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暇赴死

第三章 無暇赴死

我只覺得很想笑,放聲大笑,但是喉嚨幹澀,只是仰天空狂,淚水模糊了天空。一旁的玲珑不知所措,卻又感同身受,緩緩撫着我的背。一邊的車夫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是握着那沉甸甸的銀子,想起玲珑噤聲的囑咐,只是識趣地低下頭去,不看我們。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不必了,大人只要忠心耿耿,家事父皇不會為難你,你這門婚事,聖上是知曉的。”

說完他就甩袖走下山去。

蘇長青久久都未起身,直到完全望不見太子才踉跄着起身,面沉似水。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那人的眼睛,不過好在我這步棋,險之又險,卻是下得。裴林!”

“臣在。”

“明日随我入京,大戰在即,我想,聖上必有所部署,京城那群老狐貍,也會有所動作的。”

“是。”

空山不見人,但聞鳥語響。我舔了舔牙,眉頭漸展,吩咐道。

“走吧。”

玲珑似乎松了一口氣。

“夥計,待馬醒了,我們啓程。”

“不,不是啓程,是回程。”

我輕輕搖搖頭,溫和地打斷她。她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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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兄,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回府。”

我輕松地笑,語義清冷。

“陳兄,我們沒有敗露,即便…可是他并不認識你啊,先斬後奏,仍然可為…再說…”

我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聲音越來越弱。

“張兄,我雖意冷,卻不灰心,來日方長,絕不送死。”

聽完這席話,玲珑朦胧的眼睛恢複清明,明白了我自有定奪,于是堅定地點點頭。

看着熟悉的幕幕在眼前閃過,好像前幾個時辰的記憶重來,只是情緒倒過,我只是傷意地垂下眸子,再擡眸,已是決絕。

馬蹄聲拉長了我的思緒,驟然停歇,擡眼已是牢籠——蘇府,本來只是心心念念想要脫去幹系的,形同陌路,現在卻已然面目可憎,不死不休!轉瞬之間,似是多年。熊熊燃起的噼啪的火焰似乎意欲吞沒整個府邸,但是當玲珑上前來扶起我手時,我眼中已是服順乖巧,清麗的眉眼,溫潤的性子,是卷土重來不得不披的皮。

車夫看着一身華麗錦袍的我以及青色羅裙的玲珑步伐款款邁入蘇府,他冷汗成涓,蘇府金枝玉葉,幸好平安無事,不然問罪下來,他長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只是…為什麽她面容肅殺地告誡自己,緘口不提自己此次的出行呢?掂量了一下手上額外上次的銀錢,車夫如釋重負般卸下緊繃的神經,笑了笑深感寬慰,畢竟本來山高水長的長途跋涉,車馬勞頓都免去了,錢卻只多不少,何樂而不為呢?

至于官家的事,也不是自己這種小人物需要過問的。思及此,他大搖大擺地把今日這場将在多年後在瑾國産生蝴蝶效應的羅生門,就像驚濤駭浪,卷沒今日讓世人望其項背的蘇家,比縱火悄無聲息,卻好比海枯石爛,順其自然…

“鐘離,今日下午去哪裏了,為娘許久未見你。”

秦氏明眸善眯的模樣叫我一陣反胃,甚是戲谑之下,我輕斂冷笑,柔柔施禮。

“勞煩母親挂念,鐘離無礙,出去買了些飾品。”

秦氏訝異。

“飾品?我記得前幾日我剛剛叫杜鵑給你添置了些,不喜歡嗎?”

我眼波微動,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陰影恰好遮去眼中的不耐。是啊,我長在蘇府這麽多年,錦衣玉食這個詞與我毫無瓜葛,甚至遙如山隔。

直到現在打起我的買賣,才想起我的粗茶淡飯,釵荊裙布并不宜其室家,哦不,是不宜與蘇家門當戶對的陳家。話說回來,雖然我是這出好戲的主角,但是我卻顯得格外多餘呢。

只是不知,如果我偏不配合,這戲臺這麽高,會不會讓那幕後主使一腳踩空呢?呀,好期待。我抿了抿薄唇,揮之不去的,那就讓它為你鋪路!

我向着秦氏溫婉一笑。

“我不是買給自己的。”

秦氏疑惑更甚。

“哦?那是?”

我眨眨眼,盡顯純良地委屈巴巴道。

“女兒不淑不孝,這麽多年多未能周全地侍奉母親,承蒙母親不怨,還為女兒尋了一個好去處,女兒感激 ,恩重如山,無以報答,便花去所有積蓄為母親買了一只金釵,望母親不嫌。”

語畢服服帖帖地盈盈拜下,額頭點地。

秦氏半晌未應,似是怔住了,我嘴角勾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在措手不及時,往往誤判。

終于,秦氏反應過來,連忙來扶我。

“好孩子,你這是做什麽,為你找個好人家,這是母親應當做的,快快起身,我們屋裏說話。”

我柔若無骨地起身,淚珠輕挂,楚楚可憐。

見我這般作态,秦氏更是信了我的歸順,滿心歡喜地捂着我的手就進了廂房。

“來人,泡茶!”

我佯裝不妥。

“母親不用,還是鐘離來吧。”

秦氏慈眉善目地拉過我已經探出的身子,笑容滿面地勸說道。

“好孩子,往後你就歇息着,這些事,下人去做就行了。”

我心中輕笑,那以前呢?那些冷嘲熱諷,明踩暗嫌,是可以避重就輕的嗎?但是我面上是受寵若驚,千恩萬謝。

做小伏低的逢場作戲顯然取悅了自視清高的秦府大小姐,她笑得花枝亂顫,好像過不了多久,就要枯萎過去似的。

我慢慢把握了節奏,似是無意地提及了前幾日的不愉快,故作不好意思道。

“母親,想來慚愧,前幾日母親為我指明路,鐘離一時糊塗,還沖撞了李媽媽,在此道不是了。”

我朝李媽媽滿懷歉意地輕輕作揖,本來是個局外人的李媽媽探尋的目光猛地收回,刻薄的眉目間匆忙地染上笑意,忙道。

“不敢,不敢,小姐尊貴之身,怎能與我這粗鄙之人置氣。”

我收回視線,垂頭作作鹌鹑狀,餘光卻撇見李媽媽也放下了警惕。

是啊,人只有身處其中,才會掉以輕心。

看着摩挲我手背的那雙柔荑,溫言軟語,火上澆油。

“鐘離從前沒有自知之明,現在倒也不在意出身低微,畢竟出身有命,選擇在己。”

母親,我說的對嗎?

我緊緊回握住秦氏,秦氏已被我牽着鼻子暢意,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看着其樂融融的一屋子人,我卻似遺世獨立,處其間兀自清明。

又與秦氏周旋了許久,孝順的我還為慈愛的母親親手戴上了金釵。眼見着天色不早,我扮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告辭離去。

我三步并作兩步繞到後院,側耳谛聽。隐隐約約傳來秦氏的問話。

“李媽媽,你覺得蘇鐘離,是不是誠心為我所用?”

李媽媽沉吟了一下,繼而答話。

“奴婢覺得,蘇小姐沒有理由蒙騙你,她一介女流,能做什麽徒勞的反抗?興許近日自個兒想通了,不如順水推舟讨好您,讓您不要輕易把她當做棄子。”

“所言有理,不過我們還是謹慎為上,蘇媽媽,派人去她雇的車夫家一趟。”

“是。”

不出我所料,不過就是這些試探,車夫那我已經打點過了,加之他今日親眼看着我穿着我最上乘的一套衣裳落落大方地走進蘇府,給他多少個膽子都不會敢說我想離開這旁人求之不得的龐然靠山,不然家破人亡,指日可待。

我這蘇家千金的其中辛苦,蘇府自然不會外洩,那麽只要我爛在肚子裏,勝算就已有七成。在自己屋裏坐下的一剎那,玲珑不情不願地嘟囔着。

“小姐,你所為,奴婢看不懂。”

我微微含笑。

“玲珑,掩耳盜鈴之所以自欺欺人,是因為掩的是自己的耳目,可如果別人是心甘情願的呢?”

玲珑歪頭入神,迷惘潮起。我揪了一把她白嫩的臉蛋,喃喃似是解釋,又如自語,

“沒有人沒有弱點,即使滴水不漏如秦氏,也在劫難逃。”

我擡頭不緊不慢地将目光放遠,諱莫如深,繼而吐字如蘭。

“秦氏的弱點,便是她那不成器的兒子。”

暮色四合,我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閉目養神,卻眉頭緊鎖。

啪嗒,啪嗒,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似乎在與我的叩桌聲裏應外合,在夏日的蟬鳴聲中顯得微乎其微,但若是有心人,定能聽得分明。

啊,什麽裏應外合,說是狼狽為奸有何不可?畢竟誰裏誰外,還未見分曉呢。

嘎吱一聲,虛掩的房門被緩緩推開,探頭的是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子。

我緊皺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笑臉相迎道。

“哥哥。”

他露出不虞的神情,我暗自譏諷。

是嫡是庶,是貴是賤,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定數,而你這種不居安思危的纨绔子弟,終将淪為別人的棋子。

那麽,不如為自己的妹妹效力哦。

我擺出十足的謙卑,柔聲誘導。

“哥哥出身高貴,又是家中長子,去了那鬼地方遭罪,實在是憋屈。”

聽聞我忿忿不平,他精神霎時抖擻,連連稱是,一時間大倒苦水。

“爹爹死板,和我說什麽非去不可,蘇家顏面不可失,我将來要襲他爵位,承他家業,這試煉,在所難免。”

他來回踱步,嘴中喋喋不休,似乎陷入了自怨自艾難以自拔。

我微眯起眼,冰冷地翹起嘴角,蠢貨,讓你來找我不是長籲短嘆的,你和你母親,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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