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暮煙樂也不知道告狀對不對,等師兄到蒼梧樓,她凍得手指都快沒知覺了,也懶得去思考明天師兄算賬的話,裴雲初會是什麽反應。
飛在低空中,離廣袤的蒼梧樓越來越遠,她抓住師兄的袖子,垂眸往地面瞥了一眼。
昨日她親手捏的雪鹿,不知被誰踢了一腳,雪鹿的頭掉了,身體四分五裂,倒在髒兮兮的雪地裏。她出現片刻的茫然,這是不是意味着某些道理,比如說男女之間的感情,即使再努力,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事。
她的等待其實是一廂情願。
她一直做的都是無用功。
漫天的風雪,暮煙樂挪開視線,心情忽然變得無比沉重。
第二日,暮煙樂起了個大早,默默來到宣卿平的屋子。天微微亮,雜役弟子正在院子裏掃地,見暮煙樂來了,忙讓出一條路,她急步而去,大門卻緊緊關閉,宣卿平還沒起床。
暮煙樂擡起手砰砰敲門,朦胧睡意中,宣卿平聽到敲門聲,手指忍耐地撐了一會兒額頭。
現在是卯時,這個時辰太陽尚未完全從西邊升起,他的困意深沉,卻也知道外面的人是暮煙樂,除了她,整個淩雲宗沒人敢來摸老虎須。
他懶得離她,手往被褥一提,蒙上腦袋打算繼續睡一會兒。
暮煙樂忽然拔高聲音:“師兄,太陽曬屁股了,該醒醒了。”
外面的天仍昏暗,所謂的太陽不見蹤影。宣卿平深吸了一口氣,忍無可忍地裹上外衣,推開門,暮煙樂朝他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一副讨好乖巧的模樣。他不為所動,居高臨下道:“你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天天還這麽有精神?”
暮煙樂全當他誇獎,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我年輕吧。”
“……”
宣卿平覺得這話莫名刺耳,他冷淡地注視她一會兒,扯了扯唇當沒聽見。
暮煙樂咳了一聲:“師兄,既然起床,該出發了,我們走吧。”
作勢往外走。
宣卿平深深吸氣,仿佛覺得她沒必要去,奇怪道:“有我就行了,你去太極宗幹什麽?”
暮煙樂頓住腳步,咬了一下唇,回頭看他,堅決道:
“我要親口聽他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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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未化,太極宗堆積一層厚雪,巍峨的建築,增添幾分雄偉壯闊之美。
宣卿平帶她飛到門前的廣場,這一大早,已有幾位修士等候在門口,恭敬遞上請帖。殿門前的守衛盡職盡責,正在檢查他們的帖子,其中一位守衛見到宣卿平,臉上笑容滿面,主動說:“道友請進。”
旁邊幾位修士側目而視,似乎詫異他為何不需要帖子便能拜訪太極宗。
宣卿平道了一聲謝,暮煙樂跟在他的後面,亦步亦趨道:“師兄,為什麽他們對你那麽客氣?”
“我與裴雲初的關系好,情同手足,太極宗衆所周知。”宣卿平解釋,“且我曾與他共同合作剿滅魔尊,算是打響了名氣,那些守衛不敢對我不尊敬。”
宣卿平提前跟裴雲初約了碰面的時間地點,蒼梧樓偏殿的一座湖畔前。
不用人領路,宣卿平熟門熟路找到蒼梧樓的入口,走到湖畔。
湖光水色連綿,時間尚早,湖面彌漫着一層輕紗似的薄霧,暮煙樂遠遠看着,前方不像有人的樣子。
裴雲初說好了在這等,人卻不在。她詫異地擰着眉毛,以為他又失約了,下一刻,卻見薄霧中,漸漸顯出一座精致的畫舫船。
畫舫船高高翹起的船尾,坐了兩個人。
宣卿平大步朝畫舫船走,暮煙樂的腳步遲疑而緩慢,舔了舔唇,真到了要說法的時刻,她的勇氣又好像散光了,她突然有些緊張,覺得這麽多人在,她的自尊心真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正在後悔,宣卿平扭頭瞥了一眼她的表情,似乎看出她的別扭,拽着她的袖子往前拖,不容她逃跑。
前面的兩人越來越近了,隐隐的樂聲傳到耳畔。
畫舫船靠岸,裴雲初身形高大挺拔,從船尾走了下來,後面的女人身姿窈窕,款款跟着他。
暮煙樂擡起眼,注意到這幅畫面,重重地抿了下唇,目光從裴雲初落到那名女子身上。
雖然裴雲初尚未介紹女人的身份,但她猜到她是誰了。
是昨天吐血的女人。
預料之中的美,纖細的眉毛,平靜如水的眸子,氣質如淡雅的菊,只是面容略有些病恹恹,穿着格外的厚,冬日的裙衣外,披着一件鶴氅裘,恰好掩住她的下唇。
她立在裴雲初的身邊,安安靜靜,略搭着眼皮,似有些困倦。
大概對陌生的人有些好奇,她定定注視宣卿平半晌,而後移開目光,當她的目光掠過暮煙樂,暮煙樂立刻垂下眸子,手指不由自主揪緊袖口。
裴雲初慢悠悠的聲音響在耳畔,終于想起介紹這回事了,眉眼含笑:“這位是剛入門的師妹,我前幾年與你提起一次。”
宣卿平回想起往事,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裴雲初看向周靜寧的眼睛,喊了一聲:“靜寧。”
嗓音清冽,微微低一個度,顯得說不清的溫柔與親昵,驀然引起暮煙樂的矚目。
他輕笑着:“這是煙樂,我以前經常照顧的一個小孩子。”
前面的兩人站得很近,暮煙樂愣愣地看着裴雲初,他的目光卻未曾注意她,垂下眸子,朝周靜寧笑。
“你們兩個姑娘年紀相仿,以後一起相處,共同話題也多。”
雖然裴雲初這麽說,周靜寧卻不怎麽熱情,朝暮煙樂平靜地點了點頭。
暮煙樂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了,一言不發。
看這兩個姑娘不搭話,空氣彌漫着尴尬的氣氛,裴雲初無奈地笑了一下,只好與宣卿平聊天,烘托一下氣氛。
一陣冷風掠過,暮煙樂情不自禁打了個顫。方才從淩雲宗禦劍飛行過來,已經被凍了一陣子。湖畔臨水,氣溫又比尋常地方更低,此刻她的小臉更加蒼白。
裴雲初的手心裏有一個暖手爐,她舔了舔唇,想借用他的爐子暖暖手,可沒說出口,周靜寧也打了個噴嚏,斂了斂身上的鶴氅裘。
裴雲初似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周靜寧這邊,立刻将手裏的暖手爐遞給她。
“你的涼了,怎麽不早跟我說?”裴雲初從她手裏拿走那個溫度不太高的手爐,随手放進自己的錦囊裏。
周靜寧不以為意:“還有一點暖,反正等會回樓了。”
手指冰涼僵硬,暮煙樂愣了好一會兒,看着那兩個手爐,狼狽地收回視線。
一行人往湖畔閣樓走的時候,她走得很慢,漸漸落在最後面。
誰也沒發現她的異樣。
裴雲初大概聽到什麽好聽的笑話,笑得特別大聲,他以前就這樣,特別愛笑,尤其是跟熟悉的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還記得他六年前離開的那天,在淩雲宗的涼亭裏與他們說說笑笑,給她剝了滿滿一盒核桃肉。看着那個曾經對她很好很好的哥哥,暮煙樂的眼眶慢慢變紅,突然覺得很難過。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六年時間,他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再注意她的喜怒哀樂,他的眼裏似乎只剩下周靜寧了。
在她沒辦法接受事實,正努力調整情緒的時候,宣卿平突然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回頭看她:“怎麽不走了?快跟上。”
裴雲初和周靜寧同樣轉頭,三個人都看着她。
暮煙樂渾身一個哆嗦,剛剛半晌沒逼退的淚意,突然順利地回去了。被他們看見可太尴尬了,她裝作若無其事,跑到宣卿平的身邊,笑了一下:“你們走太快了,我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