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場及時雨
最先上車的賀停雲，人高馬大的帶着一身熱氣，一步跨上了車，坐在位子上猛灌了自己一瓶礦泉水。程璧看程龐還低氣壓地呆坐在那裏不動彈，便自己将手邊的紙巾盒遞給了一身汗的賀停雲。
賀停雲有些意外。在他的認知裏，這種婆婆媽媽的小事，只有他的郭秘書才會事無巨細照顧到，沒想到這個小玉不聲不響，竟然也是個細心的人。他本想起身靠近一點再接過紙巾盒，但想到自己此刻應該是一身臭汗，稍微講究一點的話應該保持點适當的距離，便擡手低聲謝過，靜靜地享受空調帶來的幹爽。
三人各自安靜着。程龐看看程璧，但又看到一個陌生的大活人在後面大大咧咧地坐着，幾次欲言又止，看着程璧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硬生生把自己憋得一頭汗。
賀停雲發現了兩人之間的怪異氣氛，如果自己有點眼色，這個時候就應該坐到車的最後面或者幹脆下車，給他們一點空間。但我偏不。賀停雲幼稚地想，跟小玉要說什麽呀，我也想知道。
還好陸陸續續的人上車，程龐見沒有機會再在車上說了，便也死了這條心。
“那我們先回村把小孩接上，然後就送你們回市區了？”程龐問郭秘書。
郭秘書看向自家老板，見老板靠在椅背上的頭點了點，這才跟程龐說好。
老板架子擺的可真夠大的！程龐現在處于看什麽都太順眼的階段，本來就覺得賀停雲怪裏怪氣的，現在這個架勢看着就更可氣了。
“走吧！”
程璧啓動車子，往村裏開去。
到了村頭，程龐搶先一步跳下車，接着是賀停雲，程璧磨磨蹭蹭最後下了車。
其他人在郭秘書的安排下四散開，趁着傍晚的陽光沒那麽刺眼了，在這古村裏随便走走，賀停雲則跟着程龐和程璧，往小孩子釣龍蝦的聚集地走去。
“你們倆怎麽了？”賀停雲追上了落在程龐背後的程璧，低聲問道。
“什麽？”程璧一臉茫然，黑白分明的眼裏全是驚訝。
“你跟胖胖，你們吵架了？”賀停雲與程璧并肩走着，并下意識放慢了腳步，一點點與程龐拉開了距離。
“沒有，他跟自己鬧別扭呢。”程璧有些好笑地看着賀停雲，心裏對賀停雲的“奇怪指數”又上升了幾個點。
“真的？”賀停雲沒那麽好糊弄，他稍微前傾了身子，仗着身高優勢湊在正在好好走路的程璧面前，“那你怎麽也心情不好的樣子？”
“沒有啊，你看錯了。”程璧不欲與這個有些自來熟的陌生人多說，假裝輕松地垂着眼往前走着。
“跟哥哥說說，沒準能幫你指點迷津呢？”賀停雲不放棄。
“這位哥哥今年幾歲了？”程璧側頭問。
“30。”賀停雲看着程璧，絕不像30以上的人，大言不慚謊報了年齡。
“在我們村，很多像你這個年紀的人都要稱呼我一聲‘伯伯’，所以年紀、輩分都是虛的，算不了數。”程璧邊走邊說，看着賀停雲瞬間繃住的臉，邁得步子也歡快了幾分。
“你輩分還挺高的。”賀停雲意外地吃癟，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話。
“還行，走吧哥哥。”程璧見好就收，還開玩笑似的叫了聲“哥哥”。賀停雲卻被這聲玩笑似的“哥哥”撓了記心頭，他想做點什麽。
沿着青石板路，彎彎曲曲向內延伸，他們來到了有衆多老人家垂釣的水塘。看了一圈沒發現小孩的身影，程龐跑去問了幾句，最後只能哭笑不得地對等在後頭的賀停雲說，小孩子們跑去跟着漂流了。
這小破孩真的是沒見過世面！這是賀停雲的第一反應。
餘光瞥到程龐和程璧雙雙不好意思的臉，心裏又有了別的想法。
“沒事，我找個地方等着就好。”賀停雲完全沒有小孩子被帶跑了的氣惱，反倒是對着程龐連聲道不好意思，自家小孩初來乍到給你們添麻煩了。在雙方你來我往的客套下，賀停雲非常順利地坐在了隐廬的迷你大堂裏，神清氣爽地喝起了冰可樂。他其實對這些糖分嚴重超标的碳酸飲料完全沒興趣，只不過多看了幾眼程璧捏着易拉罐，揚着脖子喝可樂的樣子，沒興趣也變得興致高昂。
程龐出去負責把玩野的女兒和被拐跑的城裏小少爺帶回家，程璧就負責在自己小小的民宿裏招待被耽擱的客人。
賀停雲與程璧分坐在四方桌的對面，面上隔得遠，但只要賀停雲舒展他的大長腿，很容易就能觸碰到桌底下程璧的雙腿。
程璧埋頭喝着可樂看手機，并沒有在賀停雲身上有過多的關注。在他看來，這位想套近乎的老板，不管出于什麽目的跟自己說些有的沒的，過了今晚，不對，是過了這等待的半小時，他們就是不會再見的關系了。來來往往的客人那麽多，自己作為主人家，盡力服務周到就好，程璧無意與他有過多的交談。
賀停雲并不介意程璧的冷淡。甚至從男人的劣根性來講，程璧的不愛搭理更激起了賀停雲去深入了解的欲望。怕碰壁？這是懦弱男人的借口。在賀停雲的字典裏，一往直前的索取，然後抓在手裏，要麽珍而重之藏好，要麽玩膩厭倦後丢棄，主動權應該始終在自己手裏。東西也好，人也罷，道理都是一樣的。
所以等程璧擡頭時，原本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左手旁，輕浮地挑眉看着自己了。“怎麽了？是要吃點東西麽還是要喝點別的？”程璧只能非常公式化地詢問。“想看看你，知道你到底為什麽不開心。”賀停雲輕聲說。
平心而論，賀停雲這樣的男人，長得真不差。可是這樣的大帥哥，跟自己一個糙老爺們有什麽好聊心事的？程璧內心無語，雙手揪着自己衣服下擺，沒好氣地說：“餓了，所以不開心。”
“喜歡吃什麽？我讓人送過來。”賀停雲說着便拿出手機，一副打電話的樣子。
程璧擡頭，送了賀停雲一個“呵呵噠”的表情。
“那我讓人看着買了。”賀停雲剛一擡胳膊，被程璧狠狠壓回了桌面。
“沒關系，送完你們回市區我去吃飯了。”
“那不行，開過去還要一會兒呢，餓壞了可不行。”賀停雲認真地說。
“好好好，我開玩笑的，我就突然不痛快了好吧，你能別也開我玩笑嗎？”程璧看着賀停雲的眼睛。
“那我們随便聊聊，你別老看手機。”賀停雲提了自己的要求。
程璧非常爽快的把手機往桌上一扣，“聊吧。”
“民宿你一個人開的？”
“開多久了？”
“有幾年了吧。”
“你是本地人？”
“我姓程，本地、本村大姓。”程璧覺得這個問題很沒有水平。
“哦，”賀停雲笑着澄清，“我聽你說話，口音跟胖胖有點不一樣，所以才好奇問了一句。”
“這也聽得出來？”程璧奇了，“這裏是我老家，之前我都在S市。”
“那真的很巧，我就是S市人。”賀停雲說，“怎麽會想要回來？一般年輕人不都會想在大城市待着麽？”像是怕人誤會，賀停雲又立即補上一句，“我不是說這裏不好，而是一般來說，S市是很多人都想留下的地方，所以我…”
沒等賀停雲解釋完，程璧就就接上了：“嗯，我知道。就是想回來了，一個人待那裏沒意思。”
賀停雲還停留在“一個人”的重點上，就聽見程璧接着說，聲音喃喃：“我連學都沒上完就回來了。”
“F大，是不是也還可以了？”這是說到現在，程璧唯一的認真地問句了。
何止可以，放眼全國，F大也是一個可以讓人驕傲說出口的大學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學霸，”賀停雲輕笑，“很可以了。”
“但是我當時腦子一熱，直接辦退學回來了。誰勸都沒用。”
賀停雲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不小心戳中小玉的心中往事了。看着這次真的陷入了某些低迷情緒裏的程璧，賀停雲想伸手摸摸他的手臂，可是剛一靠近，就被程璧眼疾手快地縮回去了。
“還想問什麽？”程璧深吸一口氣，語調恢複了正常。
現在想知道的就更多了。賀停雲心裏默默地想，要是能把人灌醉就好了。賀停雲想到哪兒是哪兒，擺出比開會談判更真誠的表情，抛出一個問題，也不強求程璧好好回答，小的話題一個接一個扯，并沒有注意到門外的天色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暗了大半，直到傳來一聲遠遠的悶雷聲響。
在櫃臺後縮頭縮腦玩了好久的芳芳這才像憋不住了一樣站起身跑到門口，“哎呀下雨了。”賀停雲與程璧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這才結束。
“怎麽突然就打雷下雨了…”程璧看着遠處黑沉沉的天，“估計走半道就被淋濕了。”
“小玉哥，有臺風來啊，天氣預報這一直在說呢，你跟胖哥今天在外面都沒覺得悶得慌嗎？”芳芳說。
“有嗎？我還以為是自己今天有點不舒服胸悶氣短呢。”程璧笑着回。
賀停雲看着身邊兩人熟稔地聊天，有點想要加入。但是心思轉了幾遍，也沒想到什麽合适能說的。真的要對着雷雨聊天氣麽？賀停雲打心眼裏拒絕這種不痛不癢的話題。
一轉眼，豆大的雨點便從天空往下砸來，在院子的石板上氤氲出的水滴很快就汪成了一個小水坑。程璧和芳芳各自扒着大門的兩邊，賀停雲雙手插着褲袋，站在一旁的窗邊看着雨打芭蕉。
雷聲隆隆，雨聲瀝瀝，程璧最先發現遠處傳來的奔跑歡笑聲。
“他們回來了。”程璧說着便轉身向裏走去，拿着幾把傘就往門外走。賀停雲反應迅速地跟着出門了。沒來得及喊住程璧閃出去的身影，跟着跑出門的賀停雲被大雨劈頭蓋臉澆了一身，這才在院門外躲進了程璧的傘下。
“我跟你一起去，”賀停雲往傘下擠了擠，雙手接過程璧手中抓着的傘，“我拿着，你撐傘。”
程璧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個多頭的賀停雲，此刻正稍顯局促地弓着背站在自己手邊，邊往前走邊說：“要不你撐傘？你比我高。或者你自己打一把？”明明手上的傘那麽多，幹嘛要兩個大塊頭擠在一起？思路非常清楚地程璧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我懶，不愛撐傘，”賀停雲邊說邊又往程璧身邊靠近了一點，風吹着衣角像是緊緊貼着，但說出的話卻與自己的行為完全相反：“要不我往旁邊讓讓？大熱天的淋會兒雨也沒事兒。”
聞言，程璧只好默默地把撐傘的手往上擡了擡，給賀停雲的頭頂撐出了更多的空間。剛走出大半條弄堂，他們就與帶着一幫童子軍的程龐遇上了。比他們想象中的情況都要好，忽略被撐得歪七扭八的傘，好歹一個個小蘿蔔丁都三三兩兩躲在傘下。喬小遠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小叔，興奮地尖叫着直直撲過來，自己一撒手紮進了大雨裏，也留自己的小夥伴一人更顫顫巍巍地在風裏扶着一把大傘。
“小舅！”賀停雲雙腿接住了慣性撲倒的喬小遠，雖然渾身濕透，但摸小臉卻是暖和的。賀停雲這才板起臉來教訓：“下雨呢還亂跑，看你發燒了把你扔回家。”
喬小遠揚起腦袋，打濕的頭發一绺一绺貼在額頭上，賭氣似的轉頭趴向了程璧的雙腿。程璧看看賀停雲，再看看睜着大眼睛看自己的小孩，白淨的臉打濕的頭發，別提有多可憐，心一軟便把傘柄往賀停雲懷裏塞，自己彎腰穩穩地抱起了發嗲的小男孩。
“胖啊，你快送他們回家，趕緊都洗熱水澡去，”程璧遙遙地對程龐說，“把你閨女放下來跟我回去吧，我讓芳芳給她洗澡。”
“行行行，”程龐扯着嗓子回了，放下了童子軍中唯一的小姑娘程一心小朋友。
程一心踩着水捧着大傘啪嗒啪嗒跑過來，看看抱着喬小遠的程璧，又看看一旁站着的賀停雲，最終決定也要效仿新來的朋友那樣——她趴向了這個陌生人的腿，晃了晃。
最終的結果就是，程璧和賀停雲各自抱着一個小孩，打着傘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