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雪欲來
第七章 風雪欲來
我一下懵住了,他聽懂了他釋懷了,他明白無關風月,我們就是我們,好像我輾轉飄零這麽多年,等到了異鄉人的重逢。
我不知道直到晌午的魔鬼訓練我是怎麽扛過來的,經脈的壓迫,血液的上湧,我都似是而非。
我腦海中不斷回蕩着他的話,沉沉浮浮。
休息時分,我仍沉浸胡思亂想好似恍若隔世,只聽頭頂傳來譏諷的沉音。
“怎麽?不是說好和我合作嗎?這麽快已經找到下家了?”
如夢初醒般,掙脫了夢境,我突然覺得疲憊至極,灼烈的日光和難以負荷的訓練量幾乎壓垮了我,這是我預想過無數次卻無濟于事的,這需要時間。
我疲勞地揉了揉眉心,心平氣和道。
“太子殿下,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樣的身份,縱橫交錯,所以我與很多權力的交鋒無緣,我的人際關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淡如水,我們這樣不為你們所關注者的惺惺相惜。”
我沒有看他,他似乎噎住了,俄而扔淡漠的回音。
“那就好,總之,不要影響大局,這個小子,既然能單槍匹馬來到這個陣營,那朝堂的班列裏,不免有他的位子。”
見他遠去,我意識回籠,是從未有過的明晰。
是了,不論如何,此時此刻,我就在這裏,就名正言順地站在蘇府武場上,蟄伏以徐徐圖之,也許并不能力挽狂瀾。可縱然如此,我仍欲憑一己之力抗衡蘇家,使命般站在蘇家所有勢力的對立面。
我緩緩起身,倔強地昂起了頭。是的,還未長成的我顫巍巍地立在權力的邊緣,我沒有對太子說謊。可這終将淪為權宜之計。
韬光養晦,步步為營,玉焚石不焚,彼可取而代之矣。想必到了太子上位之時,也算不得欺君之罪。只要他不算太笨,又怎會會對有價值的輔政臣子耿耿于懷呢?
所以,我要做的,不止步于滅了蘇家,更要成為,鄞朝淩駕于成規之上的,第一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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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權勢滔天,功高震主,當今聖上未必不想動手。想要越界到東宮的想法一旦産生,罪疏遲早被呈到案前。
于我,任重而道遠,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亦不負之。
驕兔死,走狗烹,鳥獸盡,良弓藏。借刀殺人需要刀,我心甘情願,在所不辭。
手挽一枚短刃,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嘀嗒落地,我死死咬緊牙關,鬓角的碎發已經粘膩膩地貼住了臉頰。
“承景,當心了。”
話音未落,便腳尖點地,飛身上前,直取我面門。
我深吸一氣,繃緊框架,遲遲沒有動作,卻不是為了謀定而後動,而是不知如何招架這來勢洶洶的一擊。
眼看着呼嘯而來的風聲,我只覺得世界安靜了。
因為我認識,這一式是趙家的必殺技,破風。
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無解的,除非你敏感地預判加之反應力超群,憑借肌肉記憶幹淨利落不過堪堪避開,不然就是必死無疑,看似大開大合,實則無孔不入。
你若硬生生接下,定要扛不住這蕩開的慣性,連退數丈,而你喘不過氣,抽不開手的空檔,他已然騰身而起,踏刀而來。
而你若側身避其鋒芒,企圖借力打力,那正合他意,趙家的底子,即是處虛空中亦可扭轉乾坤。他仍可憑空甩身橫掃過來,一振周身,你便會跌出場子去。
所以對我還在入門的階級來說,便是避無可避。
時漏如汗,頃刻刀尖已到跟前。我吞了吞唾沫,打定主意至少體面地摔出去,不能四仰八叉,灰頭土臉。
我宿命般調整了重心,握住刀柄的掌心微微出汗,風聲漸漸大開了,生生貫耳。
猛然間一道長劍迅疾地劈進我們的狹窄空隙,使得勝負已分的戰局急轉直下,懸念又起。
“運氣。”
刀光劍影,衣袂翻飛,聲聲入耳,直到那熟悉的聲音穿風而來,我才幡然醒悟眼下兩道難舍難分的來往。不合時宜的,我以為自己是個局外人,
孤立無援,我的坐以待斃成為定紛止争的唯一标準。
我賭氣般抛開短刀走開去,随手拎起架子上的長矛折返過來一言不發就闖進了勢均力敵的氣流場。
雖然近日趙延勳手把手地扶起了我的框架,惡補了扼要的出招以及應對,卻止于開蒙。他說時機不成熟,經脈還打不開,強行貫通恐有性命之憂。可我現在混沌着,也清醒着,如果不承受不可承受之物,就難達自己所求。
我等得起,卻也等不起。
思緒盡于一掄勁道的襲來,我俯身躲去,矮下去的身子還未及舒緩,一抹劍色又漫不經心地逐地而來。
我汗如雨下,在左右夾擊中手無招架之力,欲哭無淚于莽撞的一時興起,但還是一面腹诽一面偷學。
啊,好招式,一觸即挑,擯棄拖泥帶水!
呼,巧回敬,行雲流水,見招拆招挽刀成劍…
我轉來轉去,竟漸入佳境,有些自如。
在我興致正高的檔口,風聲漸止,刀劍齊收。
我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地望向面色如常的趙延勳和呼吸微亂的宋睿辰。
察覺到我的目光,宋睿辰輕輕偏過頭,我忙不疊地報以感激的致意,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悄悄地紅了。
“謝師父賜教,幸得師父手下留情,否則鐘離這個情我還承不起。”
他叉手行禮,清冷而自矜,全無狼狽與怯場。
“睿辰底子很紮實,一招一式章法嚴謹兼之游刃,我指點一二即能領會自通,想必鐘離能學到很多。”
趙延勳輕撚長須,笑容滿面。
我猛眨星星眼捧場。
“師父和睿辰都運斤成風,鐘離自愧不如,當知弱而圖強。”
“即便你不救場,我也不會拉滿行将下去,畢竟鐘離他還接不住,運力三分足矣。他的路,還很長。”
“原來如此,弟子貿然接招,望師父怪罪。”
宋睿辰深以為然,躬身賠禮。
“無妨,既是我趙家弟子,這一招,遲早是要接的。你已然拔得頭籌,既此,你幫襯為師對鐘離多加關照提攜吧。我且去尋另外兩位。”
“是。”
言畢,趙延勳掂了掂手裏的刀,一個挽花背到身後,施以宋睿辰一個挺拔的逆光剪影。
“睿辰,我不要你戒躁戒躁,這一點你已經完滿了,我要的是你敢破局,走位要有自己的意氣。”
宋睿辰下颌一緊,繼而朗聲。
“弟子受教。”
目送師父走遠,我用胳膊撞了撞宋睿辰。
“你小子看着雲淡風輕,動起手來有排山倒海之态呵。”
他卻抿緊唇搖了搖頭。
“不,遠遠不夠,師父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的弱點,我還沒有構建出自己的體系。路漫漫,其修遠兮。”
我讪讪一笑,但笑過卻是失落。
是了,哪怕天資如宋睿辰,刻苦如宋睿辰,也略不去瓶頸。
而我,似乎還站在山腳,感慨于它的料峭。
我的确沒有懈怠,也自始至終在白日忍辱負重着,在深夜輾轉反側着.
可是,如宋睿辰所言,遠遠不夠。
風起雲湧,我定了定神,再度擡眼看他時,他也正望向我,欲言又止。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我們,繼續吧。”
不死不休。
宋睿辰持劍長立,靜靜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一昂首,擺出蓄勢待發的前式,僵持了幾個彈指,我一咬牙,陡然發難。我收緊腰腹,連邁數步,已然提速到極限,我一抖手腕,以劍為刀,一招施的就是千鈞斬。
劍刃破空而去,铮鳴着向宋睿辰全力劈去。
未料他微微讓身,幾乎貼刀而過,嚴絲合縫,輕移間全身而退。
我大駭于他的反應力與控制度,慌亂之中折劍反扣,發狠刺去。
他輕笑一聲,翻劍撞來,只聽锵的轟響,我只餘虎口發麻,頭重腳輕,一個不穩,重重地橫飛出去。
這力道太穩準了,沒有天旋地轉,有的只是一道全然的抛物線,行至最高點,如折翼的不死鳥,輕盈而無感。
我忍不住喟嘆,到底是不一樣,一發即致命,不僅自身纖塵不染,連對手也死得其所,不算難看。
容不得我漫無目的遐想,距地一丈處,我猝然正過身段,揮劍死死卡住地面。可惜畢竟劍受力不如刀,一陣金石喧嚣過後,劍應聲而斷。
雖然已經借力,我還是無可避免地斜斜地摔在了地上。
我難以抑制地幹咳兩聲,胸腔劇烈地起伏着,汗如雨下随之而來,而後終是沒有咽下那股甜腥。
我心底聲嘶力竭得悲憤欲絕,垂足頓首,恨不得從頭來過,可是面上依舊淡淡泊泊,不以為意。
我清了清嗓子,擲地有聲。
“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