裏地,路上,裴雲初姿态悠閑,講故事般娓娓道來,告訴她這位老前輩的經歷。

前輩參與過不少鏟除魔尊的戰鬥,已有三任魔尊死在他手上,他是一個年僅古稀的老人,三千六百歲,整個修真界最老的老前輩。

注意到他的年齡,暮煙樂瞪大眼:“我十歲,他三千六百歲,是我的三千六百倍。”

裴雲初眨了眨眼睛,伸手替她将散落的發塞回發髻:“你該喊他一聲老爺爺。”

暮煙樂聽話地嗯了聲,然後想到什麽,擡起頭,充滿憧憬地問:“哥哥,你覺得煙樂能活多少歲?”

“那要看小煙樂修煉用不用心了。”裴雲初注意到她天真可愛的神情,輕笑一聲,“我相信只要小煙樂用心,就能活得比前輩還久。”

聽到這樣的誇獎,暮煙樂突然感到信心十足,往常修煉的困難都不算事了,她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拍着胸脯保證:“我回去後一定用心修煉。”

裴雲初鼓勵地摸了摸她腦袋。

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府邸。

市主聽說裴雲初來了,親自出門接待,他頭發花白,臉龐和藹,下巴處蓄了一截長長的白胡須。

暮煙樂仰起小腦袋打量他,覺得他像電視裏仙風道骨的神仙老頭。

市主與裴雲初寒暄了幾句,随後他低下頭,目光與暮煙樂撞上。

暮煙樂挺直身體,大聲打招呼:“市主老爺爺好。”

市主見她這幅嚴陣以待又畢恭畢敬的樣子,對她的印象極為的好,他彎起眼睛,捋了捋胡須,笑眯眯回應:“嗯,吃過早飯了嗎?”

“吃過了。”暮煙樂聲音乖巧。

市主看向裴雲初,裴雲初的笑意不減,聲音夾了幾分偏疼的意味:“她是舍妹。”

他曾告訴吳巡撫,暮煙樂是他的妹妹。防止弄虛作假的風聲透露出去,在外面,裴雲初給暮煙樂安上了自家妹妹的名號。他父親明面上三個兒子,其實不止一個私生子女,多一個少一個沒區別。

市主信了他的話,對州主的風評心裏有點數,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聽聞近日你封印了魔胎。”帶客人走上木樓梯,市主颔首稱贊,“年紀輕輕獲此殊榮,果真是後浪推前浪,前輩我啊,老了。”

裴雲初淡笑:“前輩說笑了,當年你斬殺魔尊的功績,名揚四洲三界,小輩佩服不已。”

市主搖搖頭嘆息:“很多年前的事了。”

終于走上樓梯,幾人進入一間雅房,暮煙樂聽着他們的對話昏昏欲睡,坐在一塊淺黃色的墊子上,頭不住往下點。

她覺得他們像在講天書,對這些修真界的過往也不感興趣。

她的生活只有吃飯睡覺上課玩耍這幾件單調的事情,妖王魔胎這類話題,離她太遠了。電視裏聽說過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可是放到現實,她不曾親眼見識,壓根想象不出他們的樣子,又是如何被正道制服。

耳邊的人聲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強撐着眼皮,很想睡個回籠覺,但這裏是別人的房子,不好意思在人家家裏睡覺,她垂着兩側的手,握住眼前的茶杯,往喉嚨裏灌茶水。

默念着,我不困。

試圖給自己洗腦。

注意到這一幕,裴雲初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發,輕擡眼皮:“市主,舍妹困了,且讓她睡一覺。”

市主拍了拍手,妝容精致的婢女聽到呼喚,恭恭敬敬踏進雅房,根據市主的囑咐,她小心翼翼牽着暮煙樂的手去了隔壁的客房休息。

見暮煙樂揉着眼睛走遠了,市主收回眼神,笑容和藹:“頭一回見你對誰這麽上心,你兄弟小時候,也沒得到過你這樣的疼愛。”

“既是兄弟,都是男人,”裴雲初哂笑,“他們若像她這般嬌氣可愛,那便不太像樣了。”

聽聞,市主大笑。

“你拜訪我,是因為我前段時間發出的宣告?”

前不久,市主認為自己壽命将近,告訴全修真界的人,誰若能封印魔胎,恢複天下和平安穩的生活,他的鴻月劍歸誰所有。

裴雲初指腹搭着茶杯,含笑問道:“市主的話,可還算數?”

他的眼神清明而磊落,坦蕩蕩表達他的要求。市主給出條件,而他完成了這份略微嚴苛的條件,今日他來這裏,為的便是鴻月劍。

市主略微訝異,換成其他人求鴻月劍,他不足為奇。可是裴雲初的本命劍,乃昆吾劍,他已将昆吾劍化為心劍。

持劍之人,與實劍合二為一,稱之為心劍,是大成之劍。而其他實物的劍,對他而言,毫無價值。

“鴻月劍可比不上你的昆吾劍,”市主忍不住問,“你要它做什麽?”

裴雲初斟酌用詞:“若市主願意将此劍贈與我,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講。”

“将它轉贈舍妹。”裴雲初淡淡的笑,“不知市主看她如此的可愛靈動,是否答應我的請求?”

-

暮煙樂睡了半個時辰左右,後來裴雲初喊她起床,她迷迷糊糊從塌上爬起來,手心忽然被塞進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

她定睛一看,是一把冷硬的長劍,劍鞘镌刻着彎月和雲層的圖案,精致華美。

“這是什麽?”暮煙樂轉頭問裴雲初。

“市主送我的禮物。”裴雲初重新把鴻月劍收回,“等小煙樂進入築基期,我再把鴻月劍送給你。”

“為什麽現在不能送呢?”暮煙樂将它視作玩具般新奇,眼巴巴看着他。

她的眼珠圓潤清澈,黑白分明,剛睡醒,嗓音帶上一點奶奶的氣泡音,聽着像撒嬌。

裴雲初的手指動了動,莫名産生一種現在就送人的沖動。但想到她平時的嬌氣,動不動愛哭,走路走累了都不肯再走,非要他背才行。

修煉的苦,非同一般,很多人都因為承受不住苦累而選擇半途而廢。他摸不準她會不會認真修煉,于是在她的前面吊上一根胡蘿蔔:“不行,必須等你築基期。”

聲音顯得無情至極。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将鴻月劍收進錦囊,扁了扁嘴巴,有些不高興,但這把劍本來是他的,與她無關,只好低下頭,悶悶道:“等下去哪兒?”

裴雲初瞧見她這幅萎靡的樣子,又給了幾顆甜棗:“今晚夜市舉辦節日,比平時更熱鬧,好東西也不少,我給你買其他的玩意。”

暮煙樂一下子變精神了,對夜晚的到來充滿期望。

天色漸黑,裴雲初領她出門,兩人走了一會兒路,海市的入口到了,暮煙樂看着眼前人潮湧動的街道,目瞪口呆。

人實在太太太多了。

摩肩擦踵,人擠人,跟國慶出游有的一拼。

暮煙樂想起去年國慶去長城玩的畫面,頭皮發麻,她求救似的看着裴雲初:“怎麽辦,人好多。”

“哥哥牽着你的手。”裴雲初伸手拉住她,叮囑道,“不要亂跑。”

她緊緊挨着他的大腿,随着人流往前走,夜市規模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也可能是她歲數太小,可能有比這更大的夜市。但今夜,暮煙樂開了眼界。

連串的燈籠挂在頭頂,萬千星河落入地面,空氣浮動着濃郁的花香,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她的眼神在四周轉了一圈,夜市裏的人都很高,她覺得他們像一座座移動的小山,從身邊經過。

當她将目光定到裴雲初身上,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潔白的臉龐,染上昏黃柔和的光,顯得整個人溫柔如水,發尾點綴着光澤,莫名吸引人。

路邊經過的姑娘,全都朝他投去大膽熱烈的目光。

那些女人像鐵做的,而他簡直像一塊移動的磁鐵石,吸引着她們往他的身邊靠近。

奇怪的占有欲又浮現了,她板着小臉,拽了拽裴雲初的手。他低下頭,漆黑的眼珠微微下垂,燈籠的光落在他的頭頂,他的眼珠顯得更黑,而他的發色則變淺了,像染上了另一種顏色。

暮煙樂咬着唇:“我想買面具。”

裴雲初站直身體,搜尋了一下四周,他找到一家賣面具的攤子,二話不說牽着她的手往那邊走。

面具攤前生意淡薄,小販耷拉着眼睛,幾乎快睡着了。

當有人走到跟前,他掃了一眼對方的穿着打扮,感覺來了大生意,眼睛放亮,殷勤地搓了搓手:

“客官,你想買什麽款式?”

裴雲初挑起眉頭:“全擺出來了?”

“對,這一排都是。面具越往上價值越高,做工也更精細。”小販看出他購買的意願強烈,目光轉了一圈,定到暮煙樂的臉上,“第二排,有不少适合您妹妹的款式。”

裴雲初掃了掃,準備拿下其中一個面具,那個面具偏小,适合小孩子用,樣式也極為精美。

暮煙樂着急道:“不是這個,我來挑。”

裴雲初瞟她幾眼,打量着她的身高,忍不住笑:“你試試看。”

面具攤的面具挂在一面打孔的木頭架子上,可能是夜市攤販多,為了節省空間,面具攤的占地面積小,高度卻非常高,比裴雲初還高。

望着遙遙不可及的面具,暮煙樂張開雙臂,請求他背或者抱她上去,他卻站到一邊看熱鬧,無動于衷地看着她。

她覺得今天的裴雲初變壞了,作勢跺了跺腳。

裴雲初微微撐着額頭,有點想笑,卻覺得笑了,她可能就要大哭了,逗人得适可而止,趁她還沒開始鬧,他忽然蹲下身。

喧鬧的人聲忽然在耳邊消失了,攤販響亮的叫喚聲也跟着戛然而止,她的第一個嗚咽來不及發出便吞進喉嚨裏。

裴雲初将她舉了起來。

空氣新鮮,涼風夾雜着秋日桂花的香氣,吹到她的臉上。她的視野變得廣闊,能夠看見黑壓壓的人頭,朝前方湧動。

他掐住她的胳膊下方,将她舉得高高的,然後他的胳膊微微屈起往後挪,她順勢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暮煙樂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了,眼睛亮晶晶的,唇瓣揚起一個笑容,越笑越大。

這是第一次,她坐到他的肩膀。

周圍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煙花在半空中綻放,他的膚色潔白細膩,額前細碎的頭發向兩邊落下,漆黑眼珠映着淡淡的光,裏面裝了她一個人。

暮煙樂的手指碰到冰涼的面具。

他漫不經心地牽起唇角,仍舊看着她,聲線溫柔:“小煙樂親自挑,肯定比哥哥挑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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