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傲慢與偏見
第十七章 傲慢與偏見
手中刀嗡鳴着輕飄飄地遞出,裹挾着凜冬将至的肅殺,卻缺別我平時的狠戾,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喃喃自語着,虛實難測地一個挽花,以刀為劍,順風而動,快不及眼地鎖住了對方的咽喉。
宋睿辰眼瞳抖動,一旁的張懷民看的眼直。
沒錯,這是他教會我的手筆。帶着他濃重的烙印,卻不失我的個人色彩。
起風劍不止,風起北山,陡然灌耳,樹木都婆娑作響,好像潮起潮落。我眼閉風撲面,一念起,刀尖呼嘯生風,二者相容,锵的一聲,刀背相撞之音蒼渾,不似以往的清越。兩刀相交,刀光劍影,刀止響騰,餘韻徐歇。
我吸吸不亂,執刀而架的宋睿辰卻歇了口氣。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吸了吸凍的發熱的鼻子,收刀回鞘,一氣呵成。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住地點頭。張懷民拊掌一唱三嘆地拍手,重章疊句地嘆服,讓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張懷民盡完了上級對下級的關愛義務,不疾不徐地問道。
“承景,此式怎講?”
我長呼一氣,悠悠道。
“不足成式,不過順勢而為,借勢而進,造勢而起,乘勢而上。”
抑揚頓挫拾級而上,我卻面色不改。長久的沉寂,惟聽風吟。
宋睿辰突然發話。
“借力打力遍地生,借風運力破天荒。是謂道法自然。”
我微微一笑。
“懷民知我。你可知,風和劍,是與生俱來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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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睿辰狠狠一怔,不待他消化其中委婉,我又補刀。
“刀承風起,劍抟風上,刀劍無眼,使之者然。你手中器物,可以與一切抗衡,無往不利。當他與你的心念,真正融為一體,恍若元神周身,當你快燃盡的時候,會有一只新生的不死鳥從火焰中飛出。”
我一頓,回身定定望向又舉目遠眺凝神谛聽的二人。
“這就是我的認知法則,歡迎來到,我的領域。犯我者,有去無回。”
字字珠玑,落地生根。我的絕對領域,終于不可逆轉的,從我踏在實地上的腳下向四方席卷延伸,而我負責極目遠眺,睥睨衆生。
“承景在和我們講話,卻又不是。”
張懷民看透般點破我的野心勃勃,卻是肯定句的語氣。
他從不介意我的僭越,這是我的福氣。
是的,我的目光冥冥之中穿透他們的身體,宿命使然般望向了渺遠,而轉向某個不明方向之際。
我的心髒,無可抑制地抽搐起來,好像呼吸化為了空氣,剝奪了我的野心。
下半場,宋睿辰對我已然知悉底細的李辭章,如約而至。
我款款坐下,勝券在握。以宋睿辰的底子,破了他的桎梏,便是山洪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關節,在他自己。可以說,我們三人行,已經無形而默契的在魚龍混雜的利益圈中突破重圍,形成了良性循環。
張懷民超度我的怨氣,我破立宋睿辰的心病。暗去明來,明去暗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非人願所能為。捆綁吧,糾纏吧,宋睿辰,你會教會一人之下的太子什麽呢?
我摩挲着指尖,似是冷漠地眼觀拉開帷幕的開場。
序幕即是高潮,李辭章震驚地目視着宋睿辰如同奪舍了一般的身手,全然脫胎換骨的章無需多言,無力招架。未幾就潰不成軍,手忙腳亂之中像是丢盔棄甲似的多招齊放,且戰且退,退無可退處發狠地垂死掙紮,是落金山。
此式應景,只是近黃昏。落金山一出,塵埃落定。
宋睿辰大刀闊斧的一掄轉撥雲刀,風為其淬煉了最寒涼的刃背,啜泣着風聲,喪鐘為李辭章而鳴。
邦的一聲悶響,李辭章實實在在地摔出場去。
我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笑出聲來,但很快又收住笑意,畢竟下一個場子,輪我來砸。好巧不巧,我撞上的,是帶有私人恩怨的一位。
來者俊逸,面容清朗,不輸張懷民的線條勾勒和宋睿辰的飄然出塵。
可是,誰讓你是陳家的次子呢?有些人,生來就是世仇,對家,無可更改。如果我心軟,那我就要被吃盡血肉,無人問津。這麽說來,雖未面唔,卻是有緣。那我便,以武會“友”。
我鐘離刀出鞘高鳴不息,釋放出嗜血的信號。拖曳着寒光潋滟的鐘離刀,我緩步上場,眼中是沒有情緒的深色,暗不見底。
我在隐匿,我的興奮與癫狂。
趙延勳一個擺手,從上到下,宣告隐形殺戮的啓勢。
我微掀眼皮,慵懶蔑視地從下到上掃視對方,對方警覺地握了握劍柄。
呵,又是一把好劍,可惜在愚不可及的人手裏,可是華而不實,有苦難訴,大材小用。
可惜啊可惜,可悲啊可悲,好好的文臣不做,來與我們武将分一杯羹。這對瑾國,甚至是一家獨大的蘇家,可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呢。
審視完來者松松垮垮,臨陣磨槍的框架,我心下了然,傲慢和偏見共存。
我最後細細觀摩了一下光可鑒人的刀面,在心底真摯地為他祈禱,那你自求多福,只怪命運弄人,當你意欲逃避宿命,宿命就與你猝不及防地劈頭蓋臉地相撞。
一念之差,一抹锃亮已然魚貫躍出。對面一個地動山搖的使勁,揮劍抵擋。
不自量力,我冷哼一聲,晃着刀就順勢攀上了那軟綿綿的劍尖。
對方又是一陣慌亂,那副框架搖搖欲墜的慘狀我都不忍觀瞧,那我抱着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下手,給你個痛快吧。
我高揚鐘離刀,不屑于轉刀為劍,與此子貼身而搏。因為這底子太拉胯,使不足惜,宰雞焉用牛刀?
我一個捏力三分的下劈,便完結了這場早無懸念的比局。
最終望了一眼頹然倒地的人和轟然裂開的寶劍,我閉了閉眼,唳唳風聲傾瀉我的周身。我最看不起的,不是弱者,而是弱而自知的爛泥巴。
你既然決意來習武參軍,卻不謀周全,不作萬備。憑借着家族勢力為進身之階,長此以往踏空怎會不是萬丈深淵?
心懷僥幸,游戲人生。哪怕你風度翩翩,也掩蓋不了你繡花枕頭一包草的腐朽內裏。
我以認真用力活着的過來人和不怠修行者的共情,萬望君全,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悟性或者說是福分,幡然醒悟。
金烏西沉,玉兔東升,月上梢頭時分,考核還在繼續。
大部分的人已經“功成身退”,或者是被“蓋棺定論”。我和宋睿辰已經心石落地,目送一群人的前途石沉大海。
在人聲鼎沸中,我們獨獨望向彼此。
達摩克利斯之劍,仍然高懸。
這裏的種種,都在影射不久的将來的實戰。
而我們,是否還是技高一籌?
暮色四合,我們等到了那個名字。
“裴林,對趙沉鈎。”
我們皆是一愣,如果說“我”是蘇家的底牌,那麽趙沉鈎亦是。
蘇家和趙家的稀薄,與天子的制衡之道脫不了幹系。雖說瑾國以武立國,但愈是這般,天子愈是對武将的交往敏感。武家擴張的每一個動念,都在其眼低垂處。但火中取栗無疑在歷朝歷代上演不厭的戲碼。
誰能拒絕權力的游戲呢?所以,近年武将的勢力縮水得明眼人都可察覺。明哲保身的,如趙延勳。不安本分的,如蘇家那老賊。介入朝政,玩弄權術的老狐貍,他算千年的那種。
但是我朝天子絕非昏庸之輩,明知故不問是他有他的周全,睜一只閉一只眼是不想落個斬殺功臣的說辭,所以兩股力量經久交纏,在暗波湧動中為他者所讓道。
但是愛使人目盲,他所背對着的某處,三皇子在與蘇家暗通款曲。
畢竟三皇子深知,只要張懷民不犯錯,他很難上位。那麽奪權的藝術,權重的很大一部分,在于他拉攏的兵力,可否在危急關頭,敵國。
而蘇家,和他所謀相同,暫時可以為伍。各取所需,倒是合拍得緊。
以天子為中心,三皇子,張懷民以及其他諸位為頂點的三角關系目前平穩。可我不太滿意,你們各得其所卻終不太平,倒不如我橫插一腳,地動山搖,我們破釜沉舟。
可那時的我不曾料想,這棋盤,向來瞬息萬變。
禮畢,趙沉鈎微一錯手,默不作聲,單手執刀,襲上前來,其大開大合的行跡與趙延勳一脈相承。裴林眉心一擰,随即俯身避開,轉刀上刺。
幾個呼吸,已是多次交手,卻是稍會即分,雙方均未傷分毫。二人底子深厚,一時平局。
眼見着日光洩盡,夜色入侵,場上仍在酣戰,卻未見分曉的意味。我焦急地跺了跺腳,憂上眉梢。無意間瞥見張懷民,噙着一絲笑意,只是淡淡的容色。
我狐疑地踱步上前,欺身相問。
“敢問殿下,為何如此從容?裴林羽林執掌,不可輕輸,恐生非議。”
張懷民一掀衣擺,笑意愈盛,徐徐道。
“火候未到。”
我思忖間,便聽聞一聲轟隆,防備不及,一時間肝膽俱震。
我驚懼望去,裴林一刀信馬由缰之姿,地覆天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