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士說着不需借助外物施法,可人精着呢,占嬴瞪着陸雪臣身後背着的一把不知道頂不頂用的長劍,沒好氣道:“你做什麽道士啊,合該仗劍走江湖,保管寶劍一出,橫掃滿大街的小媳婦大姑娘,寸草不留!”

“我的劍是用來斬妖除魔的,不會橫指良善百姓。”陸道長不懂嬴公子的葷話。

“好好好!您情操高尚,您牛逼萬丈!”占嬴撇嘴,是誰下午在他府裏挑肥揀瘦,眼珠子不轉的?這會兒倒是又拿起喬來了。

肉身菩薩還知道舍了一身皮肉渡人呢,臭道士假正經起來還真是五雷轟頂都面不改色!

占嬴讨了個沒趣,一路上不再說話,眼睛卻時不時的往身旁瞟個沒完。

別說,不去看那雷打不動的冷硬表情,不去想那高人一等的別致愛好,這道士長的還真是不錯。他占嬴自覺也是人中龍鳳了,全京都大概也沒幾個能趕上的,但這位則是扔進糞坑裏都會自己發光的那種,尤其一雙眼睛,許是因為身上有龍氣的關系,在夜裏看更加璀璨明亮,天上的星子也難及半分。卷翹的睫毛被風吹的輕輕眨動,就讓人覺得好像心裏癢癢的,很想将那對發光的眼珠子捧進手心裏細細呵護起來。

那鼻管也是挺直,跟人一樣有股子剛折不彎的勁頭,襯得底下一張淡紅的唇鮮潤欲滴,越看越撥不開眼睛。

“停!”陸雪臣突然出聲。

占嬴正看得出神,冷不丁吓了一跳,還以為沒管住自己的眼睛被對方察覺,惱羞成怒了。順着道士直視前方的視線一看,這才發現前方有一位老者在路邊燒紙錢。

估計這位家裏剛剛死了什麽人,大半夜跑出來祭奠死者。可也不對,若是祭奠死者分明可以去墳前燒紙,怎麽跑到這前後不着的荒道上來了?

道士已經走上去,輕聲問那埋頭往火堆裏撒紙錢的老者,“老人家,請問可是家中什麽人亡故?”

老頭擡起頭,火光裏一張滿是褶皺的幹枯老臉,對着兩人打量了幾眼,又垂下頭繼續燒着紙錢。“小老兒只是館子裏燒火的粗使,哪有什麽家人。”

原來老頭是城中望春樓的燒火工,占嬴雖然沒進去過望春樓,走街串巷這麽多年也略有耳聞,裏頭幾個比較漂亮的也都能叫得上名來。

老頭家裏就他一人,在望春樓做了十幾年的工,很得館子裏一名心善的小倌照顧,可就在昨天,那小倌出了門就沒再回去。老頭在城中找了整整一日也沒尋到人,再想到近日城中接連發生的人口失蹤被害案件,心中惶惶,便偷偷跑到郊外來燒個紙求個心安。

“那孩子命苦,十歲就被賣到了館子裏,難得那孩子不嫌棄小老兒糟污,一直偷偷攢錢給小老兒抓藥治病,平日裏對小老兒也是百般照顧,是個心善的好孩子啊······誰知······”

占嬴道:“只一天而已,也不一準是出了意外。”京兆尹受理失蹤案件的時限都是以十五日為期,一天不見人,興許是有什麽事情在外面過了夜,或是迷了路都有可能。

老頭黯然嘆息,“小老兒也是猜測,最近城裏傳瘋了,常有年輕的男子失蹤被害,都道是鬼怪作祟,那孩子又是個清秀的,難保不會走夜路時撞上什麽······那孩子臨行前還跟我說不過三五個時辰就回來,要我幫他盯梢,別被老鸨發現,回來時給我帶藥。他答應小老兒的事情從不會食言,又怎會無故不歸呢。”

“那會不會跟人私奔了?”占嬴問。

陸雪臣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占嬴視而不見,這種事實在很常見,大家閨秀都有跟窮酸書生定情私奔的,何況妓院清館裏每日都要被迫迎來送往的“辛苦人士”?但有個花言巧語的說上兩句動人的情話,打包袱走人的簡直不假思索。

道士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他不與他辯解。

老頭佝偻的身軀慢慢站起來,嘆氣搖頭,“那孩子是個什麽性子小老兒比誰都清楚,這些年就沒一個親近的人,又怎會突然跟人私奔。且他的賣身契還捏在老鸨手裏,跑去哪裏也是要躲躲藏藏,他性子軟弱,根本做不來這等事。”說着又低下聲來,抹着淚道:“都怪我這把老骨頭拖累了他······為了給我治病,那麽膽小的孩子還要偷偷跑出去接私活,若是不出門也就不會無故失蹤,到現在生死不明了······小老兒倒是盼着他是真的與人私奔了才好······”

占嬴聽着聽着心中便是一動,忙問,“你說的莫不是你們館子裏的頭牌,柳葉吧?”

老頭果然瞪大了眼,“公子認識小葉子?”說着,激動的抓住占嬴的袖子,“公子見過小葉子?何時?在何地?他、他可還活着?”

占嬴抽回袖子,撓了撓頭,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道士,心道,要是坦白的說就在昨晚小葉子在道士隔壁接私活的時候被他看個正着,會不會好死不活的勾起道士的記憶,然後逼問他是何居心目的?

不過,照這樣想來,昨晚還忙着接私活的人的确沒有要私奔的跡象,難道是黑臉漢子太兇猛,導致孩子沒下來床?

“公子?”老頭見占嬴兀自出神,急不可耐的又喚了一聲。

“啊,哦,我想起來了。”占嬴假裝一拍額頭,“昨天我确實好像看見他了,不過不确定他現在還在不在······”一邊說着一邊拿眼去看道士,斟酌着要不要據實已告。

道士卻是會錯了意,以為他是為安撫老者随口胡謅,暗示他幫着串供。陸雪臣天生不會撒謊,見占嬴吱吱嗚嗚的一個勁兒瞟他,便問那老者可知柳葉的生辰八字。

老者先是狐疑了一下,看清楚道士飄逸脫俗的裝扮不禁訝然,“你是道士?”想到一些有道行的人可以根據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吉兇,跟抓到救命稻草似得,忙将柳葉的生辰八字報了出來。

陸雪臣掐指一算,面色微沉。

占嬴都不用問了,看表情就知結果不妙。陸雪臣又問那老頭,“不知老人家為何選在此地燒紙?”

老頭正心急結果呢,聞言脫口就答:“小老兒也是聽說了城裏的傳言,道是最近發生的失蹤案件乃是此處墓地裏鬼怪作祟,這才将信将疑的來了這裏。”又問:“怎麽樣?道長可是算出來了?小葉子他是不是還活着,沒有被鬼吃掉?”

陸雪臣卻沒有回答,只朝老頭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轉頭對老頭道:“荒郊野外,深夜多有不安全,老人家還是盡快回去吧。”

老頭在風月場打滾了這麽多年,也算個會看人眼色的人精了,道士的話說到這裏,結果已是明明白白,當下渾濁的老眼又淌出兩行清淚。原地絮絮叨叨的念了一通,看着紙錢燒完,這才步履蹒跚的離去。

占嬴見老頭走遠,湊到陸雪臣身邊小聲問,“真死了?”

陸雪臣點了下頭,眼睛遙望着遠處的那片荒墳地,不知在想什麽。

要說那柳葉也夠倒黴的,小小年紀就被賣到館子裏遭受千人騎萬人辱,就這樣還好心出門接個私活幫孤寡老者抓藥治病,結果半路遭逢意外,搭上了小命,得是上輩子遭了什麽孽這輩子才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啊。這麽一比較,占嬴忽然覺得這些年自己就是泡在了蜜罐裏。

“去看看。”陸雪臣擡腳就朝那片荒墳地走去。

那片墳地占嬴多少知道一些,埋得都是早些年從戰場上拉回來的無主的士兵屍首,只造了墳豎個碑,碑上連個名字都沒有,自然也就沒人祭拜,許多年過去了,那片無人打理的墓地便成了亂墳崗。

大白天遠遠看着都是一派陰森荒涼,沒事誰往那邊靠?進出城經過這裏都要遠遠的繞開,免得沾染了晦氣。

占嬴偶爾也會經過這裏,只不過多半是在白天,入夜前就會被師傅他老人家的門禁拘在家裏,不得外出,也就沒怎麽留意過此處有何異樣。

見陸雪臣要去查探,便伸着頭問,“你懷疑是煞?”

陸雪臣抿唇,“不一定,也許是煞,也許不是,要去看看才知道。”

所謂煞便是指的冤魂厲鬼,有些冤戾之氣太重,便會不斷報複生前殘害自己之人,更甚者四處殘害無辜,大有“我不幸,便要所有人都跟着我一塊不幸”的意思。有的卻是無差別的吸食人精氣來填補自身的怨念。

占嬴知道陸雪臣沒有說的另一種可能,妖。

妖,則是活物修煉所化,有的是靠自身精修,有機緣的經點化甚至可以位列仙班。也有走邪魔外道,靠吸食活人的精氣魂魄來提升修為的,這一類最後大抵都堕了魔道。

照着之前他見過的那兩具屍體來看,不排除以上兩種都有可能。道士大概算出了什麽,所以才會說不一定。

占嬴跟在後面絮絮道:“依我說,看都不用看,那柳葉分明是在迎來客棧裏接客,事後怎麽會無端跑到城外的荒郊野外來?若是墓地裏的東西作祟頂多就是殘害像你我這種沒事半夜在外頭瞎晃的,城中人氣鼎盛,若非十分兇殘的厲鬼是不會輕易跑到城裏作怪的。那墓地我瞧着确實有些鬼氣,但最多也就是些走屍或法力平平的孤魂野鬼。”

陸雪臣心細如發,瞬間抓住了他話中的關鍵,“你怎知他昨晚在迎來客棧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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