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暮煙樂不是第一次做這夢了。
第一次,穿越異世界的第一晚,脫離光怪陸離的噩夢的最後時刻,畫面顯示倒計時八年。
去年的除夕,也是這樣紛亂的噩夢,顯示倒計時七年。
今年則變得稍許不同,她清醒後,依稀記得夢境的每個細節,記得那個哭泣的白衣女人,然後倒計時又少了一年。
她不确定意味着什麽,但太吓人了,感覺好像炸彈的倒計時,一旦數字變為0,她的世界就會徹底完蛋。
慧德堂上課時,她完全聽不見鄧長老的講課聲,長時間發呆,思考噩夢的意義。
如果這裏有手機就好了。
她咬着毛筆頭,心想,那她就可以查一查周公解夢。
一天過去,暮煙樂吃過晚飯回到卧房,從枕頭底下拿出傳聲令,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忽然想以噩夢的理由,去跟裴雲初聊天。
她很久沒見裴雲初了。
這兩年,暮煙樂與他的交集變得很少。
經常見不到他,見的面次數只有可憐的三次,每次還都是宣卿平主動邀約,裴雲初擠出一點時間來淩雲宗做客。
說好一年一次的楓林夜市之旅被迫中止。
暮煙樂理解他的違約,聽他說,他的師尊洞玄道君,布下高難度的任務,要求他幫助青州州主解決權力之争。
睦州與青州交好,當年睦州有難,百姓受水災流離失所,青州曾支援睦州物資與兵力。而今青州的州主正值壯年,卻意外去世,來不及留下遺囑,導致青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高舉軍旗,掀起戰火,進行權力争奪。
裴雲初以軍師的名義,站到前州主之子的立場,籌劃消滅其餘勢力,實現青州的一統。
說是軍師,有時也會親自下場戰鬥。
據傳,裴雲初快要結束這場亂局,扶州主周景棋上位,可能很快回太極宗了。
暮煙樂比傳聞更早一步知道,裴雲初已經結束戰亂了。
他雖然很忙,但經常通過傳聲令,問問她近段時間的生活,問她有沒有困難的地方,有時還會通過紙鶴,送一些珍貴的法寶。
這讓她覺得,兩年的時間,他沒有走的太久,也沒有忘掉淩雲宗還有一個跟他關系親近的小姑娘。
她只有十二歲,可也懂得照顧人,有時聽到青州不好的消息,她會緊張兮兮問他有沒有受傷,叮囑他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看兵法的時候眼睛要注意休息,然後不要聽信任何人,電視劇裏都這樣放,反派安排卧底,來到主角的身邊。主角被背叛,損失巨大利益……
裴雲初聽到她喋喋不休的話語,發出一陣陣的悶笑:“小煙樂,我聽着這話還以為我已經離開十年了,沒想到才兩年,你已經變化這麽大,學會關心人了。”
“……”她什麽時候不關心他了!
“這些話,按照年齡大小,”裴雲初淡淡的笑,“也應由我來講。”
暮煙樂卻反駁:“那我是十二歲,又不是三四歲。關心一個人,不分年齡吧。哥哥,你的處境比我艱難多了,我整天待在淩雲宗,有飯吃有覺睡,師兄每日都要過來問我的學習情況,生活充實又安全。而你待的地方,正在大戰!我都害怕死了。”
電視裏曾看過戰亂的國家,房屋倒塌,屍橫遍野,一雙雙無助的眼睛流下恐懼的淚水,他們沒有家,甚至可能在某一天,不經意間丢了性命。
暮煙樂害怕戰争,害怕有一日,見不到裴雲初。
她期望早日結束青州戰亂。
期望裴雲初早日回到睦州,回到以前潇灑自由的生活。
這個遙遠不可及的願望,盼了一日又一日,終于在前兩日成功實現,他通過傳聲令,告訴她戰亂結束的好消息。
現在,他也許正在回太極宗的路上。
暮煙樂的理智告訴她,再等等吧,等兩日他回太極宗,再找他敘舊。路上風餐露宿,他一定辛苦又疲累,哪有閑工夫照顧她的情緒,替她剖析一個噩夢的預兆和意義。
可她忍不住,噩夢其實是借口。
她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被當成任性的小孩子,她也想要确認他目前的狀态。
傳聲令拿在手上,發出淡淡的微光。
裴雲初遲遲不同意邀請,等待的過程,時間像放慢了無數倍,她忍不住胡思亂、
她傳聲的時間不合适,他那邊忙正事不方便。
也可能是出了什麽意外,導致他接不到她的傳聲。
等待傳聲越久,她的腦子填滿了焦躁和不安。
正當準備結束傳聲,裴雲初的聲音忽然傳進耳畔,低沉又喑啞:“小煙樂?”
暮煙樂簡直快哭了:“哥哥……”
裴雲初大概沒料到一同意,就聽到以往熟悉的哭腔,饒是聽慣了,也不由得怔了怔:“怎麽了。”
“我以為你出事了……”暮煙樂嗚咽着,“你沒事吧。”
小姑娘的聲音抽抽噎噎,即使不在他的身邊,他也能想象得出紅通通的眼睛和鼻子,眼淚水像連串的珍珠往下墜落。
她在擔心他。
時時刻刻擔心他出事,擔心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心上觸動,卻也覺得好笑,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真是個小孩子,我不是說,快回來了嗎?”
暮煙樂吸了吸鼻子:“那你剛剛在幹嘛?”
裴雲初嗓音淡淡地解釋:“我與周景棋和軍士飲酒慶祝,傳聲令不在身邊。”
暮煙樂一下子沉默了,淚水挂在眼角,欲落不落,聽見他背後隐約的大笑聲,觥籌交錯聲,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幾分鐘沒聽到裴雲初的回應,便擔心得不知所措,還哭成這幅傻樣。
幸好裴雲初不在這裏,否則她沒臉見人了。
裴雲初走出殿外,來到廊檐下,悠悠問:“你找我,就問我有沒有事?”
暮煙樂平複呼吸,終于想起自己的借口,磕磕巴巴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天空高挂明亮的彎月,他微擡頭,月光在臉上渡了一層淺色,嗓音悠長:“擔心哥哥的夢?”
暮煙樂果斷否定:“不是。”
裴雲初頓了頓:“那是什麽?”
“我夢到一個白衣女鬼在哭。”暮煙樂根據以前看的恐怖片,自動給女人安上女鬼的稱號,不安地問,“我是不是被女鬼纏上了?”
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鬼怪的夢,可這個夢很特別,似乎隐隐預兆着某些東西,她的腦子整天浮現出女鬼的身影,心情變得低落而不安。
裴雲初卻輕描淡寫地笑:“纏上也沒事。”
暮煙樂板着臉,覺得他這話未免太令她傷心了,這些煩惱嚴重影響她的日常生活,他卻不以為意。
她最怕鬼怪了,若真被女鬼纏上,不被謀害丢掉性命,也會被活生生吓死。
沒等她生氣,裴雲初及時補充道:“哥哥親自捉了,幫小煙樂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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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雲初動身回太極宗。
太極宗的弟子為他接風洗塵,洞玄道君也就是太極宗的宗主,親自設宴行酒,裴雲初連續兩日泡在酒宴中,饒是酒量深不見底,也昏昏醉醉不知何日了。
酒宴散去,他蒙頭睡了兩天,蘇醒後,幾位師弟告訴他,洞玄道君喚他去一趟主殿。
他穿上一身常穿的月白色錦衣,來到雕欄玉砌的主殿。
一進門,洞玄道君語聲和緩:“回來了。”
裴雲初恭恭敬敬,行見師禮,收斂周身散漫的态度。
洞玄道君白發須眉,和兩年前比,沒多大變化,眼角邊的皺紋清晰可見,但看眼睛,卻不像普通老人的渾濁,清明至極,像一汪洞徹見底的潭水。
他滿意點頭,“如今,你見了周景棋,對他的印象如何?”
裴雲初思考:“仁民愛物,擁有雄才遠略和高明的眼光,青州在他的管理下,應當不負前任州主的巅峰,維持一個強盛的狀态。”
“前任州主一生勵精圖治,卻福壽短促,實在可嘆。幸而留下的一子一女,都是高才大德的人,周景棋登上州主之位,必能發揮他的才能。”洞玄道君語速不疾不徐,“他的妹妹周靜寧,天賦異凜,才藝卓絕,倘若能進入我太極宗,有朝一日,也會将我們的實力發揚光大,替太極宗增添一位大能之輩。”
裴雲初聽出洞玄道君的意圖,他希望周靜寧進入太極宗修煉。
他雖在青州兩年,卻未曾見過這位前州主之女。
青州的男尊女卑比睦州更甚,因此女輩通常深居簡出,那些出風頭的姑娘,經常受到他人的批判和指指點點。
這兩年聽說過周靜寧的聰慧,但極少看到她踏出閨房門檻,替青州解決戰亂之苦。
可能她的志向并不在此。
考慮到青州的風俗,裴雲初說:“弟子與周景棋商量,再作答複。”
不多時,他傳信給周景棋,等待的期間,他不怎麽将這事放心上,繼續修煉劍道,學習機關術,并同弟子們切磋,商讨修煉的心得。過了兩日,他在比武廣場練劍,這時,周景棋的白鶴來了。
隔着遠遠的距離,一只瑟瑟發抖的白鶴從空中降落,機靈的眼珠盯着他,卻沒膽子靠近。
他收回劍氣,壓迫感無聲無息消失,白鶴見狀,慌忙銜着白色紙條,交予到他手中。
展開一看,是周景棋的書信。
【兄臺如面:得遇洞玄道君的賞識,是吾妹之幸。然而她的年歲偏小,平日不與外人接觸,吾不放心她一人待在陌生的睦州,六年後,吾再允許她前往。周景棋手書。】
裴雲初注意到時間,六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